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空岷山前一晚,时韵将事情都交代好,尤其令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隐瞒下她离开的事实。
时韵翻箱倒柜才找出一件黑色的衣裳,看着那暗线绣的墨绿花纹,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换上,然后在夜深之时悄然出府。
刚出国公府后门,时韵心底便升起一股探险的刺激感,她小心翼翼转过身,想着至少先远离国公府,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接应,然而一眼便定在了原地。
月上梢头花意浓,对街雕檐玲珑,碧瓦影斜。银辉摇曳,檐顶人影清晰落目。
那人闲散坐在檐顶正脊上,一手持着折扇,不快不慢地轻摇扇叶,他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垂眸望来,便是一个睥睨的姿态。
时韵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看出场方式和绝世容貌就知道,是宋临羡没错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男人等人的方式也太张扬了吧,万一谁路过恰巧看见,简直是有理都说不清!而且,他怎么好好的路不走,不是爬树就是爬屋顶?
时韵打算一会要说教说教他。
宋临羡见到人,直接从屋顶一跃而下,没有多余的客套:“走吧。”
时韵跟在他身后,东想西想了一会,才道:“我们就这样走去?”
如果她没记错,目的地应该要走三四十里。步行过去,恐怕天都亮了。
“会骑马吗?”宋临羡顿足,回头问她。
“啊?”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时韵有些怪异,她莫名想起过往看某部电视剧时,男女主同骑一匹马的场面,于是到嘴边的话便成了:“……不会。”
毫不意外地收到宋临羡无语的眼神。
走到街尾拐角,时韵才发现被拴在树旁的一匹马。她没看错,只有一匹。
同骑一骑,这多暧昧啊!
时韵觉得自己有出息了,竟然要神速进展。
宋临羡懒懒道:“你先上去。”
“好嘞。”时韵乐呵呵地应了声,当即上前,飞速上了马。然后她神色一僵,就发现不对劲了。
下一刻,身后多了一层温度,挡住了风口的冷意。
宋临羡环过她的手臂,拉住缰绳,略含嘲意的话语近在耳边:“姜三小姐方才说不会骑马,可上马的技术却是熟练。”
时韵庆幸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色,“难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这只能说明我悟性高。”
宋临羡:“是么?”
“侯爷不要过多纠结这个,正事要紧。”时韵赶忙扯开话茬,“预备备,走!”
和攻略对象一起骑马,时韵本应该是紧张的,然而这匹马跑的太快,风又太大,在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她的发型完全被吹乱了,人也傻了。她甚至两眼发黑,差点要呕出胆汁来,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想别的。
时韵仿佛梦回初次骑马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她去马场,她从马厩挑中一匹良驹,好不容易学会上马后,准备进行下一步,可身下的马却突然兴奋起来,她被颠了几下,然后一顿不适。
当时她的心底狂打退堂鼓,不想再骑马了,可父亲只是给她换了一匹亲自挑选的马。时韵不敢让他失望,生怕若是学不会,父亲就会嫌弃自己笨,尽管自己不开心,还是只能继续学。
换到现在,时韵知道宋临羡有急事,所以她依旧强撑着不舒服,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弯下腰,手有点颤抖地抓着马的鬃毛,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点压力。
过了一会儿,路过一排樟木时,风变得平缓下来,清新的空气流入鼻端,马背也没有先前那么颠了,时韵稍微好受了些。
行速降下,无疑是骑马者所为。
时韵稍微直起身,刚才她忽略的时候,两人已经行至城外,至于怎么出的城门,她也不曾注意到。
空岷山坐落于城外,当年暑气蒸人,而城外山深,热气无法通达,是避暑的最佳圣地。于是先帝命人在此地修建了乘摇山庄。当初身为太子的元昭帝与平郡王年纪尚轻,曾一齐随先帝到往山庄游玩。后来先帝崩,元昭帝又命人修缮乘摇山庄。
修葺的同时,还有一座隐秘的地牢无声无息地建成,传闻里头关封的罪人数量不多,但都是穷凶极恶之人。
