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这一晚,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警笛声划破小巷的黑暗,也惊醒了附近的住户,程诗霍单腿将人压在地上,那人一开始还狡辩,直到警察调出附近的监控录像,监控不仅清楚拍下男人一路尾随,还有便利店里试图行不轨的行为。

    “据附近的目击者作证,这人八成是惯犯,经常在周围看到他的身影。”

    警察啧了声,回头看向程诗霍。

    “这样说不太对,但很多地方我们也没有办法及时赶过去,作为男朋友,最好不让她一个人走夜路……”

    做完笔录离开,时间已过凌晨,乌云散乱成鱼纹小块,露出不甚明朗的月。

    程诗霍站在派出所门口,点了一支烟。

    夜风吹得头发丝贴着耳鬓,烟灰色的雾顺着风跑,朦胧惝恍。

    一只野猫从墙头跃下,矫捷的动作落地无声,墨绿的猫眸轻飘飘睥睨,显得幽暗冷情。

    程诗霍默默抽完一整支烟,手指的无力感总归恢复了些。

    之后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烟味散尽,才往车的方向去。

    回到车里时,杨雪雨明显身体瑟缩了下,看见是他后才松懈下来:“解决了?”

    他顿了顿,照实相告:“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危害,只拘留五日。”

    “什么?”杨雪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只有这样?!”

    “还会罚款五百。”

    “……”一阵萧瑟的沉默。

    随即,昏黑的车里响起咬牙切齿的磨牙声:“老娘当时就应该让你按着,直接废了他的子孙根!”

    尤其得知对方可能是惯犯后,杨雪雨更是气得破口大骂:“这种欺辱女性的社会渣滓,钻法律的漏洞,就应该加大惩治力度,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害怕。”

    否则即便不是她,还有其他女孩子会被尾随甚至遭遇其他不好的事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杨雪雨便不寒而栗。

    难得,这次程诗霍没有反对她。

    他当时也想直接把人给废了。

    “我送你去卢浣那?”

    杨雪雨摇摇头:“算了,别让浣浣担心,麻烦把我送回家。”

    程诗霍侧头。

    车窗的玻璃贴着防窥膜,黑得浓重,映着女人的半边面容,她无意识咬着下唇,齿印在软糯的唇肉上留下深深痕迹。

    明明还是很害怕。

    或许是平日的杨雪雨太过独霸一方,以至于让人忽视,她也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女孩子。

    心里叹气,再开口,声音都温柔了几分:“去我那吧。”

    似乎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等杨雪雨诧异看向他时,程诗霍的视线已经放在前方,车子启动,发动机轰鸣几刻,突然又轻蹙眉头。

    “安全带。”

    “啊?哦。”

    杨雪雨默默伸手系上安全带,黑色的小皮带将她后背固定在椅背上,依贴着安全感。

    她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只是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几乎咬破的嘴唇。

    生活时而沉重,时而轻松,但无论何时,还是要相信良善。

    就像夏日悄然低落在草叶上的露水,在清冽的清晨,也能凝聚起“滚烫”的温度。

    滚烫,又炙热,几乎把肉体灼伤。

    杨雪雨没有告诉任何人,程诗霍也不会主动提及别人的事情,等到卢浣知道时,早已经过了几个月。

    时间冲淡了当时的恐惧,也带来了一目了然的变化。

    眼下,变化主体的每一个人,还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寻求生活与工作的平衡。

    这种平衡,好比独木跷板的两端,稍不匀称,一端便会高高翘起,行于其上的人轻则“凌波微步”,倒霉些人仰马翻也不为过。

    尤其中国的女性,责任大于自我,她们似乎天生拥有大局观,坚毅的品格让她们在遇到矛盾和冲突时,往往会先退一步。

    卢浣再次见到薛定恩,是在大网赛的前几日。

    彼时,双方约在了安大外的一家咖啡厅,卢浣点了一杯冰美式,苦涩麻痹味蕾,心情也稍微松懈。

    说来,她谈过许多比这更大的单子,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紧张,或许是太想弥补自己的失误,也或许,是越得不到的越执念。

    对面,薛定恩囫囵浏览一遍便将合同放下:“我看完了。”

    这么快?

