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心幼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僵硬,直至消失不见。

    她偏头脱离裴灿的掌控,往后退了一步,抵触全写在脸上,答得敷衍,疏冷:“没谁,不关你的事。”

    裴灿早习惯被她推远了,她后退一步,他向前一步便是。

    稍稍一想,裴灿得出了答案:“你妈妈打的。”

    他用的陈述语气,而非询问。

    虞心幼没做否认,只把他推到旁边,越过他往前,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然后不耐催促:“还不走?不是专门来接我的吗?”

    裴灿在原地站着没动,在无声的僵持中,他先让了一步。

    裴灿坐上车,可是他只是发动车子掉了个头,又在对面那条街靠边停下了。

    虞心幼一开始没注意,过了会儿见车一直不动,瞥见中控台被拉起的手刹,转眼看向裴灿。

    这人更绝,连安全带都解了。她甚至感觉再过几分钟,他能把座椅放倒,就地睡个午觉。

    虞心幼简直莫名其妙,出声:“你停这里干嘛?走啊。”

    在虞心幼面前,裴灿确实可以无条件退让。他情愿为她垂下头颅,主动套上牵引绳,并把绳子的另一端送到她的手中。

    只要她快乐,安然无恙。

    现在显然不是。

    既然不是,他就不让。

    裴灿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停对面占公交车道了。”

    虞心幼略感无语:“我是问你停车干嘛,不是问你为什么停这里不停对面。”

    “哦,这样。”裴灿了然地点点头,接着,原封不动照搬她刚才的话,“我想停就停,不关你的事。”

    虞心幼听得瞪大了眼睛,有点惊讶裴灿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没什么不敢的。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他压根不是什么乖觉的性格,狼崽似的,就算披羊皮久了也变不成羊。

    可惜,她也不是,虽然她可以装。

    但她着实装够了,也没必要。她和裴灿之间,彼此究竟什么德行早就各自门儿清。

    “那你停着吧,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说完,虞心幼抬手握住车把,往身前一扯,车门纹丝不动。

    她又扯了一下,确认车门只是锁了,而不是坏了,扭头看着裴灿,语气不善:“把门打开。”

    可算轮到裴灿拿捏人了,他轻扫她一眼,淡声反问:“不是不关我的事吗,现在开门又关我事了?”

    真会噎人,记仇精。虞心幼暗骂。

    她深呼一口气,不想跟他吵起来,用寻常说话的口吻:“你不要偷换概念。开门,我下车,你爱干嘛干嘛,我不管。”

    裴灿不依不饶地:“我怎么偷换概念了,你自己说的不关我的事,现在我凭什么给你开门啊?”

    虞心幼快冷静不下去了,厉声强调:“这是我的车。”

    裴灿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惹她似的:“是吗?怎么证明?车上写你名儿了?哪呢?指给我看看。”

    说完,他还做出探头寻找的样子,落在虞心幼眼里别提有多欠。

    她忍无可忍,大喊了一声:“裴灿!”

    随即,她音量未减,继续大声质问,接二连三的问题抛给他:“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非要在现在给我找不痛快是吧?连你都要给我气受,是吧?!”

    截止目前的人生,她都鲜有这样与人高声说话的时候。

    严苛的家教,压抑的家庭气氛,以及必须活在每个人期待中的不成文规定,造就了她在别人眼中所谓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她内心分明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对人类天性的压迫。

    然而,在此刻,她如自己脑补一万次那般,突破掣肘做了回不合格的“虞家女儿”,她第一反应竟不是她以为的痛快,而是,本能地开始反思、后悔。

    原来镣铐戴久了会融入骨血,有朝一日摘下,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自己身体缺失了一部分。从而带来的不自在,还会促使人去寻找曾经剥夺自我的罪魁祸首。

