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娶妻乃六界大事, 本该大办一场,规格不低于当年帝卿尘与慕青竹成婚。
但这场婚事的主角一个根本不想成亲,一个直接是冒牌货, 怎能与当年相比?
慕青竹掌权后一直以淡泊朴素示人, 他将这次帝尊的婚事办得比凡人成婚还简单,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主要还是因为, 真正掌握着权利的人,壳子里早已换了灵魂, 皆由冥族霸占, 这样一来哪怕慕青竹早晚有一日要破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 亲自登上帝尊之位,也不会有人过于反对。
这早已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但慕青竹也从未提过, 这在帝卿尘还活着的时候, 是他一直想做的事, 真的有了机会他又不着急了, 没人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帝室树海之外,帝璃安静地站在那。
他比露凝更了解慕青竹,在帝室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连露凝都能猜到帝印此刻放在何处,他自然也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怎么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是解离尘, 没有强闯的能力, 就得想些别的办法,也得好好琢磨清楚,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月落日出,抬头望着万丈天光,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值不值得。
解离尘是断不可能再挖血肉帮他维继性命的, 这身体里的神骨要挖出,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一千多年,由鲜血喂养的神骨早把他的身体当做养分,紧密结合在一起,痛苦是真的,失去之后会立刻死去也是真的。
解离尘必然会取回神骨的,这再理所应当不过,甚至最后做这件事的人可能都不是他本人。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他没得选,只看愿不愿意罢了。
愿意吗?好像也从来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开始这一切的时候没有,结束的时候也没有。
说来也可笑,现在竟然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一次。
就算是为了这唯一一次的自主,也值得了吧。
-
帝尊大婚之日,六界之主齐聚紫微帝宫祝贺。
露凝端坐镜前,这是她第一次成亲,第一次穿喜服。
帝后的喜服自然比凡界女子的喜服奢华贵重百倍,可露凝连看都没仔细看。
她眼睛望着镜子,眼底却没有焦距,广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拳,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多日没有解离尘的音讯,哪怕知道他还活着,她还是越发不安。
窗外不时传来丝竹之声,甚是悦耳,是真正的仙乐,可她只听得心中烦躁。
紫微帝宫是没有仙婢的,连一个女仙都没见到,她身边伺候的都是仙侍,他们戴着特制的眼罩,什么都看不见,但因对紫微帝宫的一切记忆深刻,所以行动自如。
露凝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声——
“吉时马上就到,前面可都准备妥当了?”
“帝宫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还有一位重要宾客未到。”
“谁?”
“魔尊。”
露凝忽然站了起来,眉眼间郁色一扫而空,将她身后仙侍惊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看,又重新坐下,再次望向镜中的时候,眼神终于生动起来。
她仔仔细细打量镜中自己,开口道:“将这支钗换下。”她自己摘了一根金簪,在首饰盒里翻了翻,拿起一支蝴蝶金钗,浅浅地笑了一下:“戴这个。”
他送过她类似的。
仙侍们自然不会反对,很快为她打理好。
在她这里一切准备好的时候,紫微帝宫的贵客们也终于到齐了。
魔界魔尊驾云而来,踏着漆黑雾光,一袭黑金锦袍,黑发如墨,光散之后露出的,是被玉质面具遮挡的脸。
六界平顺,只在紫微帝宫眼皮子底下小打小闹,慕青竹又是混乱倾向,对接近冥族的魔族素来管控不严。这些年魔界多次越界也没吃过什么亏,甚至今日帝尊大婚,魔尊都在受邀行列。
说来六界界主见到魔尊本尊的机会实在很少,人人都知这是个只懂闷头修炼的魔修,底下的人再怎么胡作非为他都不管,这次见了面,也有些人打算找他讨要说法。
大家壳子里都是冥族,他们是真搞不懂他修魔修得那么认真做什么??
不过这些小心思,在见到他本人的时候都消失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面具带着精密的阵法,哪怕是界主也看不透他的真容,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黑多于眼白,盯着谁看时会让人有种被摄魂的压抑感,他周身魔气滔天,但凡从他身边经过的,无疑不觉得十分压抑。
这是修为碾压的通感。
这魔尊的修为突飞猛进,远比他们印象中高得多,也不知新晋的九天盟主是不是他的对手。
提到这个就有点奇怪,魔尊都来了,怎么九天盟主还不现身?
紫微帝宫发生的事外面无可得知,哪怕这些人已经尽数被换了魂魄,也不是人人都能让慕青竹信任的。
慕青竹今日还未出现,倒是一直因身体羸弱不怎么管事的帝尊本人亲自出来待客了。
帝璃今日打扮得极为正式,毕竟是婚典,即便比起历任帝尊的婚典来有些简陋,他也还是在认真对待。
银线紫衣,宽边腰封,高冠博带,一双剔透的金色长眸含着点点笑意扫过各个界主,在经过魔尊时突然停住。
视线投入对方面具下黑白极度分明的眼眸中,他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再也提不起。
他站了起来,对仙侍道:“本尊有些不适,先去歇息片刻。”
仙侍立刻送他离开,众人都知道帝尊身体不好,他要先去休息再正常不过,也没当回事。
唯独魔尊依然目不转睛地凝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也不曾收回。
咔哒。
房门被打开,仙侍们安静屏退,是帝璃来了。
露凝从镜中望着身后紫衣高冠的男人,他今日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遮不住的苍白。
在那扇门真的打开之前,她有种别的期待,在看到是帝璃之后,眼睑低垂,掩去眼底真色。
原以为还要想法子在行礼之前将他叫过来,现在他自己来了倒也省了事。
房间里很静,几乎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帝璃看着镜中的姑娘,笑了一下说:“你今天很美。”
露凝没说话,帝璃看了她一会接着道:“若是我的先遇见你,今日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
“做这样的假设没什么意思。”她淡淡道,“我倒是记得在九州大会上,你和燕卿卿在一起。”
帝璃回忆了一下,点头:“和她在一起的是云似画,不是我。”
“云似画不是你的化身吗?”
