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户没关严实,微弱的月光从窗户缝里溜了进来,照亮了半张病床。
陈纪年就躺在另外半张没被月光眷顾的床上,将自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紧咬着床单,声音有些哽咽,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将枕头染湿了一片。
无声的恐惧布满了病房。
他很想哭,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想过,但他不敢,他怕自己这一哭出来惊动了隔壁床的人,那他妈妈明天知道了得有多崩溃啊。
陈纪年清楚,自己完了。
他妈妈是多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啊,半辈子没向谁低过头,从她为了自己放弃所有自尊对别人下跪的那一刻陈纪年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疼,疼,疼,疼,疼啊,好疼。
陈纪年疼得抱住自己。
脑袋疼,心脏疼,手疼,脚疼,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每一处组织都在疼。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陈纪年无时无刻不在心底呼救。
救命啊,谁能救救我,太疼了,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谁来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好疼啊!
桌上的百合花瓣无风而落,陈纪年无声呼喊了一夜也没人应答。
他知道自己没救了。
接下来几天向尚几乎天天来,来了也不说话就在旁边听陈纪年唠唠叨叨,片刻不停嫌。
左柯倒是没怎么来,等陈纪年再次见到左柯时就被他的新形象给震惊到。
原因是左柯也把头发给剃光了。
两个光头四目相对着,现场还有一丝怪异。
“什么时候剪的?”陈纪年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随后拿起手机连拍几张。
左柯还有些不习惯自己的新造型,伸手摸了摸头:“上午。”
“你比一下上次我跟向尚发照片的动作。”
左柯听完照做了,伸手比了个耶。
陈纪年拍完就发到群里了。
你陈爸爸:三颗卤蛋
小耳朵:靠
小耳朵:还好老娘有准备
紧接着她就发了几张照片。
不出所料,小耳朵也把头发给剃光了
你左祖宗:。
你向爷爷:你没必要这样吧
小耳朵:我乐意,你管不着
你左祖宗:。
你向爷爷:……
你陈爸爸:现在是四颗卤蛋了
陈纪年关上手机还没笑够:“我一定要把这四张照片洗出来,装相框里,摆在书桌上天天看。”
“好,”左柯:“我一会儿就出去洗。”
今天左柯在医院的时间比较长,上午八点来,到了下午都没回去。
并且没丝毫回去的意思。
陈纪年刚开始还滔滔不绝,到了下午整个人都开始昏昏欲睡了。
他强忍着困意跟左柯说着话。
“老柯,你跟我一起睡过,我睡觉打呼噜吗?”
左柯坐在一边削苹果:“没有,你不打呼噜。”
“真的?”
“真的。”其实左柯自己也不清楚,他一直比陈纪年先睡,从小就睡得熟,地震都吵不醒他,他打不打呼噜这事儿自己还真不知道。
“我就知道我哥是瞎编的。”陈纪年说完就看向窗口的天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乌云密布,好似随时都能下起雨来,这种天气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我记得我们几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气还不错。”
“嗯,”左柯:“是晴天,没太阳,也没下雨。”
陈纪年似乎回想起了以前,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记得那时候我把我哥的狗都带上来了,一进小区他就冲你们乱咬,当时你和向尚自己都吓得不行,还一个劲儿地把小耳朵护在身后。”
“是小耳朵把我拽到前面去的。”左柯说。
“骗谁呢,”陈纪年不信:“她力气能大过你?”