    虞心幼感觉自己可悲,同时也害怕。

    她怕有朝一日真正获得了渴望的自由,而她的身心已经对自由水土不服。

    一如当下。

    虞心幼在话音落下的十秒内,已经想好了道歉的措辞,为她的失礼和鲁莽。

    她张口欲言,倏地,余光中注意到裴灿抬起了手。正疑惑他的下一步动作,那只手伸到她的耳畔,掌心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裴灿摸着虞心幼的头,像安抚受伤应激的小猫。

    被人类伤过的小猫,再面对人类,越脆弱越展露出凶狠,眼神要吃人一般,实则,一阵风刮过就能使其倒下。

    裴灿揉了揉她的头,声音轻柔,如小提琴演奏摇篮曲。

    “谁给你气受了?”

    虞心幼眉眼低垂,没有说话。

    裴灿用大拇指指腹摩挲她的额头,于无声的安抚中,他又说:“跟我说,我帮你找回来。”

    人们常用说的比唱的好听讽刺一个人巧舌如簧,只会说骗人的空话,没半点实际行动。

    虞心幼何尝不知道裴灿说的这两句是空话,他也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大致算不上什么实际行动。

    尽管如此,这两句话也不是毫无作用的。

    精神世界的宽慰,无形无色,无声无息。像空气,难以察觉,只有在缺失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的存在。

    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

    “少耍帅了。”虞心幼拉开裴灿的手,怕眼神暴露脆弱,她没看他的眼睛,装作整理衣角,“我妈打的,你怎么帮?你也去扇她一巴掌啊?别给我添乱了。”

    裴灿一语点破她的潜台词:“你不相信我会帮你找回来。”

    虞心幼只说:“你有这个心就够了。”

    听着敷衍,其实也是真心话。

    她家的事盘根错节,她自己应对尚且吃力,何况裴灿。

    裴灿却不这么想,他沉默片刻,问:“她打你,是因为你提出退婚的事情吗?”

    虞心幼“嗯”了一声,不愿多言。

    “她是你妈妈,又是女人,我确实不能去扇她一巴掌。”

    听裴灿这么说,虞心幼以为他想通了,刚要予以肯定,谁知道他还有后半句:“但一巴掌我算在汤誉止头上,他也没多冤,那我就在他身上给你找回来。”

    “你要做什么?”虞心幼大感不妙,警告他,“你别给我惹事啊,我够烦了。”

    “怎么能叫惹事,你要我眼睁睁看你被人扇一巴掌?”裴灿轻呵一声,“我做不到。左右我的腿快好了,上次汤誉止在家里对你甩脸色,我就想揍他了,正好这次一起清算。”

    话音落,裴灿重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上路。

    “我先送你回家,你今天没课了,正好在家休息。”

    虞心幼瞪着他,口头威胁:“裴灿,你敢去找汤誉止打架试试!”

    裴灿眼神里流露出冷意:“你看我敢不敢。”

    虞心幼知道他是认真的,激将法对他没用,可她不能由着他去。

    她冷静了几分钟,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车等红灯的间隙,她重新开了口:“你去找汤誉止打一架也好,他们家应该正愁不知道怎么给儿子开脱。你们一动手,你是为我出气,很好,你动手这笔账马上就会算在我头上,天大的理,先动手的那方也亏三分。”

    “你想我亏三分,想让我更难退掉这门婚事,裴灿,那你就去吧。反正你有理,你是为我出气,为我好,那我受着,我回头还会谢谢你。”

    裴灿听出她话里的情绪,就算后面说的那些都是反话,也不能否认前面那些话在理。

    他认她说的理,不想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裴灿久久不言,但从他的神情中,虞心幼知道这些话他是有听进去的。

    她松了口气,然后,发自内心地又说了一次:“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出生到现在就耍过两次横,你是第一个站我这边,并且知道我受了气要帮我找回来的人。你有这份心真的足够了,你这份心让我觉得,我可以更理直气壮一些,因为做错的人不是我。”

