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窈醒来就感冒了。

    喷嚏不断,  头晕脑胀地窝在被窝里,餐巾纸扔了一地。

    “杜窈,”有人推了推她,  “起来喝药。”

    “不要。”

    她鼻音很重,咬字也很软。更像撒娇。

    “我掀被子了。”

    “哎你好烦——”

    杜窈不高兴地踢了两下被子,  迷迷糊糊地睁眼。

    天气晴好。

    淡金的光漏过后院百年的古榕,  细碎地洒进屋内。即便是干燥的空气,  也有明朗的味道。

    程京闻站在床边。身量高大,  拓下一片与身上西装一样灰的阴影。手里一杯咖褐色的液体,  热气氤氲,灰蓝的眼眸也腾起一些定义做温柔的情绪。

    杜窈看见他,  不由往被窝里缩了缩。

    “你把药放在桌上就行,”她空咽一下喉咙,“我起来喝。”

    “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杜窈闷闷地打了两个喷嚏,小声咕哝:“你走了我就起。”

    “得了,”程京闻把药放下,  “还不知道你。”

    杜窈在被窝里撇了下嘴。

    “你快出去——哎!”

    杜窈惊呼一声。催促的话还未说完,  身体遽然腾空。

    程京闻清峻的眉眼在视野里由远及近,放大。男性强劲的荷尔蒙气息扑面。

    她愣神一时。

    直到强烈的失重感传来,才慌张地伸手,  下意识攥紧他的衣领。

    程京闻也被她的举动怔了一刹。

    起先只想叫杜窈起床,隔一床空调被把她托起来,  想来也不算太出格。

    但杜窈手一搭上他的肩。

    程京闻的视线便不可遏制地去看她的嘴唇。有些病气的苍白,上面结了细小的痂——可能昨天的确咬得太狠了。

    他嗓子开始发痒。

    杜窈扯住他的衣领,  力道不轻,  程京闻便顺势迫近过去。鼻尖能闻到她身上很淡的香,  若有若无。

    喉头滚动两下,  把她放在枕头上。

    “你干什么?”

    杜窈脸蛋有些热,急急地松开手。

    又离得近,捉见他锋利的喉结上下一动,也顺他视线低头。

    单薄的吊带睡裙,领口往下坠。胸前白生生一片,像两节嫩藕。

    顿时把被子往上一拉,手掌心直直拍在程京闻的脸上。

    “流氓!”

    她把昨天的气也一并撒出来。

    程京闻莫名其妙挨她一巴掌,眼神闪烁片刻,破天荒没说什么,只把目光移开。

    淡声:“喝药。”

    杜窈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苦得舌根发涩,小脸直皱。正要下床去漱口,程京闻抛了一样小东西到她怀里。

    一颗大白兔奶糖。

    杜窈轻抿了一下唇角,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谢谢。”

    她闷闷的鼻音里有一股奶糖的甜味儿。

    程京闻收起她的杯子,“老爷子在楼底下等你吃早饭。”

    杜窈顿时一骨碌爬起来。

    边趿拖鞋边埋怨:“你怎么不早说?”

    “说过了,”程京闻懒懒地靠回沙发里,“你扔了团鼻涕纸给我。”

    “……”-

    杜窈把脸埋在掌心一捧水里。

    前一分钟,才注意到嘴唇上的痂。

    对着镜子呆怔片刻,昨晚的事一点一点浮上心头,交叠的腿也一点一点软下去。

    她从前很享受这种征服欲的吻。

    被抵在墙角,紧紧箍在怀里,好像世界只剩下这样狭小的一方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一种窒息性的安全感。

    昨晚——

    杜窈深呼吸一口气。

    积压四年的情与欲,终于找到一个倾泻的闸口,汹涌地包裹理智,带她重温荒唐旧梦。

    她……其实不讨厌这样。

    杜窈抬起头,一滴水滑过下巴尖。

    镜面映出一张江南水乡养出来,很纯长相的脸。细长的眉,乌亮的眼。鸦羽似的睫毛翕动,轻眯,又是一段娇妩的姿态。

    她呶起水润红亮的唇,伸手碰了碰镜子。

    ——可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还喜欢你。

    贺知宴讲这话时的语气表情,在杜窈心里翻来覆去嚼了几十遍,确认他没在骗她。

    是真的还喜欢她么?

