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烬余
八月末,走廊里的风闷热。
周烬站在楼梯拐角,抬头盯着她。
夕阳被割裂成两截,越扩越大的黑暗,将他一点点吞噬。
周烬懒洋洋地插兜,没翻着烟,摸了管薄荷糖出来。
台阶上,少女站在最后一点光里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多少少是爱美的,校规规定要扎头发,放学的时候,会有许多人把马尾散开。
孟夏也散了马尾,长发被风吹动,发尾镀着金灿灿的一点天光。
周烬看了一会,觉得晃眼。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讨厌仰头看人,扯着书包带,把人拽了下来。
孟夏的心里有些着急,外头天快黑了,这里的巷子七拐八弯,晚上行人又少,万一黑皮他们再出现,只怕要出事。
周烬就这么拦着,跟凶神似的,她走不了。
她抿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头顶的脚步声嘈杂起来,没一会儿,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
整个二楼都是实验室,平时不常有人来,有几个人从这边回教室,看到周烬,都远远避开。
周烬咬着薄荷糖,舌尖顶在脸颊,鼓起一点。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一直到最后一缕天光吞没,两人一起坠进黑暗。
周烬终于动了,站直身子:“不上晚自习吗好学生?”
走廊里没开灯,孟夏睁大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
“家里有点事,我请了假。”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响起来,挺轻。
脾气挺软。
周烬咬碎薄荷糖,黑暗里,不轻不重的一声。
“你挺行。”他说。
孟夏知道他说的是检讨书的事。
这事她理亏,拽了下书包带,没吭声。
她觉察到少年靠近了些,一身戾气。
虽然看不见,也猜得出来,神色大概挺凶。
头顶的吊灯终于亮了,九中经费不足,不到天黑尽是不会开灯的。
她抬手遮了下眼,视线恢复,心中倒是突突地跳起来。
周烬站直身子,瞥见她的书包侧兜放着学生证,抬手拿过来。
第一页贴着照片。
应该是以前照的,看上去稚气一些。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深蓝吊带,杏眼弯起,唇角抿着笑。
灿烂,生动。
周烬拿远了点,又睨她一眼。
孟夏伸出手:“看完了吗?”
学生证进校门时要检查,丢了挺麻烦。
周烬原本踩在台阶上,跳下来看着她,没反应。
孟夏想起关于他的那些话。
所有人都说,周烬这人挺狠,不讲规矩,记仇。
她慢慢收回手。
学生证也不要了,径直往前走。
周烬就站在前头,纹丝不动。
不让的意思。
孟夏顿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学生证不要了,家不回了。
周烬的手里绕着那个学生证,目光越来越冷。
孟夏看着性子软,却有自己的脾气。
跟刺猬似的,将刺藏起来,逼得极了,也亮出来扎人。
总是能蹦出让人来火的举动。
他走了两步,拎着领子,又把人揪回来。
孟夏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却不算生动。
要死不活的丑样子。
怎么欺负她,她都不理。
真成了泥娃娃。
周烬手一松,学生证砸在她的校服袖子上。
孟夏接住学生证。
周烬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她干脆直白地问:“周烬,怎么才能两清?”
说这话时,她往楼梯口走了一点。
离他远了一点。
周烬就那么靠在楼梯上,他高瘦,灯下拉出很长的一道影子。
“等我高兴了。”
孟夏固执地问:“你什么时候高兴?”
话没说完,衣领忽然被揪住,拎小鸡似的拎到墙角。
周烬的眼睛很黑,里面除了深深的戾气,挺空洞。
孟夏抬起下巴,看着那双眼。
周烬想了想,没说话。
反正不是看见她的时候。
孟夏的脖子发酸,却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又问了一遍。
“你什么时候高兴?”
周烬抬起眼睛:“不知道。”
说完,丢下人往回走。
她真行,知道怎么让人来火。
回到教室,沈野和蔺沉正奋笔疾书抄作业。
看自习的老师不在,班里的氛围挺松懈。
周烬走进去,把凳子扯出来。
沈野把作业本一推:“阿烬,要看吗?”
周烬掀起眼皮看他。
沈野讷讷把手收回去。
他都忘了,周烬从来没交过作业。
这目光一看就带着火气,他记着傍晚的时候,看见级花李然追过去了。
这还能闹出不愉快?
