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初上,星月交辉,红海岛上陡起一阵凉风,呼啸卷过密林,惊醒沉睡的莺鸟。
苏醒的鸟群振翅起飞,羽毛披覆夜色,乌压压一片。叫声和白日里迥然不同,粗噶刺耳,仿佛不祥的渡鸦。
赫达和维琦提灯穿过走廊,听到莺鸟的叫声,脚步停在落地窗前。眺望掠过云层的暗影,两人不禁发出冷笑。
“看样子,今夜会有访客。”
“魔雕还是秃鹫?”
“八成都有。”
莺鸟的叫声持续拔高,红海掀起波澜。海浪一波连着一波,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海面,巨鳄在海底游弋,随时准备发动袭击,撕碎不请自来的家伙。
莺鸟的战斗力实属一般,聚集到一定数量却不容小觑。
它们的声音就是武器,能够影响目标的神智,魔雕和秃鹫也无法幸免。
藏在云后的外来者露出痕迹,立即被音网笼罩。叫声异常刺耳,充斥四面八方,它们开始眩晕,身体不听指挥,一个接一个垂直坠落,砸起成片浪花。
落水的刹那,魔雕因为冰冷清醒,身体不断下沉,立刻变得惊慌失措。秃鹫勉强多几分耐力,扑腾着奋力挣扎。
恐怖的暗影从海底浮起,巨鳄张开大口,锋利的獠牙撕咬住猎物,两头互相合作,当场将目标绞碎。
庞然大物在海浪中翻滚,一时间波涛汹涌。
魔雕的羽毛随浪花颠簸,秃鹫的血液融入水中,与红海同色。
莺鸟飞出岛屿,振。盘旋在半空,瞅准机会俯冲直下,锋利的脚爪掠过水面,抓起几块碎肉,幸运地分得一杯羹。
十多只魔雕和秃鹫葬身大海,除了无法吞噬的羽毛,连根碎骨都没留下。
远处的魔雕见此情形,顿时毛骨悚然。为保住性命调转方向,再也不敢靠近红海。
靠近就会没命,它们未必聪明,但绝不会自寻死路。
可惜它们犯下一个致命错误,在飞行时选择错误方向,一头撞进火山群,遇到搜捕炎魔的亡灵骑士。
相比被巨鳄嚼碎,它们一样难逃厄运。
火焰城陷落,奥菲斯的痕迹被彻底清除。城池尚未重建,已经打上云婓的烙印。
魔骑士驻守城内,提防有残余势力反扑,也防备别的魔族趁虚而入,用武力夺取这片领地。
亡灵骑士出城巡逻,重点搜寻火山群,抓捕漏网的炎魔,一个也不放过。
魔雕飞来时,亡灵骑士正在捣毁岩洞。
十几个炎魔躲在洞里,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骑士团经过商议,直接暴力强拆。
撞击声接连不断,碎裂的石块四处飞溅。
炎魔躲进洞窟深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生命危在旦夕,哪里还有肆意张狂的模样,个顶个弱小可怜无助。
他们祈祷石板足够牢固,能够保护自己。怎奈天不遂人愿,几声钝响后,黑雾涌入坑道,破碎的石板后出现亡灵骑士的面孔。
“啊!”
炎魔发出惊叫,不顾一切刨抓墙面,试图挖深岩洞。
他们的挣扎徒劳无功。
黑雾膨胀扩散,急速覆盖炎魔。雾中分离黑色触手,缠住他们的身体,强行将他们拖向洞口。
炎魔陷入绝望,不想被拖走,周身涌起火焰,正准备拼死一搏,亡灵骑士的动作忽然停住。
这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炎魔趴在地上,愈发惴惴不安。
他们尝试移动,身上的黑雾立刻锁紧。小心抬起头,正对上亡灵骑士暴戾的目光,登时如坠冰窖,惊骇欲绝。
触手继续向外拖拽,更多黑雾涌来,炎魔的火焰刚刚燃起就宣告熄灭,尽数被吸走,以雾气为媒介流入亡灵骑士体内。
被拖出洞外时,十几个炎魔早就全身无力,个别双眼翻白,因失去力量瘫软在地,看上去奄奄一息。
亡灵骑士没有丝毫怜悯,将半死不活的炎魔拖在马后,飞驰穿过火山群,追逐天空的魔雕。
“箭!”
骑士队长发号施令,骑士们同时松开缰绳,抄起挂在马背的长弓,弓弦拉满,箭矢斜指天空。
“放!”
