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衡很好,什么都好。她的母亲早逝,在继母手下生活,性子坚强独立多了,她还喜欢读书,读得也并不是什么女四书,而是什么样的书都喜欢读。

    最好的时候,黄药师遇到了她,爱上了她,也自然就想要娶她。

    失去亡妻之后,黄药师痛彻心扉,是一生都不愿意再去回忆的记忆。

    这时听到歌声,他想到和妻子的恩爱往事,再想到到处跑不见人影的女儿,眼泪悄然下来,自己未察觉。

    白蔓在他旁边,侧过头看去,见他即使是戴了□□,也无法掩盖周身的悲凉之态。她心想:有情何如无情?没想到黄兄这样的人,也会为情所苦……可见道心孤绝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待音乐停后,白蔓挥手让人全部下去,留些空间给黄药师。

    黄药师静默良久,方才问道:“我记得你欠我一杯茶?”

    她看着这桌子上的酒,“此处有酒无茶,便先欠着吧……”

    “欠着?”

    白蔓站起来,站在黄药师的对面,她道:“我虽想一睹黄兄的风采,可也要等我请黄兄吃完茶后再说。”

    黄药师听她说完,右手慢慢从脸上揭下一层皮来。白蔓见到他全幅容貌,不由呆呆愣住了。她自觉莲花公子张瑾已经和她梦中之人像极了三分,是以任何事情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都肯应允,也让相明珠格外地妒忌。

    可这时见到这位“黄兄”,明是脑海中想不起来关于他的任何记忆,偏生又觉得他与自己那看不清楚脸的梦中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又或者说,他的模样竟然全是自己所想的那般俊秀。

    黄药师见这姓白的小子呆着脸,皱眉问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可今日明是初会,却觉得……”觉得像是重逢,久违的重逢……

    白蔓退后两步,“你……你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

    黄药师原以为她早知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欲擒故纵,想给自己留个好印象罢了。如今见白蔓脸上的神色,还有语气中疑问,像是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何种身份一般。他道:“你不知我是谁,就要与我为友?”

    白蔓点点头,不解道:“这交朋友全凭自己兴趣或缘分,难道还要看身份地位的吗?”

    殊不知黄药师一生纵横天下,对当时礼教世俗之见最是憎恨,行事说话,无不离经叛道,因此上得了个“邪”字的名号。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之前误会白蔓是金人大官,又得知她同丐帮说的那些话,今日再听她这句话,陡然觉得这个少年的行事为人,大合心意。

    黄药师突然鼓掌笑道:“好啊……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前辈就是了。”

    白蔓却不同意,“我叫你黄兄是拿你当朋友相待,要我叫你前辈……那你不是占我便宜吗?”

    黄药师自成名后,还从未得见过这样的少年人。他是真信了白蔓对他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他顺眼,所以非要和他交朋友,是以连口头的便宜都不肯让他占,更叫黄药师觉得有趣。

    他故意沉下脸,“你这个小辈,胆子倒不小。都不知我是谁,就敢跟我没上没下?”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呢?我喜欢和你做朋友,就是要做平辈论交的朋友。”

    白蔓从前面对张瑾已算得上是和颜悦色,此时面对比他更像自己梦中人的黄药师,声音更是柔到极处,恨不得为他做上十数件大事,完成他所有的心愿,以聊表寸心。

    只是她想了想,又道:“你是谁都好,只要你别是东邪黄药师就行了。”

    黄药师听到这话,问道:“为什么他不行?”

    白蔓此时当他做平生第一知己,“他太俗气了……枉费得了一个“邪”字,居然写诗吹嘘王重阳的功绩。他也是和王重阳齐名的武林宗师,怎能因为王重阳是天下第一就这么干呢?俗……太俗了……写那么多恭维的话,实在对不起“邪”这个称号。”

    要是一般人听到有人当面这么说自己,早就发火了,但黄岛主是一般人吗?他装作沉吟片刻,问道:“王重阳早年抗金,在民间颇有名声。或许黄药师只是在称赞他为国为民之心呢?”

    “可是……可是他是东邪啊?你瞧,世人既然给他一个“邪”字,就说明他这个人的想法、看法都跟寻常人不一样。常人觉得王重阳抗金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他也会觉得吗?“

    “桃花岛主也是个宋人!”

