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最近常梦到宋信嘉小时候的事。

    三岁的宋信嘉,过早展示出与众不同的一面,特爱动。

    他怀疑儿子有多动症,带儿子去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

    这孩子只是身子骨好,性格外向,过于活泼而已。

    宋信嘉好动,从胎儿开始。

    每天不踢他母亲的肚皮几十脚,感觉劲都没地方使。

    宋远心疼妻子。

    瞧着妻子圆鼓鼓的肚皮被小脚丫撑得一鼓一鼓,总要隔着妻子的肚皮给孩子一顿骂。

    然后,肚子里的宋信嘉不服气,踹得比先前还要狠。

    直到宋远不骂了,才消停下来。

    父子俩还没见面,已是冤家。

    这是宋妈妈的话。

    后来,果然成冤家。

    妻子难产,剖出个白胖小子。

    妻子葬礼上,宋信嘉缩在襁褓里嘎嘎乐。

    气得宋远恨不得掐死儿子。

    他觉得儿子就是个孽障,是前世追过来讨债的。

    他一个小保安,深得长相姣好的姑娘青睐,彩礼没要跟了他,婚后两人感情很好,他以为会一直幸福下去,却因为生个孩子,葬送了爱妻性命。

    医生说三岁的宋信嘉没多动症,宋远不信。

    小小年纪,拆起家来不比隔壁常家养的二哈差。

    宋远既当爹又当娘,每次下班回家,光收拾被小信嘉搞乱的屋子都要俩小时起。

    后来,他请教专家,孩子多大了能打。

    四岁那年,宋信嘉就开始挨宋远的巴掌。

    上幼儿园小班的宋信嘉,欺负中班的。

    上了中班后,欺负大班的。

    上了大班后,直接叫板隔壁小学一二年的同学。

    宋信嘉拳头硬,当区小霸王,不但让宋远头疼,邻居和老师跟着头疼。

    重点是,这孩子记吃不记打。

    犯了错,挨打时连声求饶,保证书越写越熟练,从拼音写到汉字,可下次继续犯。

    用宋远的话来说,一天不挨揍,皮就痒痒。

    小学六年级,宋信嘉组织校内一帮兄弟,成立“歃血同盟”会,专收同学们的保护费。

    那次,宋远直接拿腰带抽儿子。

    宋信嘉的屁股连着大腿根被抽得青红酱紫,嘴里振振有词。

    说别校的同盟会成员,向他们学校学生收一块钱的保护费,他组织弟兄们护送同校的同学回家,只收五毛钱保护费。

    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别的学校的人挣了本校的钱,还不如让他挣,况且他打了五折。

    宋远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宋信嘉趁机溜出去,裤子都没来得及提。

    因为保护费这事,宋信嘉差点上不了中学。

    没法,名气打出去了,哪个学校也不愿收。

    宋远虽无钱无势,但为人真诚,交了几个好朋友,他找了老友帮忙,宋信嘉才得以上了中学。

    到了中学后,不打架的宋信嘉,改走文艺路线。

    初一给校花写情书,初二给女老师写情书,初三直接把情书送进了女校长办公室。

    轰轰烈烈熬过初中,上了高中的宋信嘉开始厌恶女生,以及校内男生。

    他以自己当年不懂事给一众女人写过情诗为耻,但凡谁跟他提这事,他就揍谁。

    体育老师说了,他揍体育老师。

    被学校在校会上点名批评之后,宋信嘉破罐子破摔。

    染头发,打耳洞,翻墙,逃课,玩游戏,跳街舞,穿奇装怪服,跟校外无业游民混得犹如亲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已拜了把子,就差上梁山。

    老爸出差时,宋信嘉就把一众狐朋狗友招呼到家里来,彻夜开part,惹得邻居给他爸打电话投诉。

    宋远回来后,宋信嘉的屁股又开了一回花。

    宋信嘉对邻居心生恨意,扯了白布单,偷了街角模特的脑袋,又买了阿飘造型的假发,最终红墨汁往白布单一倒,做出个女阿飘,三更半夜支在走廊窗户口,给整栋楼居民吓得不轻,甚至有个老人直接罩了呼吸机送去医院。