破风声起,黑色箭雨划过长空直袭魔雕。
魔雕后悔不迭,认为不该选错方向。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它们只能一边互相抱怨一边仓皇逃命。怎奈运气实在不好,全都倒霉透顶,最终被箭矢穿透,一个也没能逃出生天。
在坠落的前一刻,魔雕双眼闪烁红光,魔纹短暂发亮,将眼前一幕传入黑暗荒漠,呈现在西普勒大公眼前。
彼时,西普勒身在书房,脚下是一枚硕大的魔纹,墙壁和屋顶雕刻字链,整个房间变成一座法阵。
魔纹持续转动,红光大盛,倒悬的光柱围成一圈。
光中出现四位魔界领主的幻像,分别是暴风城领主查兰,怒涛领主苏卡里,黑暗高原之主帕托斯,以及天空城之主歌莉娅。
这样的场景极其罕见。
自从魔界战争结束,奥菲斯被禁锢领主府,几人间虽保持联系,却极少齐聚一堂,顶多以书信往来。
“诸位看到了?”西普勒站在魔纹正中,扩大魔雕送回的画面,确保四人看得清楚明白。
“艾希莉亚的血脉,仅凭一人之力攻占火焰城,力量不容小觑。”
“魅魔正在聚集,战争一触即发。”
“奥菲斯在火焰城陨落,可以说尸骨无存。下一个会是谁?”
西普勒快言快语,阐明几人目前的处境。
艾希莉亚的残暴和疯狂有目共睹,她的血脉也不遑多让。当年的事他们都曾参与,奥菲斯的死亡不是终止,恰恰是开始。
“不杀光我们,那个疯狂的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她更有了帮手。”
“你在危言耸听。”帕托斯开口。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黧黑的肤色同西普勒截然不同,性情也是南辕北辙。唯独贪婪一般无二,残暴更胜一筹。
“是不是危言耸听并非你能决定,现实摆在眼前。”西普勒对帕托斯的侥幸嗤之以鼻,目光转向在场唯一的梦魔,提醒道,“歌莉娅,你最近遭遇的困境可以向大家明言。”
歌莉娅眉心紧缩,没有瞳孔的双眼睁大,样子极为不悦。
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当场发怒,而是依照西普勒的要求,将天空城的困境展示给众人。
“艾希莉亚掀起洪流,全因我诅咒了她的血脉。”歌莉娅顿了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是奥菲斯的计划,我仅是执行。”
“几次?”查兰忽然开口。他神情冰冷,全身包裹在斗篷里,比起魔界领主更像是一名巫师。
“一次,不,两次。”歌莉娅对上查兰的目光,没有办法隐瞒,终究实话实说。
“两次?”苏卡里挑眉,他相貌阴柔,声音华丽,看似一个花花公子,实则为人阴险,手段残酷,不亚于死去的奥菲斯。
“一次是在艾希莉亚的血脉诞生时,另一次在不久前。”歌莉娅微微蹙眉,作为诅咒的源头,她能清晰察觉到两次不同。当年的诅咒似被拦截,但未彻底消散,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存在,她无法完全确认。
“难怪。”苏卡里环抱双臂,笑容无比轻佻,“艾希莉亚拒绝所有求婚者,选择了一个光精灵的血脉,她比任何人都疯狂。丈夫死了,唯一的血脉被诅咒,还是两次,歌莉娅,我很惊讶你还能活着。”
“苏卡里,你在挑衅我?”歌莉娅怒不可遏,危险地锁定他,“你的口不择言将带来噩梦,我会诅咒你,让你长眠不醒。”
苏卡里耸了耸肩,貌似不在乎,终归有几分忌惮,没有再故意激怒对方。
“诸位,争吵毫无益处。”西普勒抓住机会开口,道出酝酿许久的计划,“不想落到奥菲斯的下场,我们需要征召军队先发制人。”
“攻打红海岛?”查兰皱眉,显然不太认同。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西普勒沉声道。
室内响起议论声,几位魔界领主地位相当,不可能完全听从一人领导。他们各执一词,提出不同意见,始终难以达成一致。
“艾希莉亚疯狂且危险,她的血脉也是一样。”西普勒提高声音,意图结束无休止的争吵,“不能斩草除根,我们将时刻面临威胁。最重要的是黑暗深渊出现异常,泰伦封锁了深渊城,我们很难得到消息。这件事异乎寻常,时机也过于巧合。我们不能浪费更多时间,必须解决掉麻烦,尽快前往黑暗深渊一探究竟。”
黑暗深渊,魔王权杖,至高王座。
室内陡然寂静,变得落针可闻。
没有魔界领主能抵挡对权杖的渴望,在场几人同样不行。他们贪婪、狡猾、残暴,互相合作也彼此利用,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上万年未曾打破。
西普勒提到黑暗深渊,实质搔到他们的痒处。为减少一名对手,解除后顾之忧,他们不得不认真考虑西普勒的建议。
“我需要时间考虑。”帕托斯最先开口。
“出兵不是小事,何况是进攻红海岛。”苏卡里紧随其后。
“以艾希莉亚的实力,没有万全计划,很可能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对大家没有任何好处。”查兰相对理智,提出关键问题。
“的确。”歌莉娅颔首。
四人的态度发生转换,却没有马上敲定发起战争,主要是心存顾虑,需要进一步衡量利弊。一旦决定出兵,更要提前做出安排,为自己攫取更多好处。
“三天,不能更多。”西普勒认真道,“黑船频繁出现在红海,魅魔大规模聚集。我们不能拖延更久,否则注定被动,很可能会迎来失败。”
对于这番话,四人没有否定。
艾希莉亚能以一己之力杀死十多名魔界领主,在魔界所向披靡。若是单打独斗,他们百分百不是对手。如西普勒所言,他们需要合作,更要一击必杀。
“三天后,再度于此会面。”
五人同时翻开掌心,五道红光聚成光球,悬浮在魔纹上方,象征他们的誓言。
契约达成,魔纹光芒熄灭,四人的幻像同时消失。
昏暗的室内,只留西普勒站在原地。他看向掌心的魔文,月光透过落地窗照亮他的脸颊,残佞无所遁形。
“来人!”