    既然是宋人,哪怕对这个国家再失望,也不会忘记对金人的仇恨,也一样会觉得平常宋人会觉得的事情。

    白蔓停下了走来走去的脚步,坐回位置上,侧身同自己认定的好友说道:“还是黄兄想得透彻……我从关外来,倒没有想到你们中原人或许不忠君,但大部分人都是爱国的。王重阳抵抗金兵,虽败犹荣。那这么说的话……也就能解释他在古墓外的石碑上用手指写的诗了。”

    从来事缓则圆,黄药师这时听到这少年人的话,再好奇他和古墓什么关系,也先将这件事放过。

    彼时知己之间同塌而眠,连床共语到天明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平生知己,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黄药师突然伸手去牵白蔓的手,入手之时心中一动,只觉得这双手格外滑嫩,像女子的双手。但细细回想,白蔓的言谈举止毫无扭捏之态,大气沉稳,声音柔和,但显得低沉,并没有如女子一般的娇媚之态,有一番清风朗月之感,也就将这个疑惑放下了。

    白蔓本被黄药师牵住手,就有想要挣脱的想法,她压住脸上的绯红,好在因刚才喝了不少酒,这时酒气上来,也不显得脸色泛红显眼了。但再听到黄药师这个联床风雨之谈,当下惊道将桌子的酒碗被打碎在地下。

    她猛地抽出来手来,压住情绪,刻意冷静道:“我这个人有洁癖,不大习惯和人共枕……”完了……不答应岂不是显得心虚?毕竟自己还是个男人,男人和男人睡怕什么?

    黄药师有几分诧异地看着白蔓,“我的意思是加一张床榻……”我也不习惯和人睡一起了……

    白蔓松了口气,想到自己从来没有除师父和阿宴之外的人在一个房间里过夜,又有几分紧张。但她此时对黄药师充满了兴趣,明知是将“黄兄”看成是梦中人的替代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想给他完成任何心愿,当做补偿。

    当夜,在嘉兴的宅院中,青音不甘愿地在院里加了一张床榻,上面铺满了柔软的褥子,再将白蔓惯用的枕头,熏香放进去,她挂不出往日的温柔笑容,黑着脸看着这房间的摆设。

    等到白蔓梳洗完,将头发绑好,裹胸带束好,才拿着蒋宴送给自己的,对任何有文青心都无法抵挡的终极大杀器--《石头记》过来。

    黄药师见到白蔓换了衣服进来,在灯光下见到他,发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的耀目,比自己书房中的收藏的那几枚软玉都要白……

    白蔓避开黄药师的视线,觉得心砰砰在跳。她……她稳定住心神,将手里的书盒递给黄药师。

    青音关好门后,便坐在门口,等着白蔓吩咐叫人叫水。

    黄药师打开书盒,发现里面是几本书,书的封皮页写的是《石头记一》。

    他不解地看着白蔓,白蔓解释道:“这是本新书,是新出的,为我爱物,特赠黄兄……”

    黄药师打开书籍,本只打算看两章,然后和这年轻的后生说说话。结果从第一页开始,就没忍住地看了下去,直到看完一整本,转头看白蔓早就在塌上撑着头脑睡熟了,才发现自己看了多久。

    他睡意清浅,近些年来更是睡得晚醒晚醒得早,但是此时看着自己新交的小友睡的纯熟,不一会儿也感到困倦,躺下睡着。

    第二日清晨,黄药师也是第一个醒来的,他翻身看着睡在自己对床的白蔓,固定发髻的发带已经散乱了开来,整个人睡在塌上,肤色白腻,秀发乌黑,眉目生比寻常妇人更精致,更像个女人了。

    他下床来悄悄把着白蔓的脉,发现不是个女子,心中松了一口气,自嘲道:“黄老邪……黄老邪……你竟如此轻看小友?”

    黄药师本要回岛,此时却一句不提动身之事。青音见他们两个,白日樽前共饮,晚间剪灯夜话,高谈阔论,滔滔不绝。黄药师牵着白蔓的手把臂同游整个南湖,白蔓也愿同他共枕西窗,心中对这位桃花岛主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两个人的年纪虽差得大,但白蔓的学识见识本就是当世第一流,黄药师说什么她都打心眼里赞成,同他说什么都说得恰到好处,叫黄药师更觉得白蔓这个小友交的值得。

    只是再长再美的时光终究是要散的,到了冯衡祭日前几天,黄药师便起身告辞了,要回岛上去祭奠妻子。

    白蔓恋恋不舍地在嘉兴渡口送别黄药师,握着他的手道:“黄兄,日后但有何事都可来嘉兴找我。”

    黄药师听他说得言辞恳切,反握住他的手道:“白小兄弟若有为难处,也可尽来寻我。”

    白蔓展颜一笑,“我让女仆们做了些奠仪,到时候在河边烧给尊夫人,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冯衡往年的供奉也不过只有女儿和丈夫,黄药师听到白蔓这么说,更是叹道:“你当真是我的朋友,白兄弟,明白吗?”