    卢浣小拇指擦过杯壁,质感光滑细腻,价格不菲,她笑意从容,“怎么样,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

    合同的条约清楚明了,连薛定恩这种外行人也看得懂,而且确如林宗远所说,周日志给户的利益真诚实意,毫不掺假。

    卢浣闻言,笑容更加真切,“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签吧,过几天大网赛,我会带着公司摄影师过去,可能会拍一下你比赛时候的情况,比赛结束后再直播,但地点要改变一下,估计在我们公……”

    “等一下,我还没有说答应。”

    薛定恩双手交叉,“合同没有问题,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卢小姐。”

    别说一个问题,就算是十个,到了此刻卢浣也会答应:“你说。”

    “小远……哦,我说林宗远,卢小姐和他是朋友吧,只要这次大网赛,你答应不见他,我就签下这份合同。”

    卢浣一怔:“什么?”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好比去买冰激凌,店员却要求当街热舞才能拿走冰激凌,离谱又荒谬,眉梢渐拢,“和他有什么关系?”

    薛定恩冷漠:“没有关系,单纯不喜欢他,如果你拒绝见他,肯定能影响他在大网赛的发挥。”

    说完这些后,他颇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你的意见怎么样?如果同意,我现在就签合同。”

    “……”卢浣。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眼前放着的是马上就签的合同,是她忙碌了几个月的事情,现在,只需要点一下头就能够成功,如果放弃,那这几个月又算什么?

    卢浣收紧唇,细长的指尖按住合同的一角。

    见状,薛定恩眼神凝滞。

    下一秒,卢浣半伏腰,衣裙的袖摆从冰咖啡上方擦过,她拾起合同,翻开,正是签名的那一页。

    为了体现他们的诚心,甲方的地方她已经签完名字,娟秀的行草大方利落,都说字如其人,卢浣的字体和她一般,看着精致,实际略藏锋芒。

    “答应了?那合作愉……”

    她突然松手,任由薄薄的纸片蹁跹而下,打在垃圾桶盖上,然后翻转下去。

    “好了。”

    拍拍手,漂亮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算了?”

    “对啊。”卢浣点头,“怎么,你很诧异?”

    她似乎有所不解,“你大概一开始便不想合作吧,正好,现在我也不想合作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互不打扰。”

    薛定恩看着面前的女人,若有所思。

    随后面瘫着脸说:“原来这就是你们周日志的诚意,看来也就一般般。”

    “对对对,我们诚心诚意不想和您合作,请您这样的大佛还是去祸患别人吧。”

    卢浣翻了个白眼,和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生命,原本只觉得薛定恩只是脾气差点儿,现在看来,分明是个背地里耍阴招的小人。

    她拎着包包离开,两三步后又返回来,在薛定恩不解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将自己剩下的半杯冰美式喝光:“记得付aa的钱。”

    “……”

    让她去影响林宗远?

    先不说她能否影响到对方,即便林宗远闭着眼打,估计也能将薛定恩给打得落花流水!

    不,是一定。

    就算不一定,她也一定要让这件事情成为一定!

    思及此,当晚到家后,卢浣按响了二十六楼的门铃。

    林宗远刚回来,冲了个凉水澡,开门时,头发还在往下低着水。

    “姐姐?”

    因为忙着大网赛的训练,两人最近都是在电话联系,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他垂头看向抱着一捧牛奶的卢浣,眼底流露疑惑。

    卢浣却是小小惊艳下。

    林宗远剪了短发,寸头,短到能看到底下的青碴,发质粗硬乌黑,剩下的那点儿固执己见朝天竖着。他头型饱满,即便这种发型也非常帅气,而且比之前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同样的,也更有压迫。

    卢浣不知怎么,忽然记起一句话,那话是她从某本书上看的,头发又粗又硬的人,性格比较刚毅,认准一件事情便会坚持到底,耐受力强。

    所以,林宗远也这样的人吗?

    思绪之间,她把手上的牛奶都交给他:“后天是大网赛,给你补补身体。”

    林宗远受宠若惊:“姐姐,这个……”

    能言善道的嘴打结,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让开半个身子,小心翼翼问:“要进来吗?”

    -

    林宗远端着一杯饮料从厨房出来:“这是我做的蜂蜜柚子茶,里面加了冰块,糖用的冰糖,不是很甜。”

    “谢谢。”卢浣接过来,浅喝了一口,又放下:“有件事情我要问,”她表情严肃,“你和薛定恩是怎么回事?”