沈野拖着凳子,往近处凑了凑。
还没来得及八卦,凳子腿被人一踹。
他连人带凳子,又退了回去。
周烬收回脚:“滚远点儿。”
沈野“啧”了一声,这是吃火药了。
整个晚自习,周烬难得的没睡,拿着本练习册,哗啦啦地翻。
像是要翻烂的架势。
下自习的时候,沈野没忍住:“阿烬,你早上真跟黑皮那帮人打起来了?”
黑皮那伙人是真正的混子,他们一向不互相招惹,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一个平衡。
从昨晚开始,这个平衡突然被打破了。
沈野皱了下眉,一身的吊儿郎当收起来了。
中午去食堂时,他找了几个看到的人问。
那些传遍九中的谣言,也有一小半是真的。
比如那句“轮得到你”。
原话是这样的。
“爷欺负的人,轮得到你?”
少年揪着黑皮的衣领,目光狠戾,血从鼻梁上的伤口汩汩地冒。
那个学弟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没见过那样的目光。
又凶又戾,像是护着猎物的凶兽。
周烬的书包没拆过,不用收拾。
他随手拎起来,“嗯”了一声。
“为了泥娃娃?”
沈野想了一圈,想不出别人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不许提她。”周烬转过头,目光很冷。
孟夏。
再他妈管她的事,就是他犯贱。
——
之后的一周里,孟夏过得难得太平。
后面的座位五天里有三天是空的,周烬时来时不来,来的时候,基本都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踢她的桌子腿了。
当她不存在。
直觉告诉孟夏,这几天周烬不对劲。
她也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不过,难得安稳下来,她也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倒是赵苒的情况有点让人担心,她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带着亮闪闪的手链和项链,看上去若无其事。
到了初秋,天气冷下来,陆陆续续有人换上了长袖校服,赵苒的长袖校服也不突兀了。
一切看上去挺平静。
可是平静才是最可怕的。
孟夏还记得,孟海生喝醉酒,拿破碎的酒瓶扎进她的手腕之前,一切也很平静。
她试着旁敲侧击,每次都被赵苒轻飘飘地避开。
也像一只受过伤的刺猬,把伤口包裹起来,拒绝一切围观和同情。
开学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孟夏的分数在中上游,九中鱼龙混杂,成绩拉得很大,她的成绩算不上拔尖,但是按照梁显的话,考一本绰绰有余。
也足够考到h大美院。
生出这个念头时,孟夏有点恍惚。
这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像是一个死掉的梦想。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读一个不算差的本科,选一个不讨厌的专业。
未来看上去是光明的,可是她被遮住眼睛,看不到未来的模样。
把成绩单叠起来时,她的余光扫到最后一个名字。
周烬。
总分0。
孟夏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折好。
周烬的英语不是0分的水平。
隔壁的李奶奶说,他没参加高考。
孟夏抿了下唇。
周烬更像是自甘堕落,放任自己一点点腐烂在这个小镇。
但是,他的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
——
第二周周五,孟夏前面和后面的座位都空了。
赵苒和周烬都没来。
周烬旷课如同家常便饭,各科老师早就见怪不怪,他们很早就放弃了这个问题学生。
倒是赵苒的缺课毫无征兆,梁显也没接到假条。
早自习时,他在班里转了一圈,问了几个人,皱着眉出去打电话。
没一会儿,又脸色不好地往办公室走。
沈野唰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身上吊儿郎当的劲儿都收了起来,指节凸起,快要冲破手背皮肤。
孟夏转过身,问蔺沉:“你知道赵苒去哪里了吗?”
蔺沉咬着豆浆,一口咽下去:“她家的事有点复杂。”
见孟夏仍旧看着他,他撂下豆浆,神色正经了许多:“她妈妈再婚,那个继父不是什么正经人,前几年借了网贷,没还上,越欠越多,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你得问阿野。”
孟夏点了下头,刚要转回去,蔺沉“诶”了一声。
“烬哥最近不太好。”
他说得犹豫,那晚之后,周烬明确地不许人提孟夏。
可是,那天周烬为了孟夏跟黑皮翻脸,也是真的。
蔺沉小时候被他妈拉着看琼瑶阿姨的剧,自个儿在脑海里脑补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大戏。
孟夏奇怪:“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天黑皮堵的是你,烬哥是因为这事和黑皮翻脸的。”
无异于惹上个大麻烦。
孟夏怔了一下,垂下眼睛:“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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