    毕竟,先前的确有过几次猜测。仔细地想,都被程京闻不冷不热地敷衍过去。这回,有贺知宴这个第三人这么肯定的答案——

    杜窈有点得意地翘了下嘴角。

    程京闻就是喜欢她吧。

    但鉴于她还记仇。假使他恳切地承认以前的所有错误,好好哄她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不能勉强原谅,再给他一个机会。

    “叩叩叩。”

    洗手间的门被人敲了敲,吓得杜窈顿时把胡思乱想都按回心底。

    又羞又急,“别催我!”

    “你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

    “怎么了,”她边换衣服边回嘴,“不可以?”

    在镜子前捋一下头发。

    仔仔细细地检查衣领的褶,裙摆的边儿,一切熨贴,才深呼一口气,推开门。

    程京闻正懒懒地倚在墙边,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她刚喝药的玻璃杯。

    撩起眼皮,“好了?”

    “嗯。”

    杜窈点点头,黑色的丝绒蝴蝶结也在头顶晃了晃。

    程京闻的注意力被晃去两分。右手的动作顿了顿,“走了。”

    杜窈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悄悄抬睑,打量。

    不知道程京闻什么时候这样爱穿西装,见他好几回,总是一身黑灰色。

    但的确很衬他。

    肩线周正流畅,腿修长遒劲。富有侵略感的肌肉线条拘束在周正的衣格,即便是动作牵引的衣褶,也有一种冷质的力量感。

    下楼,程建南已经坐在餐桌前,手里一份灰色的报纸。

    听见动静,便合起来。

    转头笑,“囡囡来了,昨天睡得还好么?”

    杜窈捂住嘴打了个喷嚏,“挺好的。”

    “感冒了?”

    “嗯,”她拉开椅子坐下,“可能昨天穿得有点少。”

    程建南:“我让王叔给你煮点姜茶。”

    “哎不用了,”杜窈急急摆手,指了指程京闻手里的杯子,“刚才已经喝过药了。”

    程建南便笑:“小闻还是疼你。”

    杜窈脸顿时一烫。

    刚要解释,才记起昨天刚瞒过程建南他们两个分手的事,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昨天看你掉眼泪,还以为小闻对你不好,”他笑道,“现在也算……”

    “爷爷!”

    杜窈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粥里。

    没想到程建南会提这件事——当着程京闻的面,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程建南当她害羞,不再说了。

    倒是程京闻,右手搅着碗里的粥,不经心地问,“哭什么?”

    “没有!”杜窈凶巴巴,“吃你的饭。”

    小姑娘分明羞得脸红,就差头上冒两团云朵状的气。明亮的杏眼睁得很大,佯装镇定地瞪他。

    程京闻轻哂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安安生生地吃过早饭。

    杜窈看一眼手机,孟砚白要她去一趟公司,关于比赛的事。

    便拎起包,“爷爷,我先去公司啦。”

    “周六也要去上班吗?”

    “嗯,”她说,“一个小会。”

    “回家记得多休息,”程建南起身,把他们送到门口,絮絮叨叨,“按时吃药,别喝凉水。别仗着年轻乱来……身体最重要。”

    “知道啦,”杜窈甜甜地笑,“您也快进去吧,省的吹风。”

    程建南还是坚持送到院门口,看见他们上车,才挥了挥手,回到屋里。

    杜窈打个喷嚏,吸吸鼻子,“爷爷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差了?”

    “嗯,”程京闻停顿几秒,“年纪大了。尽管之前发现及时,治好了。但乙肝还是多少会留下损伤。”

    杜窈叹了口气。

    手抱紧膝上的包,犹豫片刻,“我以后……每周五都来看看爷爷。”

    程京闻看了看她。挺温柔一眼。

    “我平常也是周五来,可以接你一起。”

    “嗯。”

    杜窈没在这件事上和他犟。

    黑色的奔驰平稳地汇进街头的车水马龙里,即便是休息日,依旧有些拥堵。

    杜窈晚上睡得并不安稳。

    窝在车椅靠背的角落里小憩,时不时吸吸鼻子,很不舒服。

    抵达正时,程京闻叫醒她。

    杜窈懵懵地揉了两下眼睛,推开车门,“我走了,拜拜。”

    “等下,”程京闻抛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一盒感冒胶囊和几袋口服液,“记得吃药。”

    杜窈疑惑地抬眼看他。

    “老爷子嘱咐的。”

    “……噢。”

    她点点头,转身下车。

    又听见程京闻在后背叫她:“杜窈。”

    “嗯?”