    “薛定恩,他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你们关系如何?”

    “还不错。”

    可怜的孩子,被蒙在鼓中呢。

    卢浣突然就有些不忍心了,被朋友背后插刀,和被无关紧要的人插刀,完全是不同的性质。

    她看着面前傻乎乎的少年,牛奶喝得嘴唇边缘染了一圈乳白,多么的单纯天真。

    原本打算揭穿的心迟疑了,最后,她选择委婉提醒:“总之,你注意着他一点。”

    林宗远皱眉,瞬间切中关键:“他说什么了?难道他欺负姐姐?”

    说到这里,少年眉目间带上不满,一副要替她讨回公道的样子。

    “哎,没有。”卢浣拉住他,“就是,就是他让我不要理你。”

    她简单复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林宗远先是愣了愣,随即低头骂了一句脏话。

    “操,薛定恩这个傻x……”

    卢浣安慰他,“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好像对你意见挺大的。”

    但说薛定恩讨厌林宗远,似乎也没有,他从头到尾语气平平淡淡,让人看不懂用意。

    林宗远想到什么,咬牙切齿,腮帮子处的咬肌顶起弧度,他说:“我知道了姐姐,那他答应合作了吗?”

    卢浣:“都这样说了,我怎么可能和他合作,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嘛!”

    她表情认真,一双狐狸眼硬是瞪成了杏眼,含着乌黑明亮的眸子,叫人看得可爱想揉一揉。

    “当然不是。”

    “那你还说。”

    林宗远低头笑。

    他一笑,卢浣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看来,至少没有被气到失去理智。

    “其实,你也可以让他签合同。”

    笑完之后,林宗远重提这件事情。

    “不行,”卢浣有自己的坚持,“那样我成什么人了?你和他,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姐姐愿意相信我?”

    “废话。”

    过了一会儿,林宗远又开口,“下周三就是大网赛,你会来吗?”

    “会吧,公司要拍摄比赛素材,我是负责人。”

    “哇。”

    浅浅的惊呼下,给足卢浣满足感,顿了顿,“那你会来看我比赛吗?”他说出口,又觉得不好,连忙补充道,“如果没有空就算了。”

    卢浣思考了一下,拍摄有专业的摄影师,自己只需要在一旁看着,想着上次便因为这事惹对方不高兴,这次怎么也不能重蹈覆辙:“有空!”

    于是林宗立刻高兴起来。

    他很容易高兴,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鼓舞。也是因为这样,卢浣和他在一起总是自在许多:“我一定好好表现!”

    啧,又不是给她打的……心里这样吐槽,卢浣的嘴角却翘起,“行啊,到时候我会监督你。”

    就这样,在众人或期待或紧张中,时隔半月,大网赛终于缓缓而至。

    七个高校的参赛者提前到达安大,由学校统一接待,安排食宿。

    网球队的队员还闹哄哄去看热闹,外校的学生总是比本校的有吸引力,尤其那些打网球的妹子,盘靓条顺,让男生们看得目不暇接。

    林宗远只在第一天被孟郸拉着去,后面便专心待在球场训练。

    他们之前分析过其他学校的网球高手,因为今年赛制的改变,不能兼项,那些人一般不会参加团体赛。

    而林宗远也是单网。

    不过他打的是末尾,薛定恩作为老学长,打首球。

    想到薛定恩,便想起他那天的操作,林宗远捏了捏眉头,自己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

    练完球去食堂吃饭,学校为了支持大网赛,特意开了一个窗口为体育生提供营养餐。

    林宗远要了满满一大盘子的瘦肉鱼虾,两碗大米饭配蔬菜,找了一个空位专注进餐。

    旁边坐的是外校来参赛的人,他们在谈论这次比赛:“听说安大的薛定恩也会参加。”

    “薛定恩是谁?”

    “啊我知道!是不是参加选秀节目那个?”

    “对,去年的大网赛男单第一,打出了三比零的分数,差点进了国家队。”

    碰上这么厉害的人,几人都有些紧张:“好像今年除了薛定恩之外,还有一个人要注意。”

    “谁?”

    “一个大二的体育生,叫林宗远。”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名字,林宗远塞了一嘴的白米饭差点儿没呛出来,咳嗽声引起几个外校学生的注意:“同学,你也认识林宗远?”

