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姝死了,  周府才办完一场丧事就又轮到了杨府,那夜城外乱葬岗上发生的事真相如何没人敢去追问,杨家人也因此彻底与齐家决裂。

    杨姝之死在白月城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有许多话人传人后便变得不成模样。

    有人说那日杨姝和银仙儿一同在城外林子里晕倒,  还死了四个轿夫,  如今银仙儿疯了,杨姝又死了,必是四个轿夫的冤魂索命来报仇了。

    也有人说是齐宇林带着杨姝去城外意图不轨被拒后恼羞成怒,  失手把她杀死的。

    可众人不解,齐宇林与杨姝本就是未婚夫妻,  来年便要成婚的,何须急于一时?因为此事,  就连齐卉在白月城中的形象也受损,齐卉勒令齐宇林在杨姝入葬前不许出门,也不要去理会街上传的风言风语。

    齐宇林好好答应了齐卉不出门,却在齐卉唉声叹气去杨家乞求原谅时离开了家。

    齐家与杨家距离不算太远,出了他家门的这条街站在街道口,便能听见杨家那边的哀乐之声。

    齐宇林站在街前,多日来不曾好好休息吃饭过,  他的身形也瘦了一大圈。他远远看向杨府,  看见石狮子前头被风吹起飘摇而过的引魂幡,齐宇林的呼吸停了许久,久到他本能地大口喘气,  这才觉得眼前一阵泛黑,眩晕地扶着墙站稳。

    定了定神,  齐宇林没去杨家,  而是转身去了平乐街。

    平乐街里几个写诗作词的文人见到齐宇林纷纷愣住,  他们都知道杨姝才去世,还是因为齐宇林看守不当导致的,却没想到他平日里表现得对杨姝那般青睐尊重爱护有加,却在杨姝死后第二日便到秦楼楚馆来了。

    一行人见了他仿若见了怪物,眼神中的鄙夷与震惊像是一把把利刃,从齐宇林的背后穿过他的身躯,直扎在他的心上。

    齐宇林原也是百折不挠之人,在这一双双眼神下竟生了一丝退意,他有些混沌,像是知道自己接下来在做什么,又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了。

    他站在若月馆前,看向里头正在听曲玩乐的各种人,他与此地格格不入,站在门外也不像个是来找女人消遣的。门前的小厮还好言相劝,让他先回去,过几日再来,免得被旁人指点,今后背上骂名。

    是啊,齐宇林知道,他今日若踏入了若月馆,来日便再也不得为自己正名正身了。

    可他若不踏入若月馆,真正的杨姝就要再多受一分折磨。

    齐宇林此行,宛如赴死,他也有过犹豫,但犹豫一晚足矣。杨家为杨姝办丧,便是断定了杨姝死亡,哪怕他带着银仙儿去杨家见了杨家众人,他们也不会承认真正杨姝的身份,更不会相信他们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世间的人再荒唐,又有谁会认为自家儿子养在青楼里的情人,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换魂一事周大人既不提,便是想要就此揭过,齐宇林只是一介文人,一个书生,他改变不了什么,便唯有从心出发。

    齐宇林还是踏入了若月馆,他见了馆主,将这些年攒下来的钱统统给了对方,要为银仙儿赎身。

    小屋内,若月馆的馆主看向面前厚厚的一沓银票震惊许久,再抬眸看向齐宇林,心道世间男人的心可真是凉薄,却也没想到有人能凉薄得这么快,未婚妻才死,这便上赶着要来赎未来大舅哥的情儿了。

    馆主看轻了齐宇林,但终是为了这一笔不小的钱财动心,还是收下了银票,交出了银仙儿的身契。

    如今的银仙儿神智混沌,早就不能弹琴跳舞,上次气跑了杨联,恐怕也不会再招杨联喜欢,留在若月馆已是无用。

    银仙儿的房中不再有以往浓浓的香味,而是淡淡苦涩的药味,这些天她受够了打,也被人磨平了意志,已然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任由旁人搬弄。

    齐宇林到时,见到的便是一副破败模样的银仙儿,她像是一张画,随时都能被风吹走。

    见到馆主,银仙儿害怕地哆嗦了起来,她不敢去床上,便一直睡在地面,一直缩在角落,在她见到齐宇林那一瞬,眼眸中的光亮了起来,又很快暗淡。

    有人与她说,杨姝死了,杨家正在办丧。

    若杨姝死了,那她过去十几年的记忆是什么?她所经历的是什么?她这具身体,又是什么呢?