    小区物业一查,又是宋信嘉的杰作。

    宋远气得天灵盖直冒烟,又给宋信嘉一顿胖揍。

    一次,校外哥们过生日,翻墙逃跑失败的宋信嘉被班主任拎回去。

    他哭着说今天是她母亲的祭日,他要去上坟。

    老师感动了,放人走了。

    晚上宋信嘉喝高了没回家,宋远的电话打老师那去。

    挂了电话的宋远,抱着亡妻的照片哭了一宿。

    他实在是个彻底失败的父亲。

    那天,并非妻子的祭日,差点成了他的祭日。差点被活活气死。

    宋远对儿子失望至极,以前还能用拳脚皮带管教儿子。儿子大了,他也老了,他一打,儿子就跑,多一半追不上。

    让宋远彻底对儿子失望的事件是,派出所的哥们来敲门,说他儿子跟校外流氓混进女澡堂偷看大妈洗澡。

    宋远捂着胸口说,从严处理,能多严就多严,能关多久就多久,自此他没这个儿子。

    不知是派出所的哥们给宋远面子,还是宋信嘉确实被几个混混连拖带拽强迫进去的,当天宋信嘉就出来了。

    但家里锁换了。

    宋信嘉倚在门口吸了根烟,隔着门板冲里头喊,等他有出息了再来见自家老父亲。

    宋信嘉退了学,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去了消防队,成了一名消防员。

    18岁那年,宋信嘉收到第一份工资,给老爸买了一件姜黄色的皮夹克。

    他亲自送上门,宋远直接把衣裳丢出去,关了门。

    正是隆冬腊月天寒时节,宋信嘉在门外站了一宿,直到邻家瞧见门口瑟瑟发抖的他,给宋远打了电话去,宋远才重新打开门。

    那时候宋信嘉冻得嘴唇发紫,皮夹克往父亲怀中一推,说他现在懂事多了,朋友们也都正常了,等他以后挣了钱再来孝顺老爸。

    不等宋远回应,又或许担心父亲拒绝,再说些狠心的话,宋信嘉抄着手,跳下楼梯。

    宋远是个倔性子,眼见着儿子有从良的迹象,但心里头还窝着气,儿子在夹克里留的电话,他从未打过去一通。

    宋远从未想过,那年冬天儿子留给他的背影,竟是最后一面。

    1995年中秋,宋信嘉买了老年高钙奶粉和脑白金,回来看父亲。

    恰巧遇到楼上的401着火。

    他冲进火海去救人的那一刻,将手里的一大袋营养品交给挤在人群中的常星宇。

    他说:“如果发生意外,把这给我爸。”

    —

    宋远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窗外,鸟儿站在枝头吱吱叫唤。

    他又突然想起,信嘉小时候爱趴在窗台学鸟叫。

    吱吱喳喳咕咕,特别像。

    那个时候,小信嘉仰着小脸笑,求父亲的夸赞。

    宋远若不忙,就抱起儿子夸赞两声,小信嘉会在他脸蛋上留下湿湿濡濡的吻。

    此时的窗,已不再是当年的窗。

    旧房子拆了,建了高档商场。他搬进新家,因是回迁房,邻居好多都是旧相熟,唯独没了儿子。

    宋远拭掉眼角的泪,捧着儿子的遗照笑了。

    兔崽子,也有乖的时候。

    —

    家里来了客人,宋远和小琴热情招待。

    本来来的只有白家两位兄弟和唐年年,后来,常星宇缓和了情绪,飞奔到楼下。

    他都不能回忆宋信嘉的死,身为父亲的宋远被人问起伤疤,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这些年,宋远是如何懊悔自责思念儿子的,他比谁都清楚。

    当年旧楼拆除,宋远当过一阵子钉子户。

    他说万一宋信嘉的魂回来,找不到家。

    常星宇敲开宋大伯家门时,几人在沙发上聊得很平和。

    三个同学冒充校刊社成员,想出一篇关于消防烈士的报道,宋伯伯很配合,语气缓和地讲起宋信嘉当年的顽劣事迹,包括那件意外遗失的姜黄色皮夹克。

    一番久远的回忆讲述完,已到了晚饭的点。

    宋远请同学们留在家里吃顿便饭,三人婉拒。

    常星宇却真诚挽留,说宋伯伯并非说的是客套话,他喜欢年轻人。

    每每见到生机勃勃的年轻人,总会想到自己的儿子。

    宋远点点头,眸中有泪,“当年我儿子走的时候,跟你们年龄相仿,伯伯看着亲切。”

    小琴出去买菜,唐年年帮着下厨,做了一桌好吃的,陪着老人家用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餐。

    宋远忙着给几位同学夹菜,脸上热情洋溢,跟遗拾界楼道内“追杀”儿子的嘴脸截然相反。

    完全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伯伯。

    或许爱之深责之切。

    宋远给同学们盛着白米饭,说:“上次家里这么热闹的时候,是信嘉走的那年,消防队的几个战友来我家做客。”

    老人家将米饭分发给几个同学,嘴角苦涩一笑,“那次啊,伯伯我哭得可凶了,信嘉的灵堂前都没那么哭过。”

    “为什么?”唐年年问。

    宋远静静坐在椅子上,意味深长道:“信嘉的战友告诉我,信嘉有时候闯祸惹我生气是故意的。因为他小时候偷听到我对着妻子遗照说等孩子长大点,懂事了,他再无牵挂,就下去找她。儿子吓坏了,怕他懂事了,我老人家自杀。”

    —

    晚上,唐年年辗转反侧,睡不着。

    于是给白亦琛发消息,得了人家的同意,立马将人召唤过来。

    小阁楼飘着暖色灯光,光光趴在小夜灯上打瞌睡。

    一身小黄鸭睡衣的唐年年,见穿戴整齐的白亦琛,楞了下,才说:“宋伯伯好可怜,我到现在还想不到收服那件夹克的法子,快愁秃了,你聪明,你想到没。”

    白亦琛唇角微微一翘,傲娇自成,“想到了。”

    “什么法子?”唐年年双眼一亮。

    “哼,不告诉你。笨的跟鸭子一样。”

    唐年年心里替鸭子问候,你礼貌么。

    “快点送我回去,我跟小海约了游戏。”

    “既然想到了,我们赶紧去遗拾界把衣裳带出来,好让宋伯伯安心。”唐年年说着,摇醒光光,提起小夜灯手柄。

    “着什么急,我在准备收服衣裳的道具。”

    唐年年一脸咦。

    白亦琛捏了下对方萌萌的包子脸,“快送我回去,已经提示你了,自己慢慢琢磨。”

    唐年年点点头,小手牵住对方的手腕,“对了白亦琛,这么晚了,你为什么穿戴这么整齐呢?”

    白亦琛盯着对方胸口的扁嘴鸭,凑近对方耳边,暧昧道:“就知道你想看我穿睡衣的性感模样,偏不让你得逞。”

    被揭穿心思的唐年年瞬间红了脸,心念一动,立刻马上送男神回家。

    提灯返回之前,冲白亦琛奶凶奶凶的说:“哼,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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