杨三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但是还不敢确定。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那扇时不时会透进来些风的窗,他的眸中,  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等到风的声音变小,  雨水冲打窗面的声音便开始变大。

    殷予怀许久之后,才坐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有一片碎瓷,  此时正在他的脚边。他愣愣望着那块碎瓷,  幽暗的烛光,晃荡在碎裂的瓷片中。

    像是被困住,  他开始不能呼吸,那种寻不到一个支点的感觉,开始无限地在他身体中蔓延。

    殷予怀知道自己很奇怪。

    他应该生气,应该愤怒,应该痛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限地茫然。

    他其实没有觉得此时的鹂鹂会喜欢她,但是她明明,  答应了他了的。

    那些他们曾许诺过的余生,在这一刻,  化作缥缈的幻影。

    至于殷予怀,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追寻。

    即便他此时去打开了那扇门,  又如何呢?

    他如何舍得让鹂鹂如此难堪。

    殷予怀闭上眸,随后声音很轻:“杨三,准备回去的马车。”

    “可是殿下,外面在下着雨——”杨三看出了殷予怀的情绪不对,尽力阻拦着。

    殷予怀摇头:“回去吧。”

    杨三不再说话,推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殿下,  那您等我一会,我现在去准备。”

    殷予怀没再回话,他听见门轻声打开,又轻声关上的声音。

    他开始抬起眸,静静地看着被推开了一丝的窗。

    这几日的一切,恍若一场黄粱美梦。

    殷予怀从未想过,梦会醒得如此之快。

    殷予怀回到幽王府,已经是深夜。

    他屏退了杨三,撑着一把伞,独自走回了同梁鹂的院落。

    平日里,门前都会有一盏灯。

    今日不知是下人偷懒了,还是被风雨糟蹋灭了,此时只有幽暗的一片。

    雨下的比之前小了些,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

    殷予怀伸出手,推开了门。

    在这个院中,有着他和鹂鹂的一切。

    没走一步,殷予怀都会想起,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一切。

    他已经感知不到痛苦了,也没有办法去思考,今日鹂鹂与颓玉的私下相见,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静静地在淅沥的雨中,望着那颗桃树下垂下来的秋千。

    一番风雨,便歪歪扭扭的了。应当是扎的时候,哪里出错了吧。

    否认,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散掉。

    殷予怀放下了伞,向着秋千走过去。他静静地开始检查秋千的每一个部分,绵密的雨滴开始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手上。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殷予怀此时脸苍白得恍若冬日最初的那抹雪。

    他的手,正缠着已经被风吹乱的藤蔓。

    之前绑的时候,上面是有紫色的小花的,如今,只有青色的藤了。殷予怀向地上看去,枯叶和泥土混杂在一起,他没有寻到一抹淡淡的紫。

    殷予怀平静地将藤蔓缠好,随后开始检查秋千其它的问题。

    待到将一处的绳索打好,秋千开始不再摇摇晃晃了。

    殷予怀看着勉强算修好了的秋千,静静地站在雨中。

    在这样的夏日中,有这样一场雨,本事清凉的。

    但此时的殷予怀,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闷。

    他已经开始不知道,痛苦是什么了。

    那种淡淡的拉扯的痛感,从他的心中开始蔓延,蔓延得很慢,但最后还是缓慢地僵硬了他的四肢。

    殷予怀的手,从秋千上移开,他静静地看望一片黑暗的屋子。

    他不是很想进去。

    这种,心中无缘由的畏惧感,让殷予怀身子有些瑟缩。

    又或许,不是因为畏惧感,只是因为他站在寒雨之中,有些冷。

    殷予怀静静地垂着眸,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睫向脸上滑,细长的雨痕,蔓延进他的脖颈之间。不过半刻钟,他全身的衣衫,都湿了。

    待到殷予怀想起来从前院中那颗桃树时,已经迟了。

    他甚至没有再去看看的想法,许久之后,他静静地褪去了身上被雨水浸湿的衣裳,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的背恍若一块白玉,但这白玉,不是无暇的。

    一道道狰狞的疤痕,或深或浅,赫然刻入白玉之中。

    殷予怀静静地踏入热汤之中,他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他沉默地清洗掉身上雨水的酸涩。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有些迟缓,他的身体中,有些什么东西,正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

    他以前会控制这种失控的,但是现在,他太累了。

    他甚至,已经失去了从浴桶中爬出去的力气。

    只要这浴桶中的水,深一些,再深一些,水就会没过他的咽喉,他的鼻腔,他的眼睛,他的头顶。

    他将不能呼吸,或者,一口水,一口水地呛入身体中。

    但,殷予怀看着浅浅没过胸口的水。

    这水太浅了。

    直到水变凉,殷予怀面色发白,身体开始颤抖,他才缓缓从浴桶中爬出来。

    随意裹了一件衣服,殷予怀推开了房间的窗。

    一道巨大的雷电闪过,照亮了殷予怀的眸。

    他静静地望着不再沉默的夜色,试图将自己也融入那场喧嚣之中。

    起码,心得跳着,人才是活着吧。

    殷予怀意志已经有些昏迷,被寒风吹醒的一瞬间,他踉跄地向着床上走。

    但是在最后一步时,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之上。

    明明这一切应该很痛苦,但是殷予怀的眉宇之间,却透着一种毫无波澜的平静。

    他本该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之上,但可能因为他身子本就瘦弱,最后也只是像一只被折断的风筝,飘忽之间,落到了地上。

