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一刀将脑袋劈烂,  像大夏天成熟爆开的西瓜瓤,艳红色汁水四溅,加茂怜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放火点燃了尸体。

    金色的火苗舔舐着床单,  很快就燃成了一团火球,空气中弥漫着肉身焚化的刺鼻臭味。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小臂,不痛,  反转术式治疗后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样频繁出现的异状让他隐约有些愠怒。

    是加茂家那些人做的吗?加茂怜产生了瞬间的怀疑,  可自从他这辈子觉醒术式后,就很谨慎地没有在家族中留下一点儿带有术式情报的血液记录。

    甚至是到十二岁之前,  就算被扔进咒灵堆里历练,他也始终坚持没有使用过家传术式,直到宪纪的母亲怀孕,所有人将目光寄托在新的加茂血统上,他才能缓缓松一口气,不必接受每月一次的血液抽检。

    ——更何况,如果加茂家真发现他隐藏了术式,  当初就不可能轻轻松松将他放出来;而若是在他离开家族之后,  才发现他术式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毕竟加茂怜在他们眼皮底下生活的前十八年都藏得好好的,不可能离开家后就被人平白无故地抓住把柄了。

    难道还有其他东西盯上他了?

    加茂怜敛眉,  回忆起最初在永田的那次遇袭,又联想到拍卖会人偶,  再想到上次烤肉店遇见的特级咒灵,  和今天袭击他的黑玫瑰诅咒,  这些各自独立的事件看似分散,但暗地里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让人看不清对方的目的。

    他心想,藏在暗处的究竟是人还是咒灵呢?

    “别想了,现在想也想不出一朵花,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动得了特级术师。”禅院甚尔拍了拍加茂怜的肩膀,“先出去再说。”

    “不,你完全不明白……”加茂怜情绪低沉,缓缓开口,“就是因为特级,才更容易被人忌惮。特别是在御三家,卓越的术式天赋不是阶梯,而是一种枷锁,死死地将人捆在高位之上,所有人都盯着你,巴不得揪出你的破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五条悟那个家伙,一朝失势,也会被人打成罪犯,人人恨不得诛之后快。

    “就连你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也会为了利益而选择背叛——”

    少年艰涩地开口:

    “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没有任何咒力的普通人。”

    禅院甚尔难得沉默着没有反驳,他双手插兜,懒懒地耷拉着眼皮,视线放空没有定点,就好像什么动没听见。

    “走了。”

    男人说完就转过了脑袋,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他跟着走上前。

    “出门也要蒙眼罩吗,我们把人都烧了,不然直接闯出去好了……”加茂怜慢吞吞地问,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禅院甚尔拦了一下。

    怜疑惑地抬起头。

    “有人在外面。”天与咒缚的肉体加持让甚尔能轻易地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微乎其微的震动,由远到近,人数至少有50人。

    “找茬的?”加茂怜有些迟疑。

    “算账的。”禅院甚尔瞥了一眼后面连床带人一摊灰烬。

    “噢。”加茂怜没有感情地应了一声。

    外面的人都要进来了,两人交谈的语气却充满了诡异的轻松,不过也不意外,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加茂怜和禅院甚尔可以瞬间杀穿整栋建筑。

    门扉向两侧推开,一群穿着长袍戴着面具的家伙们秩序井然地走了进来,有人穿红袍有人穿黑袍,只有面具都是统一的白色,只露出两个眼珠,他们不发一声,低垂脑袋,整个大厅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些家伙们绕着圆形大厅走了一圈,将他们围了起来。

    正好十二个红袍,四十八个黑袍,他们分别站在地板的金线和银线尽头,烛光映在那些人身上,幽幽地晃动,人影极致地拉长,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也跟着烛火幽幽地晃动。

    现场就像正在进行什么诡异的宗教仪式。

    啪。

    站在十二点钟金线上的红袍人清脆地拍了下手,所有袍子同时抬头,将目光聚集在两人身上。

    加茂怜低声嘟囔,“这些家伙该不会是看见领头人死了,要拿我们祭祀吧——”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齐刷刷的一声嘭响,宗教成员们整齐一致地跪了下去,呈现土下座的姿势,虔诚地低头跪拜,面具都贴在了地面上,又齐刷刷地发出咚的一声。

    加茂怜:?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你猜他们是在跪我们还是在跪骨灰?”

