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虞猛地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后,再低下去,没有说话。

    她知道孔淮素来喜欢开玩笑。

    孔淮的母亲也姓段,与沈无虞的娘是表姐妹。从前他母亲来沈府探望,孔淮常会跟来,那时就没少拿她打趣。

    她即便明白孔淮是在说笑,自己却听不得这样的玩笑话。因为在一段遥遥远去的时日里,自己曾喜欢过人家。

    沈无虞没有理他,正寻思换个话说时,耳边忽然起了另一道沉沉的声线。

    “什么怎么还?”

    沈无虞抬头,看见那抹玄色颀长的身影。

    不知何时,江丞意竟然过来了。

    她心突突跳了一下,觉得这事态的发展方向更加难以控制。

    孔淮见到他,却是不慌不忙地拱手一礼,“宣王。”将事情原委跟江丞意说了一遍。

    虽没做什么坏事,沈无虞却被惊得愣在原地,连行礼也忘了。

    但他的注意并不在这些礼节上。

    江丞意目光不悦地扫过孔淮,随即拉过沈无虞的手臂,什么话也没说,直带她往马车处走去。

    上了马车后,小雅也钻了进来。想起方才他那阴沉的脸色,小雅便试探地问,“姑娘,殿下他何意?”

    沈无虞揉了揉脸颊,随后仰面瞅着顶上的车篷,有点惆怅。

    “或许,我做了让他没脸的事?”

    “姑娘不是常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殿下既不高兴,何不去认个错呢?”

    沈无虞戚戚叹了一声,“那也得给我机会认错才行呀。”

    ……

    回到王府的时候,江丞意还是一句话没说。走来的一路上只拽着她的手臂,脸色难看。

    沈无虞本想着,用膳的时候再跟他低个头。但是一整个午膳,都没见到他的人影。听下人说,殿下出府去了。

    听到这话,沈无虞稍稍放松了些。

    出府好啊,免得在府里碰面也不知说上些什么。

    沈无虞暂且不去想他的事,转念却为能摆脱沈栋的官事舒心不少。一想这样,娘的病也能很快好了,心情更加愉悦。

    于是,她度过了一个颇为安心的下午。

    用晚膳时,沈无虞连饭都多吃了不少。正当她以为江丞意今夜不会回府了,直到那人走进来坐在她饭桌对面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用膳时,江丞意仍然没有一句话说。周遭冷得让她差点以为,有人搬了冰块来。

    ……

    晚膳时分,沈无虞很想低头认个错。但一瞧见他那沉沉的脸色,到了喉咙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直到就寝,终于不用看见他,沈无虞觉得舒心了不少。

    就在她闭眼要入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寝屋的门被人推开又阖上。

    她紧觉起来,刚撑着床坐起,便看见江丞意掀开床幔坐下。几声窸窣的宽衣解带声后,他顺理成章地躺在一旁。

    “……”

    沈无虞也只好躺下。

    过了一会儿,在她细细思忖之后,觉得这是个认错的好时机。

    于是,她暗暗清了下嗓子,出声道,

    “殿下,白日之事是妾错了。”

    过了片刻,听到江丞意问,“哦?错哪了?”

    沈无虞实诚道:“妾不该去见别的男子,让殿下丢了颜面。”

    “如若只是这样,岂非你日日出门要以纱覆面?”他冷冷地笑。

    一片鸦雀无声……

    沈无虞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他在气什么,决定明天再问问小雅的主意。

    于是她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但是过了半晌,她发觉,自己并不能安心地睡下。

    一刻钟后,她听到身旁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于是,沈无虞又转身躺平,试探地问上一问:“殿下?”

    他应了一声。

    原来还没睡。

    沈无虞带着十足的诚意,再问,“要不殿下给妾指条明路,是哪里错了?”

    话音一落,便见江丞意转身面对着她,手臂撑头,好笑道:“你想不明白?”

    她“嗯”了一句。

    接着,又是一片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丞意干脆坐起来,目光直直盯着她。

    “沈无虞,我才是你郎君。沈栋的事,你找别人,却没有想过找我?”

    闻言,她一愣,满脸莫名其妙,“妾先前跟殿下提过啊。”

    江丞意语气生硬:“没有。”

    沈无虞无奈道,“那日提到羽林郎的时候,殿下说羽林郎不适合沈家。”

    ……

    听到这话,他再没出声。

    江丞意躺回去,再次想起那日的情形,只觉得啼笑皆非。

    他二人说的,竟不是同一件事。

    “是我会错意了。”最后,他总结出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话,沈无虞顿时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

    她舒下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朦胧的月色透过轻纱床幔,格外柔和。窗户未关,晚风闯入留下细微的声响,催人入眠。

