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护送兽首的马队悄然启程,继续南行。

    经昨夜这一闹,迟风部头人卜龙真甲再不敢掉以轻心。他派了六名护卫,负责将一行人安全送出本部辖区。猎人谷地势狭长,到迟风部最后一个村子还有四天路程,马虎不得。

    “就一块烂骨头,还真有人抢。你说,什么人会想要这东西?”路上,成谯好奇地问稚英。

    “我也不知道。”稚英皱着眉头道。

    他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老师早有交代,这趟出门,他是来长见识的。他得尽量多看多听,却要少言慎行。其实他也意识到歇马寨这事背后另有蹊跷,只是不愿声张。昨夜事情结束后,申无去并未跟其他人讲那东西失而复得的经过,只简单说了句:“睡吧,明晨早点出发。”

    但成谯却似对这颗大骨头上了心,“那兽头没烧之前你是见过的,那是个,”他用手比划着,一本正经的问稚英,“那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好对付吗?”

    “就是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大家伙。呃,不太好对付。”稚英想了想说。

    “唉,不管什么稀奇古怪,都烧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用呢。你说到底谁会想要这么个东西?”成谯嘴里嘀咕着,“会不会就是……”他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那六名被派来加强护送力量的寨丁,暗示有没有可能行窃者就是歇马寨的人。

    这个问题稚英无法作答,所以只摇了摇头。

    他听人说,昨夜入寨行窃的贼只有一个,而那人对歇马寨显然非常熟悉。

    好在东西没丢,只是扯碎了封条。

    不知为何,稚英总觉得经过昨夜之后,那东西便再不会有丢失之虞。

    接下来几天,他们果然再未受到任何骚扰,虽然夜间宿营时岗哨增加到了每班两人,却似乎比前面只有一个人值守时还要平静。到了第四天黄昏,小队顺利到达猎人谷最南端的月村。

    再往前,就将走出穹庐山,进入一马平川的间渡河平原。

    “总算顺利出来了。搞得我这几天闭着眼手里还抓着刀,都没睡个好觉。”望着前方水草丰茂,平坦无遮的辽阔天地,骑在马上的成谯大大松了口气,笑眯眯对稚英说,“你说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山高林密的峡谷不来办事,非要选择在防备森严的歇马寨动手,是不是蠢到了家?”

    “可能看似安全的地方,反倒越容易下手吧。”稚英回答道。

    见成谯一副对此不太理解的眼神,他又接着解释:“半道上咱们警惕性高。正如你刚才说的,睡觉也恨不得睁一只眼,对方哪有机会下手。再说,那人不过只想要东西,我想他还不敢明目张胆招惹军方。”

    “你分析得有道理。”成谯笑嘻嘻的说,“哈,出了谷,他们再没机会了。”

    对成谯给予的肯定,稚英并没在意,只朝他笑了笑。

    稚英还发现,出了歇马寨,申无去好像也跟自己一样,没了对兽首可能再次失窃的担心,一路显得十分轻松。有天晚上,还听见他在值岗时轻声哼着小曲:“三千里,追风逐月;奋孤勇,再斩敌酋……”

    由于声音很小,哼得又含糊,稚英只听清这么几句。

    六名寨丁一直把申无去一行护送过辖区边界方才折返。到了这里,眼前已是一马平川,还有最多三日行程,便可抵达间渡河北岸。申无去叫大家加快行进速度,直奔间渡河渡口。

    间渡河平原地势平缓,视野开阔,每当一阵风刮过,就能在草坡上掀起阵阵波浪。稚英还是头一次在如此平坦的地方驰骋,要不是心疼马,还真想好好感受一下风驰电掣的痛快。

    草场绵延百里,直达天际,沿途除了成群马匹和零星有些牧民的帐篷,却并未出现稚英想象中炊烟袅袅的村庄和热热闹闹的集镇。不过,草场上也并非全无乐趣。

    这天,??戈和成谯两兄弟就让猎人谷的稚英长了见识。

    他俩先问稚英有没有捕捉过一种只在草场上生存的小动物。稚英问了那是种什么动物之后,便说没捕捉过。“但我听说过这种小动物。”他对一脸得意的兄弟俩说,“是獭兔吗?”