至于这个传闻,自然是由系统提供的,一般人哪里能够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从之前的经历中,时韵总结得出经验,她也不再描述得面面俱到,毕竟宋临羡断然会事先打探清楚。又或者说,可能宋临羡所了解的比她还要多。
两边的景物随着行速倒退,时韵逐渐适应完毕,乘摇山庄也就到了。
既然是要隐秘行事,当然不能走正道。马停在了窄小的院门口,此地一看就是后门。
红漆木门上落了一点灰,显然是下人清扫不当的效果。毕竟时处秋冬季节,隔绝了避暑的可能性,宫中那位定然不会到这儿来,也就给了下人松懈的机会。
门旁,一位藏青长袍的中年人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抖了抖深夜游荡的飞蚊,耳闻马蹄声渐弱,他抬头一看,脸上挂起一副讨好的笑。
他上前两步,站于棕马旁,行礼道:“小侯爷。”
“姚公公。”
宋临羡利落下马,随意唤了声。随后他侧过身,状似无意地伸出手臂。
时韵扶着马背,踩住马镫,紧盯着对她而言略高的地面,缓慢下去。再抬头时,刚好错过身旁青年人收回手的动作。
她看了眼姚公公,知晓这大概是宋临羡的人。
“一切都安排好了,小侯爷不必担忧。”姚公公没有抬眼,似乎并未瞧见时韵。其实不过是他多年伺候贵人形成的习惯,更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嗯。”宋临羡并未多言,袖摆一扬,往前走去。
姚公公小心翼翼推开半扇门,缝隙不宽,仅供一人走入。时韵侧目看了眼姚公公,他仍是低眉敛目的样子。时韵莫名有种奇怪感,但仍是默默收回视线,紧跟在宋临羡身后。
待二人走进去后,姚公公才抬起脸,透过门缝探出的目光落在时韵身上。
他没多停留,将二人的马牵走安置好,才从后门进去。
乘摇山庄少不了人看守,但平日都是些普通奴仆,值夜的人显得没有那么严谨,或许是在躲懒。二人的进入并未引起注意。
一路走到花圃旁,深径树幽,掩住了明月的光华,令人看不清景致。
时韵尾随的距离过近,便导致当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时,她不可避免地撞了上去。
她无意识揉了下额头,退后半步,听到宋临羡忽然叫她:“姜三小姐,既然你说的孤本这么神奇。”
宋临羡低下头,漆眸攫住她的目光,“那上面有没有告诉你,乘摇山庄的线索?”
突然放大的轮廓映入眼底,时韵失神一瞬。
你妈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还有突然凑近是会把人吓到的吗!
时韵知道隐瞒不过宋临羡,而且他让自己陪同,想来也是看上她的功能,可以提供无懈可击的外挂。有了她,比亲自探险容易多了。
宋临羡这人不学好,摆烂的方式倒是学会不少。
她拍拍胸脯肯定道:“那是当然!”
宋临羡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后撤了下,给她让开路。
时韵走在前头,心里头却生出一问。
宋临羡此行是为寻父,平郡王与宋澜远结有仇恨正常,可为何要将宋澜远困在此地?
这分明是皇帝的地盘。
难道说……这件事也牵扯到皇帝了?
乘摇山庄的地牢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一座水牢,建在人工湖之下。通往底下的机关难寻,就连一直居住在山庄的奴婢也不曾知晓。
地图提供了方位,可却没有透露机关解密的信息。
想到这点,时韵选了比较保守的一个路径。
望着平静无波动的湖面,宋临羡一言难尽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保守?”
“怎么?难道侯爷水性不好?”时韵歪头问道。
宋临羡提醒:“如今是暮秋。”
“我知道呀。”
宋临羡一脸莫名地看她,良久,才说出一句话:“到时候姜三小姐可别哭。”
时韵一头雾水,但她害怕被人发现,赶紧催促道:“好了不哭就不哭,别耽误了。”
半炷香前,两人从湖边的阶梯往下走,来到了湖畔。人工湖不如平常的湖泊一般大,却也不比荷花池小,湖中心立着一座假山,怪石嶙峋,映照于粼粼湖面上,在黑夜中显出诡异般的影。
虽然知道机关定然设在湖附近,若稍作研究,也定然能够破解,可时韵嫌麻烦,直接避开了这个方式。她以为深入湖水,绝对能发现奥妙。此般思维,果真不如寻常人。
不过照名言所说,条条道路通罗马。
涉险未必不能事半功倍。
时韵看着黑不溜秋的湖面,没有拖沓,直接入了水。
一路往湖中心游,即将抵达假山时,时韵深吸一口气。直到进了水内她才知道电视剧都是假的,深更半夜,水深寒凉,人在水底能看清事物都算困难。
然而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本来该是看不清的,时韵却觉出一丝不对劲,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何泛着光,尤其这光还是绿色的,如同一个发光源,显眼至极。
可不就是荧光绿吗!