    他尴尬地喝了口水:“额……算是吧。”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厉害吗?”

    这个问题让林宗远没有办法回答,他总不能闭着眼夸自己?而且他为人一向很谦虚,目前世界一流的网球运动员是拉菲尔·纳达尔,林宗远自认为距离对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于是他表示:“还需要努力。”

    外校学生:“……”

    这人谁啊,这么狂?

    仲秋十月,安临的天气依旧火烫难耐。

    更衣室里,闷热与汗水交织,荷尔蒙的气息粒子充斥鼻尖,一个个大男生摩肩接踵,衣服满头脱下,紧实的肌肉目不暇接。

    突然,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

    孟郸提着两大提矿泉水进来:“来来来,分水了。”

    有人接过去,笑哈哈问:“郸子,今天没你比赛吧!”

    “呸,老子对网球爱的深沉,虽然没有被选上,但我自愿来做后勤。”

    孟郸骄傲地挺胸,瘦削的脸上被汗水浸了个满,他挤到最里面,挑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林宗远:“兄弟,看我够意思不,唯一一瓶三块钱的农夫山泉,他们几个喝的都是一块钱的康师傅。”

    “好啊,郸子,你重色轻友。”

    “滚一边去,就问问这色,你们谁不重?”

    众人便看林宗远,那脸、那身材,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输了。

    林宗远无辜摊手。

    表示脸是天生的,羡慕不来,直把众人又给酸的吃了柠檬。

    于是纷纷换好队服离开,怕多待一会儿,忍不住暴揍两人。

    空气流动起来。

    孟郸看向唯一剩下的、倚着衣柜玩手机的薛定恩:

    “咳咳。”

    薛定恩抬起头,挑眉:“有事?”

    “大佬,能给点私人空间么,有事要谈。”

    孟郸狗腿地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递过去:“等会儿薛师兄第一个开场吧?有你在,咱们安大肯定打个开门彩!”

    大网赛分学生组和校长组,前者又分甲乙丙三组。

    其中丙组都是现役或者退役的运动员,薛定恩是丙组男子单打的第便一位,因为参加过一次大网赛,教练安排他开场。

    赢下第一场,既可以让对手紧张,也可以鼓舞安大的士气,所以最好的情况是,必须拿下。

    薛定恩瞥了眼,林宗远系着鞋带没说话,孟郸则继续狗腿。

    他嗤笑一声,弯腰拾起自己背包。

    “水不用了,学弟记得去加油就行。”

    打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文件夹:“拿着。”

    孟郸:“啊?”

    没有搞清楚,东西已经到了手中,孟郸莫名其妙,他挠了挠头,“薛定恩怎么回事,难道被我魅力折服,想和我做朋友?”

    林宗远:“应该不是。”

    他这表哥因为长得五大三粗,脾气差,从小便没几个朋友。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孟郸一屁股坐到林宗远的身旁:“哎,我和你说件事,你别生气。”

    “什么?”

    “我把唐溪带进来了,她现在就在球场上,说要给你加油。”

    收到林宗远新奇的目光,孟郸不自在地撇撇嘴,“好歹曾经喜欢过,她求我帮忙,也没办法拒绝啊。”

    又说,“我知道她喜欢你,你小子喜欢的那个人不会是她吧?”

    林宗远皱眉:“当然不是。”

    “我猜也不是,你说喜欢的是一个坏女人,唐溪这么好……哎,要是不喜欢她,还是早点说清楚好。”

    林宗远:“……”

    看在孟郸感怀伤秋的样子,他忍住没有反驳对方。

    内心里却偷偷想,虽然是坏女人,但在他心里,没有人比她更好。

    “知道了。”

    “好兄弟。”孟郸放心地拍拍林宗远的肩膀。眼看入场时间快要到了,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球场。

    也是这个时候,孟郸想起刚才的文件夹。“哎,也不知道薛定恩给我的是什么?好像是纸……咦,合同?”

    前面的林宗远突然挺住步子:“什么合同?”

    “不知道啊。”

    孟郸拿出来,一叠薄薄a4大小的白纸,他眯着眼睛念出上面的字:“线上直播合作协议书,甲方周日志文化有限公司,乙方是……”

    “薛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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