    “是的,就是獭兔。”??戈兴致勃勃,说他们今天就要抓些獭兔来解馋,“等一下你就知道,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他说。

    休息时,哥俩果然叫上稚英,开始抓獭兔。

    他们先教稚英分辨兔穴——也就是草场上随处可见那些不大的洞子。獭兔的洞穴外面总有些土,有时还会形成一个小土堆。“但每个窝都不止一个出入口,这才是捕捉它们的秘诀所在。我们得先封住其它出入口,仅留一两处才能抓住它们。”??戈说。

    当然,事实上这并不容易。因为一个獭兔窝有多达十余处出入口,且分布广泛,难以发现。他们基本上按照铲土封闭三四个临近洞穴,只留两个出入口的方法展开捕捉。这时,一个人在其中一个洞口边上点上干柴,用烟往里面熏,另两人便拿布袋去另一个洞口等着就行。

    如果这时看见有烟雾从旁边没发现的洞口冒出,就得马上补位,去封住那个洞口。许是出于对三位猎手的信任,在这拨操作过程中,申无去他们都没帮忙。但当狩猎正式开始,三位捕獭手这才发现整片草场竟到处都在冒烟,一时大呼小叫,四处封堵,却顾得了东来顾不了西,那叫一个手忙脚乱。见此情形,一旁看热闹的几个老兵差点笑岔了气。

    不过,尽管效率不高,过程也有些狼狈,但这片草场下的獭兔实在太多。不过两盏茶工夫,一场獭兔大抓捕就硕果累累。三人共抓获又大又肥的獭兔二十来只,高高兴兴交到擅于烹饪的甯浪手上,让他剥皮去脏,一半用盐阉了,一半穿在棍子上烤。

    这些獭兔膘肥脂厚,也没有膻味,随便撒上点盐,烤出来味道就极甘美。而且果如他们所言,甯浪的烤獭兔手艺确是一绝。稚英咬下第一口就再也停不下来,直啃得满嘴流油。

    成谯一边嚼着獭兔肉一边问稚英:“怎么样,不比你们山里的野味差吧?”总算在盛名赫赫的格里村猎人面前露了一手,他不觉有些得意。

    “单论肉质,这比山里那些野味好吃多了。”稚英舔了舔手指说。

    听稚英这么说,成谯很高兴,“看吧,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这世上有趣的东西多着呢。就像咱们申大人曾经说过,得出了门才知天下之大,物事之奇,不可尽数。”他乐呵呵的说,“你可能不知道,以前咱们一说起猎人谷,嘴角就流口水。为何?羡慕你们的野味呐。所以那些穆夷徒到卫所上来,有时候也会带些獐子、雉鸡等穹庐山特产,那就是我们的节日。我们那里虽能时不时打些鹿和牦牛,却见不到小动物。你知道,真正好吃的野味个头都小,尤其是雉鸡肉,那叫一个鲜美。唉,在咱们雪山边关,那可是稀罕物哟。”

    “雪山上没有鸟儿?”

    “没有,连最不怕冷的雪鸮也见不着。”

    “听起来好像挺有意思,真想看看。”稚英说。

    是啊,他有太多东西要去见识,去了解。但得一个一个来。博学多才的老师和两位同样见多识广的叔叔都曾跟他讲过,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些事全都得自己去经历,去体会。