左柯:“还有向尚跟着她把我往前面拽。”
“这是向尚干得出来的事,”陈纪年听完笑得更欢了:“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护着小耳朵,我一直怀疑他是个妹控,对他来说小耳朵也是他的妹妹。”
“不用怀疑,他就是”。左柯:“毕竟以前的大尚跟二朵不是白叫的。”
陈纪年有些撑不住了,身子往后靠了靠:“当时他还以为我对小耳朵有意思,看我的眼神,恨不得用机关枪把我扫射了。”
左柯跟着他笑了笑。
陈纪年笑完,继续看着窗外:“以后再像那么美的天我恐怕是看不到了。”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我会一直祝福你的,祝你们以后走的每一条路都繁华似锦,一路阳光。”
左柯意识到了什么,削苹果的手顿住了,再次抬头才发现陈纪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你下回见到小耳朵了跟她说一声,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老娘老娘的,不文明。”
“也跟向尚说一声,失个恋而已,以后比这难的事情还多个百倍千倍,别整天要死不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得了癌症。”
“你自己跟他们说。”左柯握刀的手紧了一下。
陈纪年笑了笑,笑得苍白无力:“有机会了我就说。”
“唉,我好像听到猪蝉的声音了,叫得好响。”
左柯:“你又瞎取外号。”
“外号叫起来亲切啊,亲切。”
陈纪年说着叹了口气:“我还有好多愿望没实现呢,至少让我活过这个夏天,过个生日让我许个愿啊,吹个蜡烛,我不想吹打火机了,我真的还不想死。”
左柯放下刀静了会说:“不会死的。”
“嗯,我知道”,陈纪年:“毕竟我已经很努力了,也很听医生的话,有努力地复查,每顿药都没落下,后来发现没什么用,想着自己的人生不能就这么结束了,这也没吃成,那也没玩完成,然后我就挣脱束缚无拘无束地玩了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左柯需要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想抓一次猪蝉,我还想跟我哥去c市玩呢,我哥好不容易答应我的,他以前一直嫌弃我。”
“陈纪年,”左柯红了眼眶:“你哥没有嫌弃过你,我们都看得出来。”
“是吗?”陈纪年扯动嘴角想笑一下,但发现自己没了力气。
“老柯,我好困啊,我想睡觉。”
“是么,”左柯声音逐渐哽咽:“那就睡一会儿吧。”
“谢谢。”
陈纪年这一睡就再也没醒过来。
到最后陈纪年也没有抓住那只蝉,他也没熬过这个夏天,没过成生日,也没吹成蜡烛。
那个曾经扬言要走遍世界的少年如今却永远地睡在了榕江。
熄灭的手术灯,摇头的医生,崩溃大哭的母亲。
不需要多说个什么,看了的人都知道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散了。
陈翼躲在角落抹了一下脸,拨通辜忍的电话。
“喂,陈翼,你弟弟手术完了什么时候能出院?出院了又什么时候能上c市,我上午去商场看了拖鞋,纪年脚是多大的来着?”
“辜忍,”陈翼还是没忍住哭出声,他缓缓蹲在地上:“别准备了,我弟他来不了了。”
陈纪年说过他喜欢榕江西边的那块墓地,那离机场近,他这短暂的一生没去过什么地方,他想离机场近点,好歹能天天听飞机起飞,奔向世界各地的声音。
陈母如他的愿把他埋葬在了那儿。
陈纪年下葬那天不管是向尚,陈朵,还是左柯,他昔日的好友一个都没敢来给他送别。
从他下葬那天开始榕江连着几天乌云弥漫,断断续续下着小雨。
陈朵打着伞站在书店门口,看着玻璃上印出自己的身影,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假发。
她突然觉得剃光头还挺方便的,可以随时换不同的发型。
“二朵。”
陈朵妈打着伞走来。
“妈,”陈朵看着她:“妈,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不用来接我。”
“这不是担心你嘛,”陈朵妈笑了笑:“小姑娘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以前自己半夜两点不回家她妈都没带担心的。
陈朵叹了口气:“妈,我没事,我早知道陈纪年得病的事了,你不用跟爸轮流看着我,我也不可能想不开。”
就担心她想不开的陈朵妈拉起她就走:“没事儿,反正离家近,耽搁不了我跟你爸多长时间。”
她女儿她最了解,从小到大也不爱交朋友,交就交知心的,长这么大总共就交了三个,陈纪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在陈朵心目中的重要性她也最清楚。
陈朵回家要经过一条小路,下雨的夜晚人不多,小路上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陈朵妈走在前面给她引路。
突然她手机响了一下,陈朵摸出手机,看清消息的那一刻她瞳孔微缩。
后面突然安静了下来,陈朵妈转身看着愣在原地看手机的陈朵:“怎么了?谁给你发消息了?”
“陈纪年。”
“谁?!”陈朵妈意外万分。
陈朵垂了一下眼睛:“应该是定时发的。”
“哦,”陈朵妈松了口气:“发什么了?”
陈朵看着手机屏幕,把上面的消息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小耳朵,哥走了,以后你要有什么伤心的事儿,哥也允许你大半夜给哥发信息,吐槽多久都没问题,但我肯定不能回答,要真回答了,我怕吓着你。”
陈朵妈听完笑了一下:“这孩子,性格也真是活泼,遇到这事儿还能开出玩笑,说实话,要不是他妈跟我说了,我还真看不出来这孩子得病了,还是那么严重的病,平时哪看得出来呀。”
“二朵,走吧,先回家。”
陈朵停在原地,双手紧拽着裙角,她微微颤抖着身子,咬了咬嘴唇,极力压制着情绪,最后还是没忍住
“啊一一一一一!”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入陈朵妈耳中,她心被用力扯了一下,尖叫声过后,便是少女悲痛欲绝的哭声。
陈朵浑身无力地蹲在地上,抱着头放声痛哭,哭声撕破了夜空。
她知道她这声嘶吼并不是冲着母亲,她是冲自己喊的,明明最先知道事情真相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纪年啊,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是不是特别疼啊。
陈朵妈没有打断她,而是走了几步,蹲在她面前将她罩在伞里。
她知道陈朵比任何人都需要放声大哭一场,她需要通过这一场哭喊来得到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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