    然而在江丞意辗转了数个回合后,发现自己还是难以入眠。

    他侧身,目光落到旁边女子的脸颊上。她似乎睡着了,呼吸声浅浅地洒在他的脸上。

    沈无虞的脸颊映着隐隐的月光,显得柔美温和。

    一连至白皙的脖颈,如玉一样无瑕。再往下,金丝衾被的覆盖处,凸出的曲线若隐若现。

    江丞意盯着,目光渐渐变了意味。忽觉体内有些难忍的燥热,喉结不自主地滚了滚。

    黑暗之中,他的声音倏忽响起,“沈无虞。”

    沈无虞被他吵醒,皱眉瞅着他看。

    江丞意压着体内莫名的燥热,声线僵硬道:“你离我远一点。”

    “……”

    这一句她听得不可谓不清楚。感到无语后,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浅浅的呼吸声再次起来。

    然而这一次,直到她睡着,江丞意还是没能睡下。

    他又往她身侧移了移,目光仍落在那张睡着的侧颜上。

    江丞意伸手描着她眉眼的轮廓,目光怔怔。最终,好似再也受不住地,将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

    沈无虞做了个梦,梦回去年,她初进王府的日子,唐今还活着。

    世人都说,宣王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御史嫡女唐今。

    就在沈无虞嫁进王府的前几日,娘亲段氏还在替她忧心。唐今是高门嫡出的贵女,与宣王自小认识,情分不浅。

    而段氏这个女儿是嫁去做妾的,别说宣王不理她,若是唐今这个正妃也容不下她的话……

    段氏想着想着,忍不住在沈无虞面前抽泣起来。

    在长安贵女中,有些消息传得也广。沈无虞就曾听闻,还未婚配前,唐氏的嫡女就倾慕宣王许多年。

    她一直以为,嫁入宣王府后,唐今不会给她好脸色。

    但没想到,就在她进府的第二日,唐今像个孩子般兴冲冲地挽起她的手,还送了好些东西,说,“无虞姐姐,以后我就唤你姐姐好不好?”

    见王妃这般的相善,沈无虞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或许也不会太难过。

    她心想着,想唐今这种欢欢喜喜的小女儿家性情,大抵是男子都喜欢的。

    梦里,江丞意皱着眉对她说,“你离唐今远点。”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他的身影如云雾般消散了。

    紧接着,唐今便跑过来,牵起她的手说,“姐姐,你尝尝这糕点。”

    知道是有毒,沈无虞盯着婢女手中的奶糕,半晌,摇了摇头。唐今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狰狞,呼着下人押住她,将糕点强塞进嘴里。

    冷汗直冒,忽然,沈无虞从梦中惊醒。

    天已经亮了。她深深呼吸,用手抚过胸口,告诉自己唐今已经死了。

    摸了摸旁边的衾被,仍然有些微热,心想着江丞意可能没走多久。

    ——

    五月下旬,太子南巡益州遇刺一事在朝中引起热议,众说纷纭。

    这几日,连着太子妃沈秋娥的脸色都不太好。她既担心太子的伤势,又无法去益州看望。

    听说几位良媛围着她哭泣不止,太子妃烦躁之下,全给禁了一个月的足。

    “禁足?”

    小雅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我猜太子妃这招是借风使船。那几位之一的赵良媛,听说最得太子喜爱,太子妃早就看她不顺眼。太子在时,碍于太子的情面,不能罚。现在太子不在,正好能找个由头,几位连着一起罚,就不像只针对她了。”

    “哦?”沈无虞笑了笑,“你这脑袋终于多几个弯了。”

    小雅努嘴,不满道:“我一直都很聪明。”

    皇帝知道太子遇刺一事后,勃然大怒,下令要有司彻查。同时,太子伤势颇重,虽性命无忧,却受不得舟车劳顿。于是皇帝又派了好些人马南下益州。

    这几日,皇后常常召沈秋娥去凤仪宫,说些宽慰的话。

    去完凤仪宫后,沈秋娥通常还会再去长信宫,在柳贵妃那坐上一会儿。

    “也不知是谁要害殿下……”沈秋娥声音低低的,攥着帕子擦眼角。

    正殿内,柳贵妃坐在滕花太师椅上,左侧的侍女双手执扇,轻轻扇动。右侧的侍女则跪于地上,手剥蒲桃。

    柳贵妃看了她一眼,脸上亦是一抹忧心之色,“是啊,本宫这几天日夜忧心太子的伤势,惟愿他快快好起来。太子是本宫姐姐所生,亦是柳家的血脉。这后宫中,没有人比本宫更心疼他……”

    沈秋娥涕零:“都是妾身无用,不能替贵妃娘娘与殿下分忧。”

    “看来有人想杀太子之心不是一两日了。”柳贵妃叹了声,看着沈秋娥问,“从前太子在时,有跟你提过对他不善的人吗?”

    沈秋娥摇了摇头。

    柳贵妃颔首,目光微闪。未几,她悠悠地捏起一颗剥好的蒲桃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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