    她再也不能是她自己,也永远不会是她自己了。

    馆主道:“从今儿个起,你就是齐公子的人了,馆内的东西一应不得带走,只许你收拾两件衣裳,穿得整齐些便与齐公子去吧。”

    馆主言罢便离开,房中只留下齐宇林与银仙儿两人,齐宇林站着,银仙儿蹲坐在地上,她抬起头仰望着高高的他,见他慢慢蹲下,与她齐平。

    齐宇林问:“你记得我是谁吗?”

    他没问认得与否,只问她记得与否。

    银仙儿张了张嘴,缓缓摇头:“不认得。”

    齐宇林的眼神有些失落,眼眶也红了些,他失声一笑,只扶起银仙儿道:“不认得也没关系,今后就认得了。”

    齐宇林带着银仙儿离开了若月馆,银仙儿走时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戴着帷帽,瑟缩地跟在了齐宇林的身后,终于离开了这些天如同巨大怪物一点点吞噬她的牢笼。

    她获得了自由,从此骂名却追上了齐宇林。

    当天齐卉听闻齐宇林去了秦楼楚馆立时回家,一回家瞧见坐在家中的银仙儿,他连忙拿起棍子朝齐宇林身上抽,第一棍子下去时齐宇林险些就被抽吐出一口血来,可他直直的腰并未弯下。

    银仙儿吓了一跳,她冲过去要拦齐卉,她有许多话要说,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那些荒唐事都随着杨姝身死而掩埋。

    那她是谁呢?她除了是银仙儿,还能是谁?又能为齐宇林说什么?

    齐宇林拦住了她,他居然还朝她笑,哑着嗓音安抚她道:“没事的,让他打,今后我还要做出许多混账事,总要让他打够了消气了才行呢。”

    那些混账事是什么?银仙儿不敢开口问,可她从齐宇林的那双眼里看到的却不是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他好像真的能看见她,看见杨姝,他看她的眼神,与过去一样。

    齐卉打了齐宇林十棍,打得他站都站不起来,可齐宇林仍咬着牙不肯将银仙儿送走,于是齐卉便被他气走了。齐卉去了棋社,晚间只有银仙儿照顾着齐宇林。

    烛灯昏暗,齐宇林一背的伤,血迹粘着衣服与烂肉,需要用剪刀一点点剪下来,大夫来过又走了,留了两副药,银仙儿便在一旁熬药,为他擦血涂止血药。

    两个药炉上的药一碗是给齐宇林的,一碗是给银仙儿的,她的身体也未好全,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儿。

    齐宇林见银仙儿先是皱着眉头一口气将药喝空了,再从旁边药渣里捡来了干橘皮含在嘴里,而后把药端给了他。

    被齐宇林从杨府带出来的黑猫闻到了血腥味儿,从院子里窜入了小屋的窗框上,它就蹲在那儿,抬起前爪舔了舔毛,看屋内一派安静和谐之相。

    银仙儿见到了猫愣了愣,再看向齐宇林,眼神复杂。

    齐宇林喝下药,又问她一句:“现在记起我是谁了吗?”

    她不敢说话,不敢回答,她怕她说自己是杨姝,齐宇林也会当她是疯了,与若月馆中的那些人一样打她,骂她,侮辱她,否定她。更何况杨姝已死,杨姝已经死了。

    银仙儿的沉默,让齐宇林轻轻叹了口气,可他还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有一个秘密,我亦有一个秘密,等你有一天对我的秘密感兴趣了,便将你的秘密告诉我听,我们交换,好不好?”

    齐宇林开口:“案台左侧抽屉里有一包杏仁糖,你可以拿了吃。”

    随后他又道:“杏仁糖下有一面锦布,锦布下有一本诗词集,若嫌闷,也可拿去看。”

    银仙儿是不识字的,但杨姝识字,杨姝知道那是哪家的杏仁糖,以前齐宇林总买来给她吃,翻开锦布,那下面的靛色书封上写的是——郭安百集。

    遥远的记忆画成了另一个人的人生,那时的杨姝只有几岁,识得千字,却有些冒失,她不愿与娘亲去庙会,便去文墨街上新开的书斋看书,杨府的家丁在书斋门前守着。

    小杨姝找了许久,才看见了一本放在架子上的“郭安百集”,她够不着,转身去推了小梯子,再看那本书已经被别人拿走了。

    十二岁的齐宇林被一个粉色的小团子跟了半个书斋,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有风有花的清净地,那粉团子却还像个小尾巴似的随他到了那处,鼓着一张脸看向他,一副气急败坏又有些委屈的模样。