    “多喝水,”他拉下车窗,语调平淡,说话的内容却是大相径庭的恶劣,“你嘴唇破了。”-

    午时微烫的日光照在杜窈的后背。

    她在路边站了足足半分钟。

    起先还在心里嘀咕,怎么突然关心她。直到一辆货车鸣笛而过,才反应过来——程京闻在拿昨晚的事戏弄她。

    顿时又羞又恼,肩膀高耸,深深吸一口气,把路边的小石子踢出十米外。

    再有下次,一定当场就把他揭穿了。

    杜窈气鼓鼓地挎上包,进了写字楼。

    周六公司的人也不少。

    一路上跟几位组员打过招呼,把东西放在办公室,助理小林就来敲她的门。

    “杜监,”她把一杯拿铁放在桌子上,“孟总叫您去会议室。”

    杜窈点一下头,“好,就来。”

    上周收到复赛的通知,提到比赛形式是在线下,当场公布主题的限时设计。

    地点在南边的理渔岛。

    离上京很远,至少要请上半周的假。即便孟砚白不来找她,杜窈过两天也该打一张请假条。

    她推开会议室的门。

    里面只有孟砚白一个人,见她来,从电脑前抬起头,“小窈。”

    “嗯,”她拉一把椅子坐下,“什么事?”

    “你周五在理渔比赛?”

    杜窈点一下头,“本来周一打算跟你说。”

    “不用,”他笑了笑,“已经给你批过了。跟你说一声,周五我和你一起去。”

    杜窈稍愣:“啊?”

    “不乐意啊。”他笑。

    她蹙起眉尖,“你去干什么?”

    “陪你。”孟砚白合上电脑。

    “你好好说话。”

    孟砚白叹一声,“你怎么总觉得我是在胡说呢?是真的。”

    杜窈吸了吸鼻子,“孟砚白,我已经把话讲清楚很多次了。当时你让我进公司,我也答应过你,在拿到继承的股权前不会离开,一直替你做事。所以,这样挺没必要的。”

    孟砚白在眼镜底下的目光闪烁一下。

    依旧是和煦的笑,“小窈,我是真心喜欢你。当初的约定,如果你觉得拘束,可以直接作废。”

    杜窈跟本来就头晕脑胀,心情不好,又听他一通明里暗里要挟的话,更烦。

    直截了当,“行。”

    孟砚白怔愣一下。

    杜窈把笔扔在桌上,“我辞职。”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到两步,手腕上一股巨大的力道钳住,往后拖拽,杜窈踉跄地摔坐回椅子里。

    “你干什——”

    刚要骂人,就看见孟砚白跪在脚边,摁住她的膝盖,“小窈,我错了。”

    他眼镜底下的眼神的确是慌怯的。

    “我不能没有你。”他说。

    杜窈其实是一个相当心软的人。

    但这会,她直觉得孟砚白的精神有些不正常,叫她心生害怕。

    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了孟砚白。我遵守约定,是因为当初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但永远不是你拿来要挟我的筹码。”

    “我知道,小窈。我不会了。”

    他依旧紧紧攥住杜窈的裙边,点头。

    杜窈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下腿,俯身去抬他的肩膀,“你起来呀。”

    头发顺着肩膀滑下,挡住视线。

    杜窈把它们尽数拨到左侧,再抬手,推了推孟砚白,“起来。”

    于是,孟砚白抬起头的时候,便清晰地望见了她耳根后一小片暧昧的红痕。

    像吻痕。

    他攥住杜窈裙边的手更紧了紧,慢慢露出一个平和的笑。

    “小窈,”他轻声问,“你脖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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