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荀在床畔立了好半晌,才蓦然想起这女人曾伤到脚踝。
方才给她洗脚之时也不曾留意多少,但他能肯定,伤处是没裹纱布的。
疑云笼罩心头,他便上前两步去看她的脚。因着她侧身睡去的姿势,伤处正好藏在被单那边,想细看也不成。
床榻上的人已是呼吸绵长,睡得十分沉静。
脚都洗过了,还讲那些!骆荀无奈中使了下下策,探出修长的指尖撩拨佳人脚心,来回数次,人儿终究扛不住瘙-痒,侧过身来。
眼见脚踝伤处的痂壳已掉,只留着嫩色的伤疤,微微有些肿。
黄道师用的什么药?将惊疑按下,目光转而探向她藏金蝉盘之处。
一看之后,双眼竟难以挪开。
难怪这女胆敢说,他若有动作,她铁定知晓。
方才她从一边挪到另一边侧睡,乱了被褥和里衣的上襟,金盘正好被她用手臂护在胸口隆起处。
偷什么金蝉盘!
骆荀憋着火气、耐着性子将被褥给唐念依盖好,暗骂她睡得没有防备,随后便悄声出了房门,在静室外吹凉风。
唐念依是被静室外刀剑声闹醒的,她一向浅眠,不敢睡沉。
惊险中,若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换衣净面,重新理理戴了几日的面皮,拾掇行礼,量着骆荀不可能冒然闯入,唐念依硬是在屋内折腾了半个时辰。
推门外看,是骆荀在外舞剑。
生的好看之人做什么都带着美感,何况骆荀本就以剑闻名。
他披了身黄道师闲置的道袍,长衫的腰线开的高,隐隐露出两侧简洁分明的肌肉线条。步伐迅捷而稳重,刀光剑影纷飞,斩碎落叶扬尘。
唐念依倚在门框边上远远望着,恍惚间觉得他那步子有些熟悉。
骆荀一个挪步抬腕,行云流水地收了剑,回望着她,抿着唇,欲言又止。
床榻边让出的位置凉得透透的,唐念依明知故问,“竟是一夜未眠?”
似乎骆荀只有在暧昧至极的时候才会变脸色,平日里总是这般无悲无喜,“何时上路?”
她轻抚平坦的肚皮,面上显出几分娇憨,“少侠可愿等奴家用过早膳?”
一夜过后,骆荀已是心如止水,便随了唐念依之意,“依你。”
那几个状似醉宿的妻妾起得比唐念依还早,偷看骆荀练了半晌的剑,心潮荡漾。早早钻入灶房,此时正好端出盘盘盏盏,吆喝着,“少侠,用早膳啰。”
黄道师上罢早课,漱了口,从大殿中走出,“饭饱后我们皆随你去村里问问线索,人多好办事。”
有了金蝉盘还需什么盘问?骆荀刚想回绝,却听唐念依道,“问下也好,妥帖些。”
骆荀不知唐念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东西到底还在她手上,一行人就这么上了桌。
黄道师夹了大块烧得油亮通红的肥肉,塞入面馒头里,望着骆荀半天,欲言又止。
骆荀只当这假道还拎着昨晚的误会不忘,无视一旁灼热的目光,就着小菜,吃了两块饼。
而之前主动说要用膳的娇娘子唐念依却只添了些米汤。说是维持良好身段的秘诀便是少食多餐,惹得一旁的妻妾争相效仿。
唐念依与妻妾们扯了两句其他,算是打成一团,不经意道,“骆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还掌得了村中祭祀?”
“杏眼圆脸,生的讨喜。”
“害,还祭祀呢,我们这些哪懂什么妖啊鬼啊,八成是拢了道师平日里的东西,糊弄一下。”
黄道师不也是糊弄一下,在程府中哄得程时茂那亲娘向氏好生乐呵,许下不得入她院中之诺,以至程时茂被集云教众捉走。
唐念依只欲赖上骆荀,程时茂一事乃意料之外,不由出言嘲讽,“依奴家看,你们观中宝贝甚多,却不得用处。”
这话到了黄道师耳里,嘴里的烧肉都变得不是滋味。
原想着和美娇娘唐念依成了好事,一来二去却给骆荀做了嫁衣裳,忍在嘴边的话竟是一时都抖了出来,“贫道观中宝贝本多,可遭了骆姑娘这个贼皮的手,却是剩不了许多了。观中祖师留下的经卷、文书一概失了踪迹,这也便罢了,昨夜入了屋,上榻准备睡去,却不想平日照着修面的铜镜都一同丢了踪迹。”
他看着骆荀,咬下一大口肉馅馒头,“贫道有错在先,可这苦又得何处去诉?”
黄道师行走江湖,结交好友不看身份高低,嘴中也无遮拦。唐念依听了“贼皮”一句,不由得一愣。朝骆荀看去,他竟没别的反应。反倒是成了只鹌鹑,进完水粮蜷在斋堂外静候着她。
这侠气装得也太过了些,不给佳人打抱不平么?