    “小姐有事?”齐宇林问。

    粉团子道:“那书、我先看到的。”

    “我先拿到的。”齐宇林道。

    粉团子有双圆溜溜的眼睛,水润润的,一委屈起来立刻就落了泪珠,她虽皱眉瞧着凶,脾气却是个极软的人,说哭就哭了,哭声还很小,嘤嘤地叫人恨不得立刻对她道歉。

    于是齐宇林也这么做了,他对粉团子弯腰致歉,再将“郭安百集”摊在桌上,对她道:“那不如我们一起看吧。”

    粉团子擦了擦眼泪,极好哄,吸着鼻子道:“好。”

    齐宇林记得粉团子的衣服上绣的是桃花,记得粉团子发上戴的是一朵石榴花,艳红的颜色显出了几分俏皮。她的身上还有些奶香,甜腻腻的,像杏仁糖。

    粉团子问他名字,齐宇林往日只会向别人说自己的名,这次却提了不常说出去的字。

    他说他叫子期。

    杏仁糖是那家杏仁糖,郭安百集亦是那本郭安百集,齐宇林仍然还是过去的齐子期,变得只有一个杨姝而已。

    齐宇林道:“没关系,你今日记不得我,明日我再问,或许明日你就记得了。”

    杨姝从未真正忘记。

    这世间的情与爱,是灵魂之间的羁绊与融合,换了一具身体,只要魂魄未变,爱亦会不改且延续吗?齐宇林不知自己将来会如何,也不知等到千夫所指之时是否会为今日之举后悔,但他知道,人不能逆着自己的心意行走。

    或好或坏,或被理解又或被辱骂,那都是他今后要承受的果。

    现在的齐宇林,能承受这些,也愿意承受这些。

    齐宇林之行,终究是被整个白月城的人看不起,齐卉因为银仙儿住进家里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整日待在棋社里,心中五味杂陈,又不知该找谁说。

    便是齐卉那样聪慧的人也有了借酒消愁的一天。棋社老板也知他家变故,虽不知平日里看上去好好的齐宇林怎么就像中了邪一样成了那贪恋美色道德沦丧之人,但他还是同情齐卉,便让齐卉在棋社住着。

    这一日棋社老板拿着两本棋谱朝齐卉屋里走来,道:“这是早前与你下过棋的人送来的,说是你留在画舫被他们捡到了。”

    齐卉看见棋谱,立刻知道来者是谁,他沉着脸色,过了许久才接过棋谱对棋社老板道:“我去去就来。”

    他拿了一壶酒,磨蹭了会儿又匆匆出了无忧社,远远看见那两个已经走到街前的身影。

    齐卉踉跄着跑过去,叫住了他们。

    “公子,姑娘!”齐卉跑到二人前,心如擂鼓,脸色惨白,眼神飘忽,却还是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了阿箬道:“多谢二人还书,这是白月城的酒,临行前赠别一饮,也算是老朽送知音了。”

    阿箬闻言,心中有些诧异。

    她以为齐卉应当是厌恶她的,毕竟如今齐宇林在白月城的名声全都与杨姝之死有关。以齐宇林如今的行径,今后怕是不能为官了,而他在白月城全无脸面,即便一身才华也未必能当个私塾先生,他若一直在白月城,那将一生受名声所困。

    齐卉曾为太子师,怎能忍下这口气?

    那夜从乱葬岗离开,众人都认定了是她蛊惑了齐宇林将杨姝带到深林杀了杨姝,又仗着自己的本领逃避王法,轻松离开。

    阿箬以为齐卉怕是不愿见到她,这才特地让棋社老板代还棋谱,没想到齐卉还是追了出来。

    齐卉道:“就饮一杯吧。”

    阿箬垂眸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酒杯,心头一跳,再看齐卉,他好似老了许多。一生官名,为儿子所累,也不知齐宇林所行究竟是对是错,但这世上诸事难两全,阿箬解不开,也帮不了他们。

    “那就饮一口。”阿箬道。

    寒熄拉着她的手,脸色沉了下来:“不喝。”

    阿箬一愣,朝他看去一眼,再见齐卉颤抖着的嘴唇与举杯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没事,就一口。”

    杯中有毒,她知道。

    齐卉终是恨她的。她知道齐卉是将齐宇林一切行为转为了她的蛊惑还未消失,他应当是怨恨她杀了他的好儿媳,毁了他的好儿子。

    阿箬想她又不会死,只是不知这一杯酒下肚,又能否叫齐卉解恨,安心呢?

