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青山傍水,清幽如画,与虞州、青州并称南三州,时人简称南州。南州阴阳温润,降水足地肥,水道通漕运,百姓生活和乐富足。知州虽是正五品的官职,但南州远离京城,着实偏僻,实权着实不禁看。
南三州中的锦州则更是三州最南州,早个二三十年,大珩与南郡交恶,战火纷飞,时有战乱波及,锦州富足,却是手无寸铁之力,实在软弱可欺,烧杀抢掠,遍地疮痍,锦州也被时人戏称为最难州。
锦州也是近十年才得以喘息,甚至休养生息,富庶安乐,其中自然是少不了孟泽青这个知州苦心经营。
前些时日,收到京城巡察使将巡行察访锦州的消息,巡察使抵临锦州前,孟泽青便在着手此事。
大珩天子五年一巡狩,出巡两季,春采风俗,秋行廉察。
这次的巡察使名唤宋云山,年过四十,性情稳重刚毅,御史出身,刚正不阿,其父宋崇更是官居一品,乃是内阁大学士。
巡察最常用的便是两种方式,一是明察,二是暗访。宋云山纠察有度,多为暗访,于人间听查细事。巡察锦州却是明察,说来巧合,靖安侯府的世子四年前便出京游学,游历天下,两人青州道上相逢,恰好都是要前往锦州,世子便相邀结伴前往。
若是旁人,宋云山定是推脱,但老靖安侯夫人乃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姐姐,大珩唯一的长公主,封号乐宁,深得皇上敬重信任,地位尊崇,宋家虽为清流,但乐宁长公主夫妻曾多次有恩于宋家,靖安侯世子是乐宁长公主的独孙,靖安侯府的独苗。
宋云山一向恭俭廉明,便是明察,先去锦州设立的驿站交接,再带人走访民间,听百姓之声,深入民间,细细调查事事实情,乘传周流之下,亦可严明。
世子相邀,宋云山思虑之下自然相从。
几日里,巡察使亲往知州府,调阅卷宗档案,又乘转周流,体察民情,所见所闻,皆是记录,以便带回京中。
孟泽青作为锦州知州实在是清廉勤政,廉洁奉公,卷宗档案井井有条,清晰明了,宋云山多方考证确认无误后,记入档案本。因效率非常,比预期的要提前许多完成,宋云山为南方巡察使,本就是到锦州为止,巡察完,便可原路返回京城。
孟泽青今日一早便回了府,将浅绯色知州官服和银鱼袋俱换了下来,换成平日里一身云水蓝的松鹤纹绸袍。
他年长柳扶眉一岁,今年三十有四,生得一副俊美好皮囊,面如冠玉,目若点漆,挺鼻薄唇,是难得的美男子。
孟泽青一进府,赵明珠派到门前守着的下人便将消息传到了和鸣院,赵明珠正在梳妆,身上还穿着中衣,坐在妆镜台前,用捣碎的凤仙花染着指甲,养尊处优的手上拿着从西河商人带来的昂贵的青雀头黛,细细地描着她的柳眉。
听到孟泽青回府,赵明珠将手上的青雀头黛放在妆镜台上,眼中染上喜色,吩咐下人备好茶水点心,又是好一顿傅粉施朱,让婢女绿湘为自己绾了一个双平髻,发饰华贵得让人瞠目,更显得她明艳端秀。
她满意地伸手扶着发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站着她身后的绿湘谄媚笑着,夸赞着她,“夫人雍贵华美,真是一身大家主母的气派。”
赵明珠脸上笑,颇为自得,倒没有说什么。
赵明珠派人去请孟泽青,孟泽青看望完了孟老夫人,见赵明珠派人来请,便去了和鸣院。
下人迎他进屋,赵明珠看着孟泽青便起身迎了过去坐下,她虽出身世家带着骄傲,但眼前男子是她一眼相中的夫婿,朱唇带笑,温柔小意地递过一杯茶,“老爷回来了。”
孟泽青抬手接住赵明珠递过来的茶,他并不口渴,但还是喝了一口才放下,才向赵明珠说起话,“这几日我忙于知州府的公务,府中交与你打理,我一向放心,我从母亲那儿听说宓宓前些日子落了水,我公务繁忙竟不知此事,这几日可好些了?”