    他紧闭着眸,身子自然地蜷曲。

    在这风吹雨打,繁华落尽的夜里,他终于,彻底地沉默过去。

    隔日,殷予怀再醒来时,已经是日午。

    冰凉的地板上躺了一夜,此时他已经浑身发烫。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缓慢睁开眼眸时,阳光刺得他眼眸发涩。

    不自觉闭上眼睛时,殷予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直到彻底站起来时,他的思绪才开始缓缓转醒。

    迈开一步,只是有些废力气,殷予怀知道自己病得还没有那么重。

    身体发热,他的思绪也开始有些混乱,他摇晃地到了软榻旁,褪去外面那层衣衫,躺了下去。

    他又热又冷,脸色不再像往日那般苍白,而是透着一层淡淡的红。

    静静地躺在软榻上,殷予怀垂上了眸。

    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可以去做很多事情,但是殷予怀,有些倦了。

    他一次次地从高处摔落,又一次次地妄想爬上去。

    即便是将鹂鹂抱在怀中的时候,他也从未真的觉得鹂鹂属于他过。

    那些妄想,被鼓舞之后,开始泛滥。

    殷予怀沉默地经受着欲望的折磨。

    昨日那一幕,开始倒映在殷予怀的脑海之中。

    他想,他总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但一瞬间,他又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

    他已经走了太多步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不知道,如今的他对鹂鹂的爱,究竟能够再支撑他走多久。

    他应该放弃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嗓音很轻地对着听不见的人说。

    “可是鹂鹂,在下已经放弃过很多次了。”

    “在下不知晓,再多几次”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出口了。他静静地睡在平日鹂鹂喜欢躺的地方,昨日那场雨,开始泛滥在他心头。

    在无限的茫然之中,他终于品出了除了痛苦之外的味道。

    他在不可抑制地嫉妒。

    殷予怀静静地蜷曲着身子,启唇,却不知道还能够对自己说什么。

    雨是酸的,是涩的,飘进他的眼中,是疼的。

    那颗被酸涩的雨淹没的心,这一瞬,失去了跃动的能力。

    在一天已经快要结束时,殷予怀终于等到了梁鹂。

    不知为何,听见院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殷予怀闭上了眼。

    他其实等了鹂鹂很久很久,但在这漫长的等待之中,他没有思考。他并不知晓,待到见到了鹂鹂,有关昨日的一切,该从何处开始。

    索性,殷予怀闭上了眼。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殷予怀的心几近静止。

    他听见鹂鹂对青鸾小声说道:“殷予怀在睡觉,青鸾,你先出去,声音轻一些。”

    青鸾应该是关上了门,而鹂鹂,正轻着脚步向他走来。

    这一瞬间,殷予怀的呼吸,都几乎停滞。

    在鹂鹂面前,他的伪装向来差劲。

    梁鹂走近,她看着在软榻上睡着了的殷予怀,手扯住了一旁的软被,轻轻地盖到了他的身上,

    她静静地看着他,在听见他的呼吸声时,知道,他是在装睡。

    梁鹂没有戳破,她将软被为他盖好,就要起身。

    被殷予怀抓住手的那一刻,梁鹂垂下了眸,她轻声一笑:“是我吵醒你了吗?”

    殷予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梁鹂的背影。

    她似乎,换了一套衣服。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紧要的。

    殷予怀将梁鹂拉回软榻上,靠着梁鹂,轻声说道:“鹂鹂,你回来的好晚。”

    “遇上些事情,耽搁了,怎么,想我了吗?”梁鹂轻笑着,也上了软榻。她低头,看着牵着她的手的殷予怀。

    殷予怀点头:“嗯,想你了。”

    梁鹂脸上的笑柔和了些,轻轻地抱住殷予怀:“那下次,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去城西那家铺子吗?”殷予怀怔了一瞬。

    梁鹂顺了顺殷予怀的头发:“自然不是,除了城西那家铺子,我还有好多铺子呢。半月去一家,几年都能不重样。”

    殷予怀怔怔听着,鹂鹂表现地太正常,他甚至怀疑,是自己昨日看错了。

    但那是颓玉,他不会看错的。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铺子的事情吗?

    殷予怀很想这么告诉自己,但在这个想法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不是。

    殷予怀眸光复杂地看着她,最后无力地垂上眸。

    他说不出放弃,却又无法放任这荒唐的一切。

    他的心在撕扯,想要一个,哪怕鲜血淋淋的答案。

    殷予怀不知道,失去鹂鹂之后,他这一生,该去往何处。但至少,现在这样,实在太不对了。

    如若没有这一次的撞破,他方能欺骗自己。

    只是在大婚前一日,看见了鹂鹂同颓玉亲吻;只是在大婚之上,看见了宾客席位乔装打扮的颓玉;只是在拜堂之后,看见颓玉向着鹂鹂院落的方向而去。

    在那夜之前,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是现在,好像不行了。

    他同鹂鹂,已经成过亲,拜过堂,即便不算互相相爱,也已经互诉过衷肠。

    而鹂鹂明明知晓,他离不离开,只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但她,没有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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