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飞逸速度很快,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此时曲扬正靠在栏杆上玩手机。

    期间他也给罗亚发过好几条信息,但是同样都没有得到回复。

    反正已经到了罗亚住的地方了,他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曲扬捏着手机发呆。

    一路上他都惴惴不安的,生怕罗亚出什么事。

    可到现在他才回过味来,他为什么会这么担心罗亚呢?

    罗亚是他什么人?他又是罗亚什么人?

    他只是个跟罗亚相识还不足一学期的普通朋友,平时都不会过多联系,罗亚也从来都不会跟自己报备他去了哪、跟谁在一块,他如果有事要找曲扬,十次里有八次都是先联系苗飞逸,再让苗飞逸转达……

    曲扬忽然心生委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替这个人担忧?

    他对自己感到无语,觉得自己八成是圣父心泛滥了才会替别人操这个闲心。

    ……

    苗飞逸正在拿钥匙准备开门,看到曲扬的脸色变幻不定,便问他:

    “……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等得烦了。”曲扬恹恹地说。

    “哦。”苗飞逸从棉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个老土生锈的金属钥匙扣。

    “真的放了好多年了,差点都找不到了,你猜我在哪找到的?我把它放在高一时用过的废旧笔袋里,差点当成废旧物给丢了。”苗飞逸笑着说,一边把钥匙塞进门锁里,一拧,门就被打开了。

    大门甫一打开,浓重的酒精味和房间长期密不透风而闷出来的奇怪味道便糊了三个人一脸。

    向宇在鼻端挥了挥手,“噗——什么味!”

    客厅里的窗帘是拉着的,厚实的防光布帘,将阳光遮蔽得严实,屋内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苗飞逸来过很多次,对这里比较熟,他熟门熟路地从玄关鞋柜里,找出几双拖鞋,递给两人换上。

    他自己换好鞋后便径直走进屋内,拉开了窗帘,又把窗户给打开了。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屋里的人都打了个寒战,冷冽的空气将屋内的气味一扫而光,空气顿时清新多了。

    直至此时,曲扬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这是一套两居室,装修老旧,屋内的陈设也都很老了,一看这套房子就有年头了。

    地砖是20年前流行的旧式样,泛青的底色上刻画着菱形图案,上面铺了一层烟头。

    茶几上以及沙发周围,散落着各种空酒瓶,东倒西歪地丢在那里,凌乱至极。

    曲扬的目光缓缓上移,沙发边缘垂下一只胳膊,手指无力地垂在地面上,再顺着手臂上移,便看到一个人正俯身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曲扬吓了一跳,赶忙跑了过去,刚要弯下身来去推沙发上的那个人,就被一股浓烈的酒气呛得直起了身子。

    “什么情况啊,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曲扬皱着鼻子抱怨道。

    “罗亚,起床!”曲扬在旁边叫了他一声。

    ——没反应。

    “罗亚,醒醒——”

    还是没反应,曲扬都抬心他是不是喝死在了沙发上。

    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凑到罗亚身边,瞬间又闻到了浓烈呛人的酒味,同时发现罗亚的耳朵里还塞着一只蓝牙耳机,里面传来沉重的鼓点声和电流的嗞嗞声,声音大得外面都听得见,怪不得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曲扬无语了,睡觉还听重金属,也不怕把耳朵震聋了……

    曲扬伸手把罗亚的耳机摘了下来,向宇随之重重地在罗亚的腰上拍了一下。

    “起来——!”

    罗亚这才被惊醒,他睁开迷茫的眼睛,微微抬头看向众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苗飞逸熟门熟路地去给罗亚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还好他家里有饮水机,不然就罗亚这副德性,大冬天估计也只有喝冷水的份,冰不死他。

    罗亚被曲扬扶着坐了起来,感觉他仍是宿醉未醒。

    他接过苗飞逸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一口,便坐在那里不动了,也不说话。

    向宇性格大大咧咧,一个人站在那说个不停。

    “你怎么回事儿呀?回来了也不跟大伙说一声,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失踪?你知不知道小逸和你家这位小朋友有多着急,特意打电话来拜托我找你……”

    罗亚听到这句话,这才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看的不是苗飞逸,而是曲扬,随后他又低下头去,依旧不肯说话。

