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帝府是六界至尊所在, 历任帝尊都是拥有神脉的帝氏一族。
露凝对帝氏了解不算多,只是星灯稍微解释过几句,后面她们就说起了别的。
蕴藏万物生机的灵脉是帝氏一族独有的, 现任帝尊帝璃就有唤醒万物枯木逢春的能力。
换言之, 就算这天下毁成焦土, 帝尊也能施法重燃生机。
现在她知道解离尘也可以。
……他要寻帝氏复仇,却又拥有帝氏血脉才有的能力, 他与帝氏到底有何纠葛。
次日一早,露凝睁开眼时, 眼底有些青黑。
她昨晚睡得实在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除了蝴蝶就是灵植,隐隐带着关于帝氏秘密的困扰。
她起来的时候, 纸傀儡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伺候她洗漱,更衣,给她绾发, 露凝昏昏沉沉地走完流程,被它喊着往外去。
“早膳!早膳在外面!”
“你连早膳都做好了?看不出你还真是能干——”
话没说完,露凝就看见了坐在后殿院子花树下的解离尘, 他身边的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膳。
他闻声望过来, 有些意外的是,他今日穿了白衣。
白衣白发,金冠飘带, 他整个人被雪色的云海包围, 暗金色的眼眸望着她道:“你醒了。”
他将对面的碗筷放好, 十分自然道:“过来用膳。”
“……”
原来是他做的, 不是吵吵闹闹的小傀儡。
露凝顿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玉白的石桌配上清透的玉碟子,衬得饭菜越发诱人。
“吃吧。”见她不动,他将筷子拿起来递给她。
露凝接住筷子,半晌才说:“我服过辟谷丹了……”
“宗门下发的辟谷丹等级不高,多少带些丹毒,吃多了不好。”
解离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那边也有碗筷,但没有动的意思。
“若你不喜欢我做的饭菜,还是要尽快学会辟谷才是。”
不是不喜欢他做的饭菜,他厨艺极好,她都不一定比他做得好吃。
只是觉得不合适而已。
“辟谷要怎么学?”露凝到底还是下了筷子,长睫掩去眼底神色,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解离尘凝着她慢慢说:“你要学,我可以教你,今夜里来寝殿寻我。”
她现在算是直接跟着他学剑道,其他东西若想学会也是他教最方便,但是……
“晚上……”她抿抿唇,“晚上好像不太合适,不如下午。”
“这几日白天都已安排了其他要学,你若不愿夜里来见我,便容后再学辟谷。”
也不是不行。
露凝点点头不再说话,认真吃饭。
真的好吃,实在太好吃了,她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可她发现桌子上的菜好像吃不完一样,每次她发觉用多了的时候,就会看到碟子里还有很多。
良久,她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
稍顿,她到底还是有些面红:“……我应该吃了很多,怎么还剩下这么多?”
解离尘开始分享自己的经验:“上次见到金灵根的初阶修士,食量较常人不太一样,便多为你准备了一些。”
露凝脸更红了,她倏地站起来说:“那这也太多了,就算是我也吃不完的。”
解离尘温声说:“无妨,有我。”
白衣白发清冷却又温柔的仙君地挽袖执筷,斯文清雅地用膳,露凝看着看着,脸上热感褪去,慢慢平静下来。
很奇妙,看他这样吃饭,让人有种安然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但解离尘没岁月静好多久就吓到了露凝。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能吃了,可他更能吃。
他竟然将不断续碟的早膳以一种特别快却不失优雅的速度全都吃完了。
视线不禁落在他腰封之下的细腰上,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摸摸自己的肚子,鼓鼓的。
所以他都吃到哪里去了?
解离尘放下筷子,感知了一下这具躯壳里的邪祟吃了修界正灵膳食后难受的感觉,面不改色地又饮了一杯灵茶。
“到书房去。”他玉白的手指放下茶杯,带她一起离开。
前往书房的路上很安静,奉君殿除了他连个活人都没有,当然安静了。
不时有花瓣簌簌落下,露凝不禁想到他明明喜欢却不允离州培育的花,还有昨夜记起的事。
满心的疑惑实在搅得她心烦意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了。
“你和那里——”露凝加快步子绕到他面前挡住去路,隐晦地看了一眼天上紫光所在,“你和那里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问了。
解离尘低头和她对视片刻,俊美出尘的脸上忽然闪过短暂的笑意:“若我说,我是帝尊,你信吗。”
露凝愣住,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解离尘手落在她肩上,拂落花瓣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同你说。”
他们已经走到书房前面,解离尘说完就先一步踏进去。
露凝眉头紧锁,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安静地跟上。
书房的门缓缓闭合,一道结界落在外面,哪怕是紫微帝府上的“眼睛”,也无法看穿这结界内的光景。
解离尘在书房的落地木窗前落座,白衣半卷,霜发微漾,比了一下书案上的玉简说:“今日将这些看完。”
露凝盘腿坐到对面,仔细看了一下玉简的内容,一部分是介绍六界的,字体比较眼熟,是之前就见过的。
还有一部分字体不同,看着痕迹像是新写下的,内容是行功的要诀和心法。
露凝猜想后面这几卷是解离尘昨夜准备的。
玉简上的字瘦劲清隽,神姿清湛,是很合他气质的字。
露凝并未急着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在这里方便说了吗?”
