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正在进行中,高一四班教室后排,并列的两张桌面空空荡荡,没有摆教科书和笔记本。

    殷若夏身体后仰,耳朵上挂着从讲台一眼就能看见的头戴式耳机。搭在课桌表面的双手,大咧咧玩游戏机,屏幕中战况异常激烈。

    前排男生女生们,间或回过头瞄一两眼。

    殷若夏眉骨处添了道新伤,据说是跟高二校霸打架弄的。校霸本人已经被送进医院,伤筋动骨估计需要养好几个月。

    老师敲敲桌子,示意同学们看向黑板,听他讲枯燥深奥的公式定理。

    至于殷若夏,反正说了他也不听。

    各科老师早已经达成共识,对他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

    天大地大,能管住殷少爷的人,八成还没出生呢。

    幸好殷少爷有点公德心,至少打游戏会戴耳机,没有用噪音影响课堂秩序。

    “咱们开学也有一个月了,按照往年的安排,这周或者下周有月考,希望格外同学认真备考。”即将下课,老师整理好教具和辅导书,顺嘴说道,“对了,今天有个新同学。”

    “咦?是转学生吗?”

    “不是。”老师解释,“她因为个人原因,现在才来学校报道。”

    “都已经十月份了,她怎么现在才来?”

    “该不会身体差得要死,上个月一直在住院吧?”

    “新同学是校方安排的,具体状况我也不清楚。”老师抱起教具,对好奇的同学说,“你们见面就知道了。”

    “哎哎,殷哥,你听见没?”

    刚下课,罗皓立刻转过身,八卦兮兮问殷若夏对新同学的期望。

    “最好来个妹子,咱们班妹子太少。”

    殷若夏沉迷打游戏,连眼皮都没抬,对新同学完全不感兴趣。

    方乙坤从侧前方凑过来,换了个他应该感兴趣的话题。

    “殷哥,中午吃什么?”

    “中午?”殷若夏退出游戏界面,看到屏幕正中央显示的时间,烦躁地抱怨,“我早饭还没吃呢。”

    “啊?我早上叫过你,你说等会儿去。”罗皓连忙替自己辩解。

    殷若夏揉揉头发,重新拿起游戏机,轻飘飘说,“算了,我下节课去。”

    下节是班主任邱臻的物理课。

    邱臻身高足足超过一米九,高高壮壮肌肉型猛男,还天生一副凶神恶煞的吃小孩模样。

    学校里再野再狂的男生,见到邱臻总要忌惮几分。

    唯独殷若夏,仗着自己不要命,连邱臻也没放在眼里。

    “老邱的课…”罗皓超级怂,咽下口水说,“你自己去吧,我不要舍命陪你。”

    “呵。”殷若夏冷笑,“出息。”

    与此同时,学校大体育馆内,邱臻带着今天来报道的郁筱参观学校。

    郁筱身穿九州私立中学的运动款校服,宽松肥大,严严实实遮盖小姑娘身上匀称的肌肉线条。让她看起来瘦弱娇小,好似弱不禁风的娇花。

    邱臻天生高大,每次跟郁筱说话必须低头弯腰。无论他跟郁筱说什么,女孩只是用澄澈的眼睛盯着他,模样怯生生,宛若受到惊吓。

    邱臻内心十分郁闷。

    长得凶怪我咯?

    邱臻尽职尽责带她参观学校食堂、宿舍楼、和引以为傲的现代化多媒体教室和功能教室,包括挂满名画的美术教室,和添置各种主流乐器的音乐教室。

    郁筱反应平淡至极。

    这些全国顶配的教学资源,明显无法打动这个出身偏远乡村、以特招生身份进入学校的国家队运动员。

    邱臻险些产生错觉,以为她没有什么物质追求。

    直到他把郁筱带进游泳体育馆。

    九州私立中学财大气粗,其它学校较为罕见的游泳池,九州中学大手一挥搞出两个。室外游泳池水浅,只在夏天开放。

    而体育馆内的游泳池,完全按照国际标准,设有浅水区和深水区。深水区还建了跳台,可以设置三米或十米两个高度。

    郁筱看到跳台时,跳板处于三米位置。

    她眼睛亮起来,礼貌地征求意见,“我可以上去吗?”

    “当然。”邱臻秒速答应,心想果然是个小女生啊。

    郁筱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跑上跳台。

    踩了踩造价昂贵的跳板,然后……

    漂亮的小脸写满失望。

    三米板对于普通学生来说,还是太高了。

    跳台建好至今,没有几个人敢上去,跳板还处于九点九成新的状态。

    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运动器材绝对不是越新越好。

    尤其是大赛经验丰富的运动员,比赛时会用自己趁手的器材,或者要求主办方将器材‘做旧’。

    新器材在他们眼中,约等于没有驯服的器材。

    郁筱用力踩踩没有驯服的跳板,明显感觉到它还没被使用习惯,回弹和摩擦都马马虎虎。

    “怎么?”邱臻终于从她脸上看出情绪,紧张地问,“跳板有问题吗?”