帝璃:“化身不是本体,如何能混为一谈。”
“……”这种言论露凝无法苟同,这也不关她的事,干脆不再说话。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金冠上掩面的流苏微微晃动,更为她今日精致的妆容增添朦胧美色。
下巴突然被人抚过,带着凉意,露凝反应极大地退开,蹙眉抬起头,流苏剧烈晃动,她眼底的排斥和冷意暴露无遗。
帝璃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其实也只是碰到一下而已,竟令她如此避如蛇蝎。
他失神了一瞬,身子忽然被按在了妆台之上,他一皱眉,倒并不意外,有想要反抗,可露凝的力气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这几日在紫微帝宫她一直在疗伤和修炼,早不是那日重伤的样子。
帝璃不是真正的帝尊,只是个虚弱的傀儡,真动起手来,露凝元婴的修为不见得不是对手,更何况她还天生神力?
喉结被匕首压住,帝璃对气息很敏锐,他感觉得到匕首上属于解离尘的气息。
“得感谢紫微帝宫的看不起。”露凝慢慢说,“否则这匕首恐怕早就被收缴了。”
整个紫微帝府,大到慕青竹小到仙侍,没有一个把露凝放在眼里。
她身上带了什么,要干什么,他们都因为拥有着绝对的力量而轻视着,包括帝璃。
他目光低垂,扫了一眼匕首上的倒影,两人这会儿倒是挨得很近,终于有了些即将成婚的夫妇模样。
他没有任何求知欲地问:“你要做什么呢。”
露凝目光转向他背后,音色清恬,哪怕没有情绪的时候也很好听。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她漫不经心地回了这么一句。
帝璃听了不禁笑起来。
起先只是脸上有些笑意,后面直接笑出了声,笑得身子轻颤,喉结主动擦过匕首,鲜血冒出来,带着淡淡的金色。
露凝看着红色里的金,那都该是解离尘的才对。
她原本是犹豫的,毕竟她想做的事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血腥。
可看着眼前洒金的鲜血,想到解离尘千余年来每月所经历的痛苦,又觉得不能再等。
机会难得,不能错失。
她狠狠咬唇,双目泛红,鎏金的流苏被她拨到一边,她盯着帝璃的后颈,一手轻而易举地按住他,另一手扬起,丈量着下手的尺寸。
待确定之后,她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往下。
在即将碰到帝璃的一瞬间,手腕忽的被人抓住,她以为是帝璃在反抗,可那温度不像。
不冷,带着些热意,很熟悉,露凝倏地睁眼,望向来人时眼底已经泛起泪光。
那人戴着玉质面具,黑衣黑发,气息冷冽,与记忆中的人似乎不太一样,可露凝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她紧绷的表情蓦的松下下来,泪水落下,放过了被匕首抵着的帝璃,狠狠扑进他怀中。
“你怎么才来。”她哽咽地低喃。
来人自然是解离尘。
从他对魔族的态度,到身上的魔气,就能想到与魔界关系匪浅。
梳妆时听到仙侍提到魔尊来得迟,她突然明白为何解离尘没死,却迟迟没有出现。
除了受伤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解离尘脸上面具散去,将露凝抱在怀中,侧头吻了吻她的耳廓。
数日不见她,哪怕知道她不会有事,他依然没办法安心一刻。
他夜以继日地安排所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紫微帝宫,终于不算太迟。
这样抱着她都能感觉到她清减许多,修士辟谷,不会胖也不会瘦,可她却瘦了,可见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好。
是他无能。
解离尘自厌地抱紧她,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纤细的腰肢,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露凝吸吸鼻子,在他怀里摇摇头,闷声说:“……我乱说的,你没有来迟,我知道你比我的处境更危险更辛苦,你能来,还好好的,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能活下来,还好好地回到她身边,对露凝来说已经像梦一样了,其他的她真的不在意。
一旁传来动静,让解离尘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
他落下视线,看着跌坐地面的帝璃身上。
后者狼狈不堪地仰头望着相拥的两人,嘴角缓缓沁出血来。
“他不值得你脏了自己的手。”
解离尘单手将露凝抱起带到一旁,露凝经他提醒,抹了抹眼泪道:“他来了有一会儿了,外面那些仙侍恐怕快进来了,你的神骨得尽快拿回来。”
只有找回所有缺失的解离尘,面对慕青竹的时候才最有底气。
今日甚至还有各界界主前往道贺帝尊大婚,就更不能失了眼下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谁知解离尘却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露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什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