解离尘斜倚玉靠,落地窗下云海升腾,他看了她一会,缓缓道:“你如今剑法未成,知道越多越危险。”
“这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我认为你已经透露得够多了。”露凝眨了眨眼。
“露凝。”解离尘忽然倾身而来,上身白衣擦着书案而过,带落了不少玉简。
露凝身子不自觉紧绷,手撑在两侧才稳住没朝后倒下。
他靠得太近了,她微抬下巴,视线正能看到他淡色的唇瓣。
他唇瓣轻动,呼吸清冽,白袍下劲瘦腰身被腰封紧紧裹缚,白发落下几丝,有些凌乱。
“你有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有些沉哑,明明清疎而明净,却又带着一股不自觉的撩人。
露凝眼睫翕动,凝着他的唇瓣低声道:“发觉什么。”
解离尘更近了一点,几乎吻上她的鼻尖。
她抓着身侧的手紧了紧,他适时地停下,没让她更窘迫。
“你已经好久不唤我大人。”
“……”
“这样很好。”他抬手轻抚她的下巴,并不过分亲密,只冷冷清清地勾勒了一下便收回手,重新斜倚到玉靠上,眉眼安静道,“便是不再唤夫君,我也不希望你再唤回大人那样疏离的称呼。”
听起来像是礼貌恭敬的,可其中刻意的淡漠与疏远两人都体会得到。
露凝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要岔开话题。”
解离尘似乎笑了一下,笑容短暂,一闪而过,与在路上时一样。
“真的不害怕吗。”
他手落在书案上轻轻一点,露凝面前出现一段栩栩如生的画面。
是行刑的画面,几人跪在巨大的紫光之前,被剥皮抽骨,丢入黑漆漆的云海中。
“这只是最简单的剃去仙骨之刑。”他漫不经心道,“若你知道更多,他们会对你做比这残忍千倍万倍的事情。”
他暗金色的眸子望向云海之下:“他们会留着你的命,但也只需要你活着就好。在你活着的前提下,可以对你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解离尘不需要回忆,就能道出许多例子:“喂你魔毒,摧残你的理智。用帝清剑一寸寸搅碎你的神魂灵府,让你变得痴傻,只会听他们的话。”
他偏头摆弄桌上的异兽镇纸,余光轻飘飘地递过来:“怕吗。”
露凝表情不太好看,看起来像是怕了,握着玉简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也是,她素来胆子就不大,凡界见过那些弱小的妖物都吓得掉眼泪,更别说这些了。
解离尘起身来到她旁边,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露凝眼眶有些红,的确有些被方才比凌迟之刑还要可怕的刑罚惊骇到。
但她的反应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吗?”她声音闷闷的,“除了这些,他们还会做什么?”
解离尘安静了许久才说:“会把你关在一个暗无天日,没人能发现的地方。每月只有一次见到光的机会,尤为珍贵。所以在那一日,无论如何被夺取血肉,剖开灵根,一寸寸敲碎挖出,都不会觉得疼了。”
“能见到光就好。”他说话很慢,气息绵长,“其实也没什么可怕,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死。”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才得以“死”去的?
应该是在被这样折磨了三百年,终于榨干了身上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之后。
露凝认真地观察解离尘,他身上虽然冷,可她能感觉到心跳,也见过鲜红的血,所以他还是活着的吧。
他没有死。
所以那个被关在暗无天日之处,被折磨了许久的人,一定不是他,对不对?
不对的。
露凝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不太明白……你还在我面前,还能同我说话,你是活着的。”
千万不要是他。
但怎么可能不是他?
解离尘感知得到她在竭力保持镇定。
他颔首安抚着她的不安:“我活着,你没看错。”
“没人能真的杀死我了。”他的唇落在她颈间,落下一个温度冰冷却感情炙热的吻,“所以我一定能保护你。知道了这些也不要怕,我不会再给你看那些。”
“我没有害怕。”露凝长睫轻颤,“我只是有些……”
她顿了顿,许久才说:“我只是有些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遭遇。”
她失去了家人,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孤独无助,已经觉得生无可恋了。
但他……她真的想象不出来。
他拥有与帝尊无二的灵力,却被紫微帝府那样对待,为何?