唐念依撇了一眼,心念微动,朝一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妻妾们笑道,“姐妹,饭后少侠与道师要去村中问问骆姑娘的去除,奴家看这天色正好,何不一同出观踏青赏玩一番,也算是解些困于一隅的苦闷。”
妻妾皆是记挂着骆荀卓绝的气质,巴不得能多处些时。表面上推拒后,又在私下清理碗筷时央求黄道师。
黄道师本就恼他,开始不答应,可在两三妇人温言软语相求之下,立下只可远观的规矩。
众女哪有不应的,她们也只是钦慕于骆荀之英姿,若要她们舍了这观中衣食无忧、常日有人进贡侍奉的日子,却是万万不可。
黄道师看好时辰,与骆荀、唐念依,妻妾一众走出观门。
他见唐念依不光换了衣衫,就连一直背在身边的包裹也一并带上,便知,他与这佳人,今生是无缘了。
落了锁,便给他们传述今日出阵的口诀。
村离观不远,唐念依走得极慢,和几位女众落在后面,讲些发髻、钗环与妆面之类的话儿。
骆荀一忍再忍,只叹自己昨夜下不了狠心,将那金蝉盘从唐念依怀中抢来。若是那般,以他的脚程,指不定已将师妹寻回。
黄道师不知其中底细,还以为是骆荀昨夜得手后便想弃佳人于不顾。如今见他面色微沉,就想着传授些驭妻之道,“少侠,您既然决定与唐姑娘做夫妻,有些女儿家的事该让便得让。虽说唐姑娘似出水芙蓉,无需雕饰,可怎样的美人,时间久了,看多了也会腻味。她们论她们的妆面,实际上还是为了讨好你我,这般想来又有什么不愉快的呢?”
骆荀听得更加心烦意乱,快走两步将黄道师仍在后面。
黄道师亦步亦趋跟上,“诶,其实回避也是一种法子,可少侠您这脸色装得不大对,有时候心中虽恼,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唐姑娘与您初见,自当被您的风姿折服,忍得了你这大男人脾气,但长此以往,佳人也会厌了你对女人,多半还是靠哄,不一定非得说谎,有时候,话说地婉转些,藏一半,她都不忍心跟你红眼。”
“我们三人从程府回仓兜坳,路上也就是两三日。不是贫道吹嘘,就看你这性子,若是路途能再走上几月,佳人归于谁手还说不准呢。”
骆荀蓦地停了步子,鹰隼般地眸子几乎将他钉在原地。
黄道师自知说错话。
少侠少言,却是个开不得玩笑的人,他忙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贫道失言了,还望少侠饶恕则个。”
正僵持着,临近村落,便有农家过来给黄道师打招呼。“道师,今日怎有空走访?”
“哎,前几日不是托了家妻额观中人手来捉鬼,来看看法事办得如何,合不合规矩。”
“合、可合规矩了,仙姑不光帮我们拿了鬼,还给村里人一人一碗驱邪水,顶得了半年的法事呢。”
黄道师面色不变,心却在滴血,半年的法事抵得了多少供奉?狰狞着笑道,“那只是贫道手底下的小童,哪里当得上仙姑啊?”
骆荀盯着黄道师,示意他赶紧问正事。
“你们可知那二童子办完法事后去了何处?最近观中需人修整,紧着人口却不见那二位去处。”
“事了后就回观了啊?再说了,那两位仙子般的人物还需做修整楼宇那种粗活,道师知会我们一声就是。”
要想离开仓兜坳,就必会经过村庄。一连问过数人,都是这般回答。
骆美宁带着那么多‘家当’是怎么离开的?
唐念依与几女离得远了,便看不清骆荀的身姿。几女暗忖,若不是骆荀,她们又何须出坳?
走得急了些,又听唐念依说她脚疼,让她们先行二步。
唐念依落在最后,只身去了来时有鬼气笼罩的河畔,将随身的葫芦拧开,装尽缭绕的轻烟。
遂看向仓兜坳的方向:遥遥升腾起灰黑的浓烟,出观时落下的火星子,此时已起了作用。
骆荀没了耐心,觉得是唐念依有意捉弄他,于是找村民要回二匹棕马,朗声催促还在晃悠的唐念依。
黄道师瞧着其中一匹,说什么也不肯给他,“这匹马与贫道有缘,其中深意却不可为外人道也。再说,二匹都是贫道出的银子,贫道留一匹下来也不成问题罢?”
骆荀又皱了眉,天底下像这般胡闹的人能有几个?这次出趟门,竟被他碰见了两位。
“黄道师说的有理。”
唐念依笑着凑到到骆荀边上,示意他俯首,又与他附耳几句。
也不知这娇美娘说了什么,骆荀面上一烫,最终还是应了黄道师的话。
黄道师邪邪一笑,只觉猜到其中深意,赶忙摆手令二人快些上路,免得骆荀勾得他一众妻妾乱心。
骆荀托着唐念依上了马,不忘提点道,“还请黄道师心中有数,无论是万仞山上的流言亦或是在下师妹的行踪,都不是尔等能闲谈之事。”
黄道师点头哈腰应,“一定,一定。”
“莫忘此番诺言,否则——”骆荀未将话说完便策马离去,扬了黄道师一脸灰。
眼见一点消失在林间小路,黄道师松了口气,正想着要与妻妾们嬉乐一番,便听村中人急声喝道,“不好了,道师,您看观中升腾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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