眼神温柔,言辞充斥一腔关怀。
赵明珠听到孟泽青关心孟宓,心中自然是舒坦的,她没有把女儿落水的消息传个孟泽青,就是想在孟泽青忙于政务,柳扶眉远在清净寺,好好处置孟容一番,却也没想到孟老夫人如此护着孟容这个小贱胚子,后来女儿又醒了,心绪不宁,整日里缠着她谈心,她一心在女儿身上,倒也忘了传信说这件事。
“宓宓身子好了许多,这次落水后倒是稳重了许多。”赵明珠想到女儿这次受的委屈,只恨不得打杀了孟容,但到底没有说什么,这些事若是摆到明面她也占不了什么优势。
孟宓一向骄纵,比以前更加稳重倒不是赵明珠对女儿的谦辞,毕竟是二十二岁的灵魂重生到十三岁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孟宓一个没有经历多少磨练的,除却尾声几乎一生顺遂张扬的后院女儿家,再怎么注意,有些东西也藏不住,二十二岁的孟宓再怎么也要比十三岁的孟宓稳重许多,不过孟宓就是孟宓,赵明珠也没有怀疑过女儿的躯壳里换了个灵魂。
这几日,孟宓养好了身子,派身边的倚翠出府买过几次时兴的胭脂水粉和一些小玩意儿,赵明珠并未在意,她可不晓得自己女儿现在想了个恶毒大胆又意外可行的主意。
这边,孟泽青听到赵明珠说的话,拧了眉,脊背挺直如松,一手搭在茶盖上,“那便好,宓宓落水毕竟是大事,便是我公务再繁忙,你派下人传信到知州府,我定会赶过来的,下次定要与我说。”
赵明珠听到这么一番话,心中更是熨帖,连声应着。
孟泽青抬手又喝了一口茶,与赵明珠提起了巡察使一事,宋云山不日回京,他打算宴请宋云山已尽地主之谊,便与赵明珠商议起了宴会一事。
赵明珠是一家主母,名门世家的贵女。而柳扶眉不过空有色相的妾室,这样的宴会自然是赵明珠来办更合适。
柳扶眉管着孟家的商贾生意,纵使孟家中馈牢牢握在赵明珠手中,赵明珠还是如鲠在喉,这次宴会看似平常,实则重要,不然孟泽青也不必亲自与她商议,这何尝不是一个她发挥的机会呢?
赵明珠自然乐得包揽这次宴会。
宴会决定定在后日,孟泽青亲下请帖到驿站,言辞恳切,诚心诚意。
这些时日,两人相处融洽,宋云山更是对这位当初名噪一时的状元郎心生敬佩,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心意。
宋云山见靖安侯府的世子近几日无聊,便去邀他同去孟家赴宴。
靖安侯世子玉冠墨发,白衣锦袍,清隽矜贵的淑人君子模样,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守节知礼,颔首应允。
宋云山走后,世子身边的下人关上了门顺势出去,分毫不敢打扰世子。
世子并未在锦州买办屋宅,反倒是住的客栈,宋云山看来,毕竟是游学,省得麻烦。
锦州如今富庶,酒楼客栈林立,世子随意选了一家,名唤临月楼。临月楼靠着江畔,夜里,寒月高悬,波光粼粼,倚楼看月,颇为雅致,宋云山也只是暗道世子是风雅之人。
价值千金的上等檀香紫檀云纹香几上,青花瓷瓶里斜插着几株绛桃,开得酡些,与屋内处处内敛奢华的装饰有些矛盾。
六连缂丝降香黄檀屏风旁是一张罗汉榻,世子坐着,起身走到琐窗前,推开窗。
天色已晚,明月寒钩,银辉如倾纱缠雾,长街上灯火阑珊,人声鼎沸。世子淡淡扫过,一双比墨色还浓的丹凤眼似有寒星沉沉,长身玉立,神情淡漠,随意望着楼下熙熙攘攘,谁都不知道这位出身尊贵的世子心底所思所念。
夜里,孟泽青并未歇在和鸣院,也没有去其他姨娘妾室的屋里,径直去了书房,只是派身旁的小厮去琼玉院通报了一声,小厮回来时,琼玉院和书房离得近,小厮很快就回来了。
小厮回来时,孟泽青正坐在案前处理事物,他从书卷中抬头,将湘妃竹管的紫毫笔搁置在笔枕上,状似随意,问道,“可有说些什么?”
他未指明,小厮还一怔,才明白是在说琼玉院的柳姨娘,如实说,“柳姨娘只说了声知道了,再没有说些什么了。”
孟泽青听了,摆手让小厮下去,案上白纸黑字,他叹了一口气,颇为沉郁。
琼玉院内,柳扶眉听说孟泽青回来了,在两个女儿面前,面上没什么表示,一切如常,直到两个女儿回了屋,她面上才流露出疲惫神色。
孟泽青和柳扶眉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所爱意,可从柳扶眉贬妾的那天起,两人便与过往真真正正的不同了,可又维系着年少时的爱意,表面一如往昔,孟容的出生不正是如此么?
柳扶眉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连翘最懂她受的苦楚,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轻柔开口,只是在她身后陪着她,一如过往经年。
夜深院静,院子里的花木葳蕤,繁星点点,微风习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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