    苗飞逸进门的时候已经把客厅的窗帘拉开了,此时外面的阳光透了进来,屋内光线十分清晰。

    曲扬跟罗亚对视了一眼,便看到罗亚的额角受伤了,他胡乱地贴了块纱布上去,估计喝多了也没顾得上去换药,纱布上固定的胶带都掉了一条,此时松松垮垮地贴在额角,要掉不掉的。

    曲扬的心脏抽|痛了一下,莫名有点疼。

    他走过去,先是把罗亚的脑袋掰了上来,仔细看了看,还好,除了额角的伤,没有破相。

    又强迫他把头抬高,从下巴至脖子检查了一遍,发现脖子上有两条红印,应该是什么东西抽到了留下的印记。

    原本他还想检查其他部位的,却被罗亚给推开了。

    “怎么又受伤了?”曲扬收回手,站在原地问道。

    罗亚没吭声。

    苗飞逸坐到罗亚旁边,开口道:“说说吧,这次又为了什么?”

    过了半晌,罗亚才声音沙哑地问苗飞逸:“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曲扬听到这话气得要命,恨不得上去抽他两巴掌。

    苗飞逸笑了笑,说:“其实是小扬特别担心你,一直让我帮着联系你来的,如果是我,可能要元旦以后才会考虑要不要来找你。”

    罗亚听完没什么表示,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看了曲扬一眼,眼神里带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曲扬被他看得十分火大,心道你就不能说话么,总拿眼睛瞟我是几个意思?我脸上有花啊?

    向宇看他们在聊,也就没再插嘴,转身去找来拖把和扫帚,十分勤劳地帮罗亚收拾起散落了一地的酒瓶子和满得已经溢出来的烟灰缸。

    “没什么,跟家里吵了一架。”罗亚声音低沉地说。

    “打架了吧?看你这浑身伤痕。”苗飞逸说。

    罗亚两只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整个人躬着身子坐在沙发上。

    他身上的家居服衣领宽大,曲扬从他后背|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看到了几条红红的淤痕。

    “那我总不能还手去打他们吧?”罗亚说。

    “所以,是为了什么起的冲突?”苗飞逸循循善诱。

    “还能为什么,因为之前跟他们出柜的事呗……”

    ……

    罗亚回到老家来,原本是想散散心、休息一段时间的,顺便找找之前有过合作意向的朋友,问问他们最近有什么项目比较赚钱,看看有什么资源可以借用,毕竟他闲不住,也需要给自己攒够生活所需的成本。

    在一次扫街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爸妈。

    自从几个月前他跟他们出柜以后,彼此间就再也没有联系了。这次他回来也并没有告诉过他们,但此时在大街上遇到了,总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

    于是罗亚一脸尴尬地走上前去跟他们打招呼,结果爸妈却当场跟他翻脸,不仅在大街上对他破口大骂,他妈妈还从地上捡了根木条,死命地往罗亚身上抽。

    罗亚没法还手,大街上围了许多人在看,他总不可能当众打长辈吧。

    于是他便生生挨了一通抽。

    疼倒是能忍的,罗亚连躲都没躲。等到他觉得爸妈这口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转身便想要走。

    结果他的退让被爸妈理解为冷漠和不服管教,于是他妈妈当街大骂他是个变态,是个死同性恋,罗亚吃惊地转过身来看着她,他不明白,他爸妈对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恶意,这种私密的事情竟然会当着围观群众的面说出来,还要贬损他,侮|辱他,他感到很悲伤……

    罗亚不想在大街上吵架,他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们。

    等到她骂够了,闹够了,罗亚垂头笑了一下,转身便想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妈妈忽然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朝他砸了过来……

    那石头直直地砸中他的额头,距离近,力度大,登时就被砸出了血,罗亚觉得很疼。

    额角的血就这么流了下来,罗亚都没去擦一下。

    围观的路人吓坏了,开始阻拦罗亚的爸妈,让他们别打了,同性恋也不是犯法的事,何必闹成这样?