    郁筱走下跳板,仰起脸认真地说,“新的。”

    “哦,”邱臻悟了,“你嫌它旧,想要新跳板是吗?我等会儿跟学校申请,给你换块全新的。”

    “不,这样就好。”郁筱默默想:

    我还是慢慢驯服它吧。

    此刻,郁筱并没有想到,九州中学等待她驯服的,并不止一个跳板。

    上课铃声已经打响五分钟,四班教室依旧乱糟糟。

    平常极其准时的邱臻,今天却不知为何,竟然迟到这么久。

    殷若夏嫌其他同学吵闹,将耳机声音调大,再顺手将游戏机塞进桌膛,双手插兜缓缓起身。

    “殷哥,你要走吗?”罗皓向后扬起脖子,“小心遇到邱臻。”

    “我怕他?”

    “你就算不怕,也别随便招惹他。”罗皓捏紧拳头,比划两下,“他一拳能打死十个你。”

    “你替他吹吧,”殷若夏保持自己的无畏无惧,咬牙放狠话,“有本事让他跟我打。”

    “你,”罗皓竖起大拇指,夸奖,“真勇。”

    殷若夏来到后门边,伸出脚踹两下,紧闭的门板纹丝不动。

    前段时间,老师们总喜欢从后门进教室,打扰殷若夏听歌看剧打游戏。他嫌烦,就把后门反锁,钥匙随便扔到哪个角落。

    想起这茬,殷若夏悻悻缩回脚,目光瞥向临近走廊的窗户。

    “喂,让让。”他高冷地扬起脖颈,示意窗户边的同学挪个位置。

    殷若夏保持狂拽酷炫的造型,双手依旧插兜。长腿一跨,脚稳稳踩到窗台沿,半个身体探出窗外。

    “啊!”周围女生爆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叫。

    “天呐,殷若夏好帅啊!”

    “我就喜欢又痞又坏的男生,像偶像剧男主。”

    “对对对,我是土狗,殷若夏是我的菜。”

    殷若夏即使戴耳机,依旧听到她们的议论,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我简直帅毙了!

    殷若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打算保持叛逆颓废的状态,径直穿过偌大校园,在老师们眼皮底下旷课吃个早饭,将校规狠狠踩在自己脚底下。

    反正殷昌隆给学校投资一大笔钱,连校长都要供着他。纵观全校上下,谁到殷若夏面前都要毕恭毕敬。

    殷若夏虚虚撑了下窗框,刚打算跳出教室,余光隐约瞧见邱臻推开教室门。

    虽然邱臻一脸凶神恶煞,而且做事死板,但殷若夏并不怕他。

    之前殷若夏旷课打架,被邱臻抓住好几次,挺多念叨几句就完事。

    亏邱臻长得五大三粗,敢情是唐僧属性,烦得要死。

    殷若夏暗暗吐槽邱臻几句,左脚已经跳下窗台到教室外,只剩下手还扒着窗沿。

    “唉。”邱臻看到殷若夏翘课的背景,无奈叹了口气,打算找时间再跟他谈谈。

    他身体往旁边挪挪,把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郁筱露出来,凶巴巴的脸努力表现出和蔼亲切。

    “郁筱,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教室外,殷若夏听到这个名字,身体逐渐僵硬,保持着扭曲的姿势没有动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郁筱孤零零站在讲台中央,面对几十个陌生的同学。

    她以前读省队分配的体校,同学都是一起训练的队友。彼此特别熟悉,连对方擅长内卷还是外卷都知道。

    从小到大,郁筱还是第一次接触纯粹的同学。

    “我叫郁筱。”郁筱软软报出自己的名字。

    挂在窗边的某个人,更加僵硬了。

    并不关注体育赛事的同学,没有见过郁筱,单凭她瘦弱的身体,和娇软的长相,决定单方面验证之前猜测。

    新同学果然是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拖到十月才来报道!

    她是个病秧子!

    邱臻催促,“你再说两句,让大家了解你。”

    郁筱认真思考片刻,平静地补充道,“我是体育生。”

    “啊?”

    其他同学开始犯嘀咕。

    病秧子还能练体育吗?

    早在郁筱说出第一个字,殷若夏已经认出她的声音,有些后悔自己挑这个时候翻窗出来。

    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趁着同学们叽叽喳喳,讨论郁筱的‘病情’。

    殷若夏悄悄转了个身,猫着腰再次跳回窗台。

    他刚才翻出去的姿势多么酷,现在偷偷翻回去的姿势就有多狼狈。

    “殷哥,你……”罗皓注意到他,兴奋地嚎出声,想问他为啥回来。

    “嘘!”殷若夏比了个手势,示意罗皓别瞎嚷嚷。

    “哦。”罗皓立刻给嘴巴拉上拉链。

    殷若夏送了口气,正准备做贼似的溜回自己位置。

    目光不经意飘向讲台,正正好对上郁筱那双毫无情绪的漂亮眼睛,静默而专注的盯着他瞧。

    “殷若夏。”恰此时,邱臻叫住他,无奈地问,“上课呢,你翻窗户做什么?”

    “……”殷若夏沉默,窒息般沉默。

    教室里鸦雀无声,静寂蔓延很长时间,直到郁筱开口。

    “他可能以为窗户坏掉了,”郁筱用特别认真的语气说,“殷同学是个喜欢单方面见义勇为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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