    红灯变绿灯。

    裴灿踩油门随车流向前,在提速的几秒里,他很轻地说了一句:“远远不够。”

    虞心幼其实听见了,不过她没有回应。

    她知道,那是少年的倔。

    回到家,他们各回各房间,没有说过话。

    晚饭时间,虞心幼叫了外卖,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最安静的晚餐。之后,裴灿回屋写题,虞心幼今晚什么都不想做,她拿了点零食去楼下影音室看《海贼王》,打发睡前的时间。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烂熟于心的动画片,剧情倒背如流。像今晚这样什么都不想做的夜里,她都会翻出来看看,不拘泥看什么内容,光是听听声,她都能或多或少收获一些平静。

    虞心幼随便点开一集,是乔巴上船的那个部分,她搁下遥控器,津津有味看起来。

    看到后面的打斗部分,虞心幼有些困,她在沙发躺下,眼睛还是盯着投影幕布,在看放映的内容。

    渐渐地,画面越来越模糊,直到阖上眼,完全睡过去。

    说是睡过去,虞心幼一直觉得自己意识是清醒的,因为她一直能听见动画的背景音,从台词就能判断剧情走到了哪个部分。

    也就是这种状态下,她感受到左脸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的、温热的东西,这个东西在她脸上滚来滚去,很轻,也舒服。

    虞心幼想睁眼看看是什么东西,眼皮刚掀开一条细缝,有水滴在了她的脸上,顺着下颔线往下滑,一丝丝凉,又有点痒。

    她伸手去擦,指节摩挲两下,还真是水。

    耳边传来一阵不知名的响动,虞心幼顺着去看,入目先是一截劲瘦冷白的小臂,顺着往前,她看见了裴灿的侧脸。

    至于左脸的东西,是剥了壳的白煮蛋。

    视线不明时的疑惑得到了答案。

    裴灿趁她睡着,用白煮蛋在给她的左脸消肿。

    虞心幼百感交集,上手接过裴灿的活,自己捏着白煮蛋在脸上滚。

    裴灿难得没跟她抢,她要接,他就给了。

    “我没睡死,你应该叫醒我的,谢谢你。”她说。

    “……嗯。”他应。

    裴灿话说不少,竟然看都没看她,头偏得更过,一开始还是侧脸朝她,现在都变成后脑勺朝她了。

    虞心幼察觉到反常,停下手里的动作,悄悄探头去瞧。

    她看见了裴灿通红的眼眶,以及还没来得及抹掉的泪水。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留下一道透明的泪痕。

    虞心幼愣在原地,很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视线或许是有温度的,裴灿见她注意到自己的弱态,抬手三两下把眼泪擦了,头偏得很凶,他不想被她看。

    虞心幼垂眸,看向手里的水煮蛋。

    一集动画又结束了,ed再次响起,虞心幼第一次嫌它吵,捞过旁边的遥控器,把音量调到了零。

    影音室霎时变得寂静无声,投影幕布是这间房间唯一的光源,随着ed画面的变化,光线忽明忽暗。

    光线都没照到他们脸上的那刻,虞心幼打破了安静。

    如置入静谧湖面的一粒石子,动静小,转瞬即逝,却让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你哭什么?”她轻声问。

    裴灿哭过,声音哑,且带着哽咽。

    “我怕你疼。”

    虞心幼的心瞬间被砸进酸水之中。

    酸意上涌,她一时说不出话。

    他们之间又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这次还是虞心幼来打破,她笑了笑,故意用浑不在意的语气,想宽裴灿的心:“我不疼,一巴掌而已。”

    话音落下的刹那,裴灿倏地偏回了头。

    他眼里又蓄满了泪水,他强忍住没让一滴泪往外掉。

    可是,听她强颜欢笑,假意表示无关紧要,看她脸上的巴掌印,他就忍不了,拦不住。

    开口的一瞬,泪水还是从眼眶里滑出。

    他红着眼,哭着说:“可是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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