    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间渡河北岸。

    间渡河是条大河,却没几处渡口。正对河麗方向的乔镇码头是附近最大的河渡口,共有数十艘渡船来回穿梭。但这里有许多南运的马匹等着登船渡河。若非因为他们是公务在身的军人,恐怕在河渡口就得等上两三天。穹庐山东西两侧平原是整个安甸最好的马场,全大陆战马良驹多出自于此,所以往南贩运马匹是门大生意。在乔庄码头上游不远,其实还有一处大型港口,那就是赤腊城外港。不过,取那条道去河麗会绕路。赤腊是军事重镇,夹在两条大河之间,港口横跨四岸。从那边走得先过间渡河,然后还得渡过支流黑水才能前往河麗。那里地势险要,除了两条大河屏护,背后还倚着为茂密森林覆盖,不通道路的藐苍山,绝无被包抄的风险。藐苍山后便是面积足足占了逐埒王国领土一半的奘巴高地。由原始密林、坚硬冻土和嗜血土著统治的奘巴高地名为逐埒王国治下,实为安甸原住民最后一片自我管辖的土地,无异于国中之国。那地方终年积雪,环境恶劣,被誉为鸟飞得进,人走不出的禁区,是阻隔在逐埒家与其他各方之间除阔水河之外的另一道天然屏障。赤腊,正是那道屏障上的锁眼。

    关于地势险要的赤腊城,稚英打小就听过,萨玛巫师还曾专门给他绘图讲解。据他所知,那城堡依山而建,一面临江,三面峭壁环绕。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城堡临江那面,也是唯一可以对其展开进攻的那面半环形城墙竟被建成了锯齿状,这让企图从任何一面墙爬梯登城的进攻者都会腹背受敌。而且那种结构的城墙突出部厚度惊人,任何投石机械对它的打击都难以奏效。可以想象,要进攻那样的城墙将会多么令人绝望。稚英还真想走那条道,顺道看看著名的天下雄关是何等风貌。

    但他们这次没选那条道。

    当他们终于登船,成谯、??戈两兄弟总算彻底放松。“稚英老弟,你还从没到过河麗吧?好好看看,过了河就是不一样。虽赶不上南方那般富饶,可南岸的土地上也能种出庄稼。”说起这话,成谯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咱们北境,就靠这片盛产粮食的土地过日子呢。”

    “别在山里长大的小兄弟面前瞎吹嘘,虽说现在是比小时候那会儿天气暖和,可北境就是北境,每年温季初若少下几场雪,地不那么凉,土里是还能长出点庄稼,但产量也就那样。”??戈是在纠正弟弟对“盛产”的定义,“难道你没见过南方那成片成片稻穗高过马膝的农田?那才叫盛产粮食。”

    “你们去过南方?”稚英好奇的问。

    “两年前去过一次惕恩。”哥哥有些得意的说。

    “那时我刚参军,就跟你现在一般大。”成谯望着稚英,笑容灿烂。

    没想到这兄弟俩还去过都城。稚英心里不禁有些羡慕。据说南方人寒季只穿毛衫和薄皮袄,温季最热的时候则可只穿丝薄单衣。从记事起,稚英身上就没少过毛衣和厚厚的毛皮外套呢。

    果然是“不出门不知路遥,不登顶不知山高”。稚英自幼在幽深老林追逐獾猪野兔,爬树采摘浆果捣鼓鸟巢,可说没少历练,但迄今为止他见过最高的建筑,就是前两天在歇马寨所见的箭塔和碉楼。惕恩乃逐埒国都,在阔水河下游,距此千里之遥。当然了,老师和马默大叔都给他讲过那地方。

    至少在穹庐山,在格里村,稚英算是“博闻强识”的了。如果不去异乡贩卖山货,穹庐山区的山民只有参军才能走出大山。当然,穆夷徒也能出去,只不过他们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想到北方冰原,稚英忽然心生感慨:天气一年比一年暖,或许冰原有一天也会融化。到那时,白界又将是何种景象,他简直不敢想。感受着对岸吹来的暖风,他竟有些担心起来。

    就在稚英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丝竹之音。

    他抬头张望,见申无去迎风立在船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细长竹管。那竹管上凿有数枚圆孔,而他正将那竹管一头贴近嘴边,手指按着那些圆孔进行吹奏。稚英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做洞箫,是一种南方人喜欢的乐器。只是其奏出的曲调婉转惆怅,欲诉还休,虽说动听,却未免让人感觉悲伤。

    渡船上载满人和马,本有些嘈杂,但随着箫声响起,一时间除了马儿偶尔打两声响鼻,乘们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都在专心听那曲子。

    稚英从未听过如此凄美动人的曲子,不禁听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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