    还有好心的阿姨拿出纸巾来让罗亚止血,让他快点去附近的医院包扎一下,免得感染。

    罗亚就那样看着他们,眼神里的温度渐渐消失,最终归零。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回头。

    ……

    罗亚三言两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三个人听完都沉默了,谁也没说话。

    最后苗飞逸拍了拍罗亚的肩,“先去洗个澡吧,好好睡一下,我们都不走,在这陪你。”

    随后他又对向宇说:“辛苦你帮忙把家里收拾一下,我和小扬下去买点吃的,晚饭在家里吃。”

    向宇说:“不用那么麻烦,我让店里的服务员送点菜过来就行。”

    苗飞逸想了想,点头说:“好,让你店里送点鸡汤吧,再送几盘炒菜,我和小扬去买点饮料水果什么的。”

    说完,苗飞逸就带着曲扬出门了。

    走在路上,曲扬还是没忍住,问苗飞逸:“罗亚真的没事吗?看他好像很颓丧的样子。”

    苗飞逸心里也有点堵得慌,“嗯,估计是这次的事情勾起了他小时候不好的回忆吧——”

    “他家里是什么情况,他爸妈为什么这么对他?”曲扬不理解。

    “挺复杂的吧……毕竟罗亚也不是亲生的……”

    “……啊?罗亚……不是亲生的?”

    “嗯……”

    苗飞逸顿了顿,说:“本来我也不想跟你说太多的,毕竟这是别人家的隐私,外人也不好置喙……

    “……其实罗亚是被收养的,当年,他现在的爸妈不能生育,三十几岁了也没有小孩,全国各地四处看医生,什么方法都用上了也没用……

    “后来他们没办法,又不能生,又想要小孩,就听了人家的建议,去收养了一个小孩,就是罗亚……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好事的缘故,罗亚被收养后的第三年,他妈妈就怀上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爸妈高兴得不得了……

    “肚子里的小孩是他们多年来苦求而不得的,现在终于拥有了,他爸妈就把全部的爱都转移到了这个小孩身上,就觉得罗亚的存在很多余……

    “罗亚这个人,天生性格就冷,从小就不会讨好大人,也不爱说话,他妈妈把他领回家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差点就要把他退回给福利院,觉得自己被骗了……

    “然而好日子也没有持续多久,当时罗亚妈妈怀孕的时候已经是个大龄产妇了,身体状况本来就不怎么好,有一次罗亚犯了错,他妈妈骂他骂得很凶,好像还打了他,结果就流|产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曲扬:“……”

    他终于明白罗亚的爸妈为什么对他怀有如此大的敌意了。

    两个人进了超市,苗飞逸推了个手推车,曲扬沉默地跟在后面,心情很沉重。

    走进超市里,苗飞逸又说:“可那也不能怪罗亚的,后来医生说他妈妈是宫外孕,本来这个孩子就保不住的……”

    曲扬叹了口气,“确实挺崩溃的,好不容易有了,忽然又没了,这比起从来都没有过还要虐心……”

    “是啊——”苗飞逸附和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为了转移情绪,就把所有的不满都归咎到罗亚头上,认为所有的霉运都是他带来的,他就不该存在于他们的生活里,原本也没有什么感情,现在就更加歇斯底里了——”

    苗飞逸接着说:“当初认识他的时候,我是真的想不通他家怎么会是那个样子的,罗亚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还要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我看不下去,就把自己的零花钱都给他,想让他不用那么辛苦,然后又觉得很生气,想去他家里找他爸妈理论,罗亚那时候才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我,劝我不必去找他们,同他们理论是没用的……那时候我就深刻地认识到,人的命运原本也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很多矛盾,你也只能跟它共处,却根本解决不掉它——”

    曲扬笑了笑,“飞哥,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活得不累吗?”

    “还好,看跟谁比吧,跟罗亚比,我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里。”

    “这倒是,正常人跟罗亚比,都是生活在天堂里,所以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原来是这么解释的,得看参照物。”

    “哈哈,也没错吧——”

    两个人苦笑着往购物车里放东西,心里都挺不好受的。

    知道了罗亚所有的身世背景后,曲扬对他完全没有了怨气,剩下的只有心疼和不忍心。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苗飞逸对罗亚这么容忍和呵护,要是换成他……

    ——其实也不用假设了,他现在已经对罗亚有着无限度的包容和关爱了。

    只要罗亚不做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曲扬想,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应该都是可以原谅的……

    也是够没有底线的——曲扬在心里吐槽自己道。

    ……

    向宇也从苗飞逸这里知道了一些罗亚的心酸过往,也很心疼他。

    于是,当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吃饭,场面一度令人喷饭,这三个人像是三个保姆一样照顾着罗亚,就差把饭喂到他嘴里去了。

    罗亚:“……”

    他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抬眼看向三个人,“你们是有什么问题?”

    这回曲扬真是没忍住,笑得可乐都喷出来了。

    苗飞逸和向宇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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