    阿箬端起酒杯,一口喝下,齐卉见状,为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双眼神显出了畏惧与苍老,可还是下定决心道:“一路好走。”

    他正要抬臂去喝,那杯酒的杯面便被一把展开的银花折扇盖住了,阿箬朝他一笑,道:“齐先生已年迈,酒多伤身,莫贪饮的好。”

    “你……”齐卉愣住了。

    阿箬没与他告辞,牵着寒熄的手便离开了,她阻拦过齐卉一次,想必他也没有胆量在他们走之后再饮下毒酒一并赴死。

    齐宇林与杨姝今后如何,齐卉如何,那都与阿箬无关。

    错乱了他们人生的人是朱谦,不是她,她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将那些该死之人杀死。杨姝可怜无辜,她也没有错,她无需为他人的悲哀承担责任,阿箬是这样告诫自己的,可她的心里仍有些不痛快。

    “你不该喝。”寒熄的声音听出了些许不悦的情绪。

    阿箬抬眸看他,眨了眨眼:“我不难受。”

    没有疼痛,也没有呕血,齐卉下的是比较厉害又温柔的毒了。阿箬才这样想,便察觉到眼前的寒熄好似变成了几重幻影,这一瞬她头脑昏沉,脚下虚浮,竟有些站不住。

    身子一歪,阿箬扑入了寒熄的怀中。

    一阵幽冷的花香扑鼻,阿箬被这一口香味糊住了理智,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毒未奏效,酒劲儿却上来了,可区区一杯酒,也不该让她浑身瘫软无力,思绪也受堵。

    寒熄搂住了他,看见她额前的汗水,拇指擦过,却在她的眉心处擦出了一片金色的痕迹,随着光芒照过,那些金色褪去,又成了白皙的皮肤。

    天旋地转之下,阿箬的呼吸稍稍有些困难,醉酒让她的理智坍塌,感性上涌,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她的一切行径越过了心中划定的分寸,她不受控地仗着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醉意,胆大妄为地勾住了寒熄的肩,还朝他笑弯了眼。

    “神明大人,长得真好看。”阿箬说完这话,踮起脚朝寒熄凑近,似乎只要靠近他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看清他的眼底,看清他眼中晕神的自己。

    阿箬从未有过这样放纵的一刻,仿佛天地间仅剩她与寒熄,不必去想过去或未来。

    人说,不争日月,只争朝夕。

    于阿箬而言,寒熄不是她的朝夕,而是她的日月,是她仰望不可触及的存在。然而这样的人就在她醉晕无畏的这一瞬,像是从日月变成了她可肖想的朝夕。

    于是她牵住了日月,拥住了朝夕。

    寒熄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阿箬眉心的金色又闪出来了,那是仙气查出身体毒素后正在清理一遍她的五脏与四肢百骸。

    仙气巡游全身的速度取决于毒的深浅,若是一般的毒,便只会使人眩晕失力,似是酒醉一场。若是自身损耗过大,仙气巡游的速度就会很缓慢,反应而来的情况便是重度疲惫甚至会丧失呼吸、心跳,陷入假死沉眠等待一切复原。

    阿箬的现状,便如酒醉。

    寒熄知道,所以他才不想让她喝那一杯酒。

    “神明大人是我遇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阿箬的心情实在有些微妙,整个人飘飘然,她像发觉自己说错了之后立刻改口:“不!是最好最好的神。”

    街上行人很少,可始终是有人在的,当街搂抱本就是不雅之举,阿箬说话的声音还不加收敛,整个人几乎黏在了寒熄的身上,一边说,一边笑。

    爬了满墙的飘香藤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寒熄还记得这个地方,上次也是在这里,阿箬化作了隋云旨的模样与他手牵手结果被人注目,今日又是在这儿被人偷偷瞧着。

    寒熄敛神,于这条街尾下了结界,隐去了二人的身形。

    眼看着阿箬踮起脚朝他越凑越近,寒熄搂着她腰的手没忍住收紧,指尖压着的软肉使得阿箬有些痒,她扭了扭腰,蹭得寒熄呼吸一窒。

    于是他手中稍稍用力,按住了她不安分的腰不许她乱动,又深吸一口气,顿了会儿,问她:“那阿箬,遇见过几个神?”