    加茂怜:“总之不会是在跪二次元之神。”他悠然地讲了个冷笑话。

    禅院甚尔很配合地哼了一声。

    这时,方才还默不作声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高呼,整齐肃然,气势汹汹——

    “盘星之教,天元不朽!”

    “盘星之教,天元不朽!”

    “盘星之教,天元不朽!”

    三声过后,骤然寂静。

    加茂怜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他微微睁大眼,想起了什么,盘星教?天元?

    他在上辈子听说过这个教派,是由非术师组成的宗教团体,以信仰崇拜天元为宗教教义,后来被叛逃的夏油杰控制,杀光所有普通教徒,搞出了17年的百鬼夜行,在咒术界很是整出了一些幺蛾子。

    不过加茂怜对盘星教到底做了什么不太清楚,夏油杰叛逃前后两年,他都在国外出任务,对当初日本咒术界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唯一只记得五条悟被禅院甚尔捅坏了脑子,他还专程回国嘲笑了这个家伙——是的,他就是那种对手的糗事会幸灾乐祸记一辈子,但完全不会把脑容量留给与自己无关之事的人。

    “看样子这些家伙是故意把你我骗来的啊。”禅院甚尔不爽地扬起了眉,“要杀光他们吗?”

    “杀了这些非术师也没用。”加茂怜摇头,“这是一群受人指使的、脑子里只有宗教教义的傀儡。”

    禅院甚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走吧。”

    两人在众人的跪拜中离开,没有人起身拦住他们,那些家伙就像一尊尊土下座雕塑,僵硬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加茂怜和禅院甚尔沉默地走过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这次没有蒙眼,他们走得很快,十分钟就到了建筑物外。

    现在时间上午九点半点,他们在里面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加茂怜敏锐地察觉到禅院甚尔心情似乎有些不太美妙。

    ——难道是因为委托失败,他的分成没了?

    加茂怜悄悄地瞟了男人一眼,心中愈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正想着,兜里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

    加茂怜顺手掏出来一看,紧接着眯起了眼。

    “禅院。”少年叫了一声。

    男人偏过头,面无表情。

    “委托金打来了。”怜冲他晃了晃手机,1900万进账,扣除的5是中介费,会直接打入禅院的卡里。

    “恭喜。”禅院甚尔淡淡地吐出一句,情绪并没有多少波动,说完后就留给少年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加茂怜抿了抿嘴,心想这混蛋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啊。

    他跟在禅院甚尔身后,不到两分钟,手机又震了一下,他不耐烦得点开短信,目光忽然一凛。

    是个无号码的信息——

    【你属于地狱,且为我所有】

    加茂怜盯着这句话看了半天,深感晦气,立马点了删除,然后他很认真地叫住了禅院甚尔,“有没有地方能一下子把这钱花出去的。”留在卡里他总觉得很恶心。

    禅院甚尔顿了顿,“有啊。”

    “什么地方?”

    ·

    东京都,府中市,府中竞马场。

    “没想到东京都竟然有这种地方。”加茂怜感叹了一句。

    禅院甚尔开车带加茂怜在竞马场外面转了一圈,“现在还不能进去。”

    加茂怜疑惑:“为什么?没开门?”

    男人目光瞟了一眼加茂怜身上的校服,这家伙昨天放学后就没回家,自然也没有换衣服。

    “你还没满二十岁,不能下注。”禅院甚尔慢吞吞地说,“虽然竞马场也有一些特殊渠道,但你至少得穿上去不像个学生。”

    加茂怜噢了一声,男人又说,“现在先去解决午饭,我饿了。”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和餐,加茂怜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眼前专心吃饭的家伙,踌躇了一会儿,“你看起来兴致不高。”

    禅院甚尔抬起头,“有吗?没觉得。”

    那就是很觉得。

    “……”少年闭上了嘴。

    气氛尴尬地吃完一顿饭,加茂怜都在怀疑自己究竟要不要和这家伙去看赛马了,他犹豫不决了半天,还是觉得把晦气的钱花出去比较重要,赢或输都无所谓,只要能流通置换一下,少年就不会那么膈应。

    他在商场里重新买了一套休闲装,和禅院甚尔赶上了下午场。今天虽然没有重要比赛,但毕竟是周六,竞马场的人还是很多。

    赛马会看骑手和马匹的配合,但最主要的还是赛马本身的质量,它们的品种、血统、耐力、爆发力、专注力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比赛的结果。