他的声音传到室外,很快有魔仆回应:“等候您的吩咐,主人。”
“挑选两个奴隶,年轻,干净,暗色种族。”西普勒说道。
“如您所愿。”
魔仆的脚步声远去,不多时,一阵哭声在地牢中响起,很快被捂住,变成绝望的呜咽声。
声音回响在阴冷的走廊中,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即将化为冤魂的哀嚎。
同一时间,红海岛上,云婓离开艾希莉亚的书房,穿过走廊返回卧室。
藤蔓跟随在他身旁,墨绿色的叶下绽放藤花。花香沁人心脾,莫名让云婓想起两个妖精。如果他们在这里,八成会提着小桶忙碌整夜。
来到卧室门前,云婓压下门把手,手腕上的图腾忽然发热,他不禁动作一顿。
精灵王?
还是生命树?
怀揣着疑问,云婓走进室内,反手关闭房门,靠在门上举起手臂,翻过暗红色的袖摆。
绿色图腾变得鲜活,叶脉流光,花瓣舒展,边缘延伸过手腕,只差半寸就将触及手背。
装有精灵宝石的口袋同时发光,光束扇形张开,照亮装饰华丽的房间。
精灵王的幻像出现在光中,逐渐变得凝实,站定在云婓面前。
不是生命树,很好。
可云婓同样不想见到精灵王。
看到他的表情,精灵王叹息一声,没有多做寒暄,直接道出联络他的目的:“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您,关系到您的祖母。”
“什么事?”云婓肃然神情,明白-精灵王不会无的放矢。
精灵王取出一本册子,当着云婓的面翻开。白光凝聚在指尖,拂过最后一页。羊皮卷上的内容发生改变,表面的伪装褪去,出现真实记录的文字。
“这是海希的笔记,一次巧合,我发现了隐藏的文字。”精灵王竖起羊皮卷,让云婓看得更加清楚。
云婓靠近羊皮卷,看到上面的精灵文,发现每句话都相当晦涩。意外地是他能够读懂。
“这是一种精灵谜语,只有光精灵传承。”精灵王继续道。
云婓看过全部内容,眉心拧出川字。抬头看向精灵王,声音略显紧绷:“我的祖母和前代精灵王同时降生,共享生命,这是真的?”
“想得到切实答案,唯有询问生命树。不过我不建议这样做。”精灵王坦言对生命树的不信任。
听出精灵王的言下之意,云婓吃了一惊。因生命树存在的精灵,貌似对他的缔造者有所不满?
“为什么这样看我?”精灵王问道。
“感到奇怪。”云婓实话实说。
四目相对,精灵王沉默半晌,道出改变的原因:“数日前,我曾询问生命树,从答案中窥出端倪。或许,被迫遵循命运轨迹的不仅是您。”
“我不太明白。”
“例如这个契约。”精灵王抬起手臂,翻过刺绣金纹的袖摆,“我想湮灭它,获取真实的情感。破除所有束缚,我仍然喜爱您,您是否允许我的追求?”
云婓看向精灵王,对方无比认真,甚至令他心惊。
古堡书房内,正在小憩的艾希莉亚被惊动。
她睁开双眼,缓慢坐直身体,捕捉到出现在城堡中的光明力量,不禁挑了下眉。
光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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