    白蔓握紧他的手,情不自禁道:“得能交上你这位朋友,真是莫大快事。”

    “我和你相遇,也是三生有幸。”

    二人对视大笑,声动四周。

    李莫愁待在白蔓身边,见他们这样的依依惜别,等将黄药师送的远远的了,连船影都看不见,白蔓还停在渡口不停地眺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

    “叔叔……啊,不……姑姑,你……你是不是喜欢这位黄前辈啊?”

    将多日来的称谓从叔叔改回姑姑,李莫愁觉得有点微微的别扭。

    白蔓带着几分感伤叹道:“你还小,你不懂。这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青音在旁,也随着白蔓的视线看向黄药师远去的方向,心中沉甸甸的。

    李莫愁在古墓中多读的是道经,后来去查问了一番,才知道这是欧阳修写给梅尧臣。他和梅尧臣是相知的好友,写诗的这一年,两人同游洛阳。写诗时欧阳修看到“垂杨紫陌洛城”,想到两个人此时还携手共游花草丛,但明年这花还将比今年开得更加繁盛,可惜的是,自己却要和友人分居两地,从此天各一方。明年此时,不知同谁再来共赏此花啊!极是伤感,方才写下这首词。

    可李莫愁还是觉得不对……但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黄药师回岛之后,见女儿还未归家又急又气,哀叹数声,开始为妻子准备丧仪。

    他每年在冯衡生死祭日当天,都要写一些悼亡诗在布条上,挂在妻子的坟前的花树上。今年写的是: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髣髴。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怳如或存。回遑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隟来。晨溜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

    这是潘安写给他妻子的悼亡诗其一,潘安成婚二十多年,夫妻恩爱,妻子死后并未再娶,与黄药师此时心境相仿。诗句的意思是:

    我看见了我们两一齐居住过的地方就开始思念你,在我们的房间中回想起我们恩爱的往昔。室内的摆设之间已经找不到你从前生活的痕迹,只有你生前遗留的墨迹还尚存。爱妻残余的芳香还未消散,留下的衣物还挂在墙壁。让我恍惚间觉得你还在人世,一时间惶恐、忧伤、惊讶、惧怕四种情绪全都萦绕在我的心中。我和你就像那振翅于林间的双栖鸟,朝夕之间变得形单影只;就像那徜徉于江河的比目鱼,无可奈何被从中分离。我对你的思念如同透过门缝而来的绵绵春风,如檐上落入水槽的滴滴晨露。无论梦中还是梦外我都没有办法忘记你,沉在心底的忧思之情日益积累充盈。

    他痴爱冯衡,只觉得天下间任何女人都比不过她,唯想同她一起同生共死,认为自己到死也无法忘记她。

    黄药师在冯衡祭日后,又在岛上待了几日,等不到女儿,便又出岛去寻找她。

    他转道去北地之前,先去了一趟嘉兴,想邀白蔓一起同他北上。

    只是白蔓想到天气越发的热了,给白叔迁坟挪动之事不可再拖,只能推拒。

    她知此时如不同去,便又将长别,再听他说自己不知归期,最早也要年前才回,愈发难舍。

    白蔓拉着他的衣袖,叹道:“除夕佳节,如果还寻不到黄兄要找的人,不如先回来与我共度除夕?”

    黄药师迟疑片刻,他早是很多年便只有女儿陪着共度新年了。但想着白小友刚才吟的“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这句词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一朝一见如故以心相许,成为了知己。他日即使经历千难万险,友谊也要长存。这相识太晚的缘分,怕是等到来世也很难补全。

    他点了点头,许诺道:“如寻不到我要找的人,最迟二十九,我便回来同你过新年。”

    黄药师走后,白蔓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她待迁完坟后,又将李莫愁送回了终南山。

    李莫愁在古墓前拉着白蔓的胳膊,不舍道:“姑姑……明年开春你可一定要来接我啊!”

    “好……姑姑亲自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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