    加茂怜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禅院甚尔带着他熟悉了一遍选马下注的流程,加茂怜被工作人员领去看马,而禅院甚尔今天似乎没有什么赌博的心情,他远远地瞟了一眼,随便买了个号,去看台上找了个视野宽阔的座位。

    今天下午有五场泥地1600米,五场草地3400米,没有障碍赛,参赛的都是五岁以上的马匹,没有得奖的赛级马,是很纯粹的菜鸡互啄训练赛,头奖设得很低,赛马实力也大同小异,老道的赌马人都不感兴趣,看台上全是凑热闹的游客和约会的情侣。

    禅院甚尔百无聊赖地靠在座椅上,单手抵着膝盖撑住脸,等加茂怜看马回来。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瞥了一眼,发信人禅院直毘人。

    他还没把这家伙的联系方式拉黑删除啊。禅院甚尔后知后觉地啧了一声,想点删除,却不注意按了进去,短信内容瞬间映入眼帘。

    【甚尔,我之前说的解决办法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这都是为了惠的未来,他跟着你不能得到任何有益的教育……】

    男人没兴趣往下看,面无表情地删除短信,举报色情信息,拉黑名单,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禅院甚尔收起手机,加茂怜正晃荡着一头柔顺的金发爬上阶梯,一屁股坐到禅院甚尔旁边,金灿灿的眼里带着兴奋的色彩。

    “我用孔雀瞳看了。”加茂怜丝毫不掩饰自己作弊的手段,“12号破绽最小,获胜概率在95以上。”

    他直接下了两百万,毕竟下午一共有十场,足够把卡里晦气的资金全部“洗”一遍。

    少年顺口一问:“禅院,你买的哪匹?”

    “09。”

    “09……”加茂怜目光扫过场下,一眼发现了09号,他惊讶地扬起眉,脱口而出,“那匹马根本就没有做赛马的天赋嘛,你怎么会赌它?”

    那是一匹皮毛油光发黑的高大骏马,是没经验的人一眼看去会下注的类型,但加茂怜的眼睛很毒辣,他能通过毛皮的起伏来判断这匹马的肌肉状况,从而知晓对方的耐力和爆发力。

    09号马显然就是空有其表,毛很漂亮,但却是个肌肉度完全不足的家伙,天生就不适合做赛马。

    加茂怜不认为自己能看出来的情报,身旁的天与咒缚看不出。

    他疑惑地偏过头瞥这家伙,禅院甚尔耷拉着眼皮,冷淡地望着场下,没有理会少年的话。

    “嗯?”加茂怜一顿,“禅院——”

    “别叫我这个姓。”男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年,他脸上划过一丝烦躁。

    “……”

    加茂怜抿着嘴,转过了脑袋,两人之间陷入了死寂。

    赛马已经在起点准备就绪,骑手就位,场上气氛变得热烈起来,显得他们周围气压更低。

    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

    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砰!”

    发令员发出枪响,马匹瞬间奔腾而出,骑手们手握缰绳紧贴马背,像一道道闪电飞逝,加油声在看台上炸开,众人都为自己看好的赛马而高呼。

    “老子最厌恶那些一眼就能看穿的所谓的天赋。”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周围一片嘈杂声中却恍若惊雷,刺进了加茂怜的耳朵里。

    少年偏头,倏地一滞。

    禅院甚尔那双深邃的墨绿眼眸此时正满怀恶意地盯着加茂怜,冰冷的目光扫过漂亮下颌线下隐藏的青紫色动脉,男人指节交握摩挲,小臂肌肉线条轻颤,仿佛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刃,下一秒就要撕碎猎物的咽喉。

    怜愣怔着,男人忽然压低头,贴近了他,触目惊心的伤疤被唇部肌肉扯起,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牙。

    炽热的气息拍打在少年脸上,烧得他心脏紧缩,全身的血液都像在逆流——

    “你真扫兴啊,小神童。”

    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从加茂怜眼前挪开,男人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下看台,在沸腾的欢呼声中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加茂怜听见自己的心跳静了,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好半天,加茂怜才收回目光,垂眸捡起地上甚尔揉成一团的09号票据,展开折好,揣进了裤兜里,静静地坐在原位看完了下午场的所有比赛。

    只有第一场赢了,后九场全下错注,如愿以偿地把一千九百万委托费花了个精光。

    他想,禅院甚尔神经病,09号输得最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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