    阿箬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寒熄笑得眉眼弯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能在阿箬的心里,落得“最好、最好”这几个字。

    看着阿箬眉眼弯弯,当真心情很好的模样,寒熄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挂上了一记浅笑。他的目光很温柔,茶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几乎显现成金色,可里面倒映出的阿箬很清晰,因为他的眼里,也只看得见一个阿箬。

    寒熄想,只要阿箬高兴就好了。

    “阿箬以后,不止会遇见一个神的。”寒熄的话很轻。

    阿箬立刻开口:“就算以后遇见再多神明,您也是不一样的。”

    遇见的再多神明,都不是寒熄,都不会放出小银雀让她看见大千世界,不会诓她箬竹根,不会给她起名。

    阿箬想离他近些,再近些,可模糊的视线总让她觉得自己离寒熄很远,短暂的回忆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站在树下的少女,此刻仗着一股醉意,费力也想攀上那树高枝。

    于是阿箬双脚一蹬,轻巧地跳上了寒熄的怀中,双腿勾住了他的腰。寒熄自然接住,原先按在她腰上的手,变成了搂住了她的背,拖住了她的臀,以免她摔了下去。

    晕乎的阿箬,果真有十万个胆子。

    她终于与寒熄齐平,终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们终于这么近。阿箬笑得更开心了,那双鹿眸盛着盈盈的光,朱红色小口轻启,说出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曾说过:“青袖如波,曳地宛竹风,似竹影,食竹根,不如就叫你阿箬。”

    寒熄闻言,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焰,因为阿箬的一颦一笑而盛放燃烧。寒熄忍不住指腹的微痒,在她的背上流连,他将人搂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那些潜藏于他身体深处更炽烈的欲、望呼之欲出,寒熄摸不出门道,却又有些迫切地想要与阿箬亲近。他是没有心跳的,可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寒熄分明没喝酒,也没有中毒,偏偏在这一刻他如大醉一场,只想不管不顾。

    有什么东西偏离了,也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满墙的飘香藤盛放,就连一些新长出来的嫩枝里也迅速开出了花儿,就像要在这一瞬倾尽一切,燃尽自己的生命。

    寒熄看着阿箬的眉眼,视线再落向她的鼻、唇,与洁白的脖子和纤弱的肩,他抿了一下唇,凑近了些。

    阿箬的呼吸喷洒在寒熄的脸上,每一次都是炙热的,似火燃遍全身。

    他们越来越近,近到鼻尖互相擦碰,近到只要寒熄稍稍抬一下下巴,两唇便能相贴。寒熄喉结滚动,桃花眼中迷离,他微微张开口,屏住呼吸,唇上擦过一阵柔软,那是阿箬的脸颊。

    她的头歪在了寒熄的肩上,不轻不重地磕下,声音囔囔地传来:“晕啊,神明大人,我好晕啊。”

    寒熄睫毛轻颤,他眨了一下眼,结界消失,秋风吹过飘香藤,繁花依旧。

    “睡吧。”寒熄道。

    “我不能睡,我要守着您。”阿箬费力睁着眼。

    寒熄浅笑:“我守着你。”

    “怎么能……让您守着我呢。”阿箬支着胳膊,发现她是彻底支不起来了,她无奈地嘀咕一声:“不该喝的,酒劲儿好大……”

    “嗯,所以,阿箬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许是寒熄身上的味道太叫她安心了,阿箬果然抵抗不了那仙气在身体里四窜带来的冲击,混混沌沌地半晕不晕。她不知自己此刻正盘在寒熄的腰间被他抱着,也不知她方才那一垂头错过了什么。

    就连寒熄也不知道,若方才阿箬没有头晕,他会对她如何,那像是基于欲\望渴求亲近的本能。

    寒熄将她换了个姿势,从腰间拉下她的腿后,将人打横抱在了怀中,一路往客栈走去,看来今日又要留宿,走不成了。

    便是晕了,阿箬也不忘喃喃:“神明大人,真好、最好。”

    他好么?

    寒熄垂眸,目光落在阿箬的身上,如四月的阳光,他闻声轻笑。

    阿箬也好。

    于寒熄而言,阿箬亦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最好最好的,阿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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