她暗叹一声什么玩意,无暇顾及这一变化,匆匆跟宋临羡示意一个方向。
两人绕到假山背后,其中一处山壁向内凹陷,弧度可观,形成山洞的形状。
时韵和宋临羡齐齐站在洞口前,时韵一手扶向山壁,这扇石门的开关应该就在周围。她对自己的水性不算自信,再不快点可能就憋不住了。
宋临羡用指腹摩挲着洞门的纹路,忽地一顿,往上一游,拨开水草,门顶露出一块嶙峋怪石,他用力一转。
水声激流,机关微动,一阵浓雾在水中荡开,顿然间模糊了视野。
在原本缺氧的状况下,时韵极难坚持下去,当即避无可避地吸入了一丝迷烟。她开始悔不当初地想,不作死就不会死,脑子缺根筋才选水路。
时韵双唇翕动,一阵窒息感袭来,周围的水草似乎都缠绕而来,下一秒就要裹着她坠入深渊巨口。
意识逐渐削薄,她感觉像是生出了幻觉,方才还在几米外的玄衣青年很快来到了身前,一手扶住了她的腰。
“咳……”
石门关上,踩到实地后,时韵扶着墙,呛得将吸进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说实话,不久前那一幕让她可耻地以为会有人工呼吸这种环节,很难没有脸红心跳。
方才洞门打开时,湖水不断涌进,如今已漫过鞋面。
二人往前走,踏上三步台阶,离开水面。
时韵看向宋临羡,这才发现相对自己的狼狈,宋临羡身上像是没有受到影响。
宋临羡偏过头,恰好看见少女一双眼眸泛着莹莹的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侧,不见可怜,反观倒有几分……
可爱?
念及这样的评价,他不由得锁眉,暗叹多想。
“小侯爷,你刚才是用内力烘衣的?”时韵生怕他不肯答应自己无理的请求,连忙拽住他袖口,“也帮帮我呗。”
宋临羡的目光落在袖上,微湿的小手染湿了他半干的衣衫,他视线往上,瞥见少女身上散着绿光的衣裳,移开眼,轻嘲了句:“姜三小姐品味别致。”
“小侯爷大惊小怪,你要是见过我把头顶这玩意染成绿的样子,才知道什么叫品味别致!”时韵不高兴了,她哪知道这衣服这么高大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遇水还能发光。都这个份上了,偏偏他还嘴毒嘲讽,罢了,爱帮不帮。
她松开手,撇了撇嘴,就要往里走。结果还没迈开腿,便感觉肩后一股暖流包围而来,在无形推动之下,身上黏糊贴身的衣裳以略快的速度变干,那绿光也逐渐减弱。
时韵感受到了烘干机的作用,转头道:“谢谢你。”
宋临羡:“顺手之劳,毕竟这绿光实在过于招摇。”
“……”时韵告诫自己,做人还是得大度点,不宜计较。
水牢跟她想象的不一样,虽然都是两排牢房,都是以围栏与厚墙隔绝,也都是阴森恐怖,但被关押的人却极少,甚至无人看守。走过一段路,显得空荡无比。
看上去过于蹊跷了些。
“这座水牢布满了机关,皇帝不想大肆宣扬,自然不宜安置过多守卫。”宋临羡低声解释。
而且从他们都难以发现这座水牢来看,其他人更不清楚,上头那位自然就不必畏惧劫狱这类事的发生。
整座山庄看似平和清雅,却隐藏着巨大的秘辛。
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被关进私牢,此点未可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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