现在的帝尊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事情……他一定很疼。
比昨日血池之中更疼。
教会他不择手段的人,就是对他如此残忍的人吗?
那个人是帝室中的谁?
她越想脸色就越难看,解离尘按住她的肩膀,轻抚她的长发温声说:“别再想了。”
“想不出来是好事。”他在她耳边道,“你不用想这些,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些。”
他将她拉到书案前,自后揽着她翻开玉简:“时间不多,前往玉州前你至少要学会殒天剑法第七重。到第七重,可将你的修为快速提升至金丹圆满。”
殒天是他的剑招,它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使用剑招之人的实力,足够露凝抵挡玉璇玑之下的所有人。
他给她准备了许多防御法器,届时再为她寻一把可靠的剑,哪怕玉璇玑或其他州君亲自来了,迫使他们分开,她也能撑到他寻过来。
“可是。”露凝不知解离尘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他眼神幽冷,似有杀意,也不再提之前那些事,尽量转移思绪,“殒天剑法为何可以快速提升人的修为?”
她有些困惑地抬眉:“万物守恒不是吗?”
没付出对等的时间和努力,怎么能得到那样高的修为?
解离尘绝不可能让她修习会伤害自身的剑法,他自己也是练殒天剑法的。
露凝会好奇这个在解离尘的意料之中。
殒天剑法令无数修士趋之若鹜是事实,他们在想要快速进阶的同时,当然也会疑惑它为何可以达成这样的目的。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提前支取未来的实力罢了。
这样做弊端很多,别人是越走越繁盛,而他们则要面对无尽的衰败,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解离尘别人不同,他体内本就蕴藏万物生机的灵源,也早就不依靠什么仙体修炼了。
他这具躯壳可以随意践踏,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反正每个月的日子到了,他都会再次重生。
他更不会让露凝遭受伤害,教她剑法前改动了心法,所有反噬都会叠加在他身上,她只要享受带来的提升就好。
“那些不重要。”解离尘没打算解释,只看着她说,“我不会伤害你。”
露凝想说什么,解离尘眼神暗了暗:“你不信我吗。”
“……”
“连这样的事也不信我了吗。”
“……我看就是了。”露凝低下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看前面那些介绍,最后再看心法。
她一认真起来就有些忘了时间和置身何地,等将介绍全部看完,也差不多知道六界是何等形式了。
九州的事早就明确了,这次只是更清楚帝室所在。
帝室神脉以子嗣绵延,不管当权的帝尊留下的子嗣是男是女,都会是下一任帝尊。
现任帝尊便是上一任女帝尊的亲子,但他身体不好,不能长久掌控六界,所以现在是帝尊的父亲——曾经女帝尊的道侣代为掌管六界,六界的人们尊称他为青竹尊者。
女帝尊在诞下子嗣时意外而亡,在现任帝尊长大掌权之前亦是青竹尊者代为掌权。
露凝想到解离尘那句近乎玩笑的话——他说他是帝尊。
她心里有些乱,一抬头,就见解离尘正盯着窗外翻滚的云海,暗金眼眸沉郁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露凝不想看到他那样的表情和眼神,倾身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的安静,解离尘回过神来,却并未望向她,依然看着翻滚的云海。
不知何时,云海已变成黑色,乌云滚滚,雷声轰鸣,露凝想到玉简上的一些介绍,觉得这像是有谁在渡劫。
“怎么了?”她很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有种放轻的温柔,充满了耐心,就像曾经对他那样。
解离尘面色缓和一些,自厌而压抑地盯着漆黑云海道:“你觉不觉得,这世间宛若污泥沼泽,肮脏不堪。”
他望过来,眼底满是冷丧之意:“它不断将人拉入泥沼之中,任人如何挣扎,也逃不掉下坠的命运。”
他语气压抑,周身气息冰冷,连底下翻滚的云海都不如他给露凝的压迫感强。
露凝盯着他许久,一身白色交领诸天宗弟子服的姑娘哪怕知道了那样多,魂火依旧是洁净无瑕的鹅黄色,与窗下漆黑的云海对比鲜明。
解离尘不自觉靠近她,意态厌丧里带着亲昵,直到被露凝郑重地按住了眉心。
他微微抬眸,眼眸倒映着她严肃的样子,耳畔传来她一本正经的声音:“你是不是早膳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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