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过去,玉衡虽衣食无忧,却越来越想找回他曾经的记忆。
他曾问过柏桑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为何会重伤失忆。
柏桑却只说上一句:“阿玉,往事如烟,既然逃过一劫,莫要再执着…”
柏桑不愿提及,也不愿说谎骗他。
如今的日子,他始终觉得不真实,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柏桑不愿多讲,他也不再多问。
“来,阿玉,一醉解千愁…”
柏桑见他双眉紧蹙,挥手撂过一坛酒,玉衡伸手接下。
一棵硕大的紫藤树上,两位翩翩公子对饮,宣泄。
渐渐相处下来,玉衡对这个将世事看得透彻却从不说破的妖王生起一丝怜悯。
他知他心中苦闷,想要改变,却力不从心。
依旧夜夜能闻远处传来的笛声,其中的忧伤他总能有所触动。
内心深处时常传来莫名的压抑与哀恸,连做梦也会断断续续,画面凌乱不堪。
梦中有宫殿、有灰暗的山谷,有彼岸花、有一位老者、一个女孩,有宁静的画面,也有血腥的场面。
那些画面却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只是太过凌乱无从厘清。
玉衡坐在紫藤树下的凳椅上,沉浸在自己的苦思中,誓要厘清他梦中所见的碎片画面,他想或许这是他遗失的记忆。
但依旧一片模糊,毫无头绪,他叹了叹气。
他起身挥袖幻化出笔墨纸砚,自行研磨,起笔、蘸墨,落纸,行云流水。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起笔在方才写下的字旁绘制出一个图腾,这是他那些凌乱画面中唯一能清晰记得的东西。
“阿玉”柏桑一袭紫衣,长发飘逸,一路跨过院门向他走来,满眼愉悦:“今日可得闲陪我奏上一曲?”
闻声才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放下笔转身相迎。
“妖王”他作礼,十分客气。
柏桑见他如此,加快步伐到了他跟前,伸手阻止他这过于疏远的礼节。
“不必多礼”
救他回来已花费近百年才让他活了过来,与之相处又数十载,也算是有百余年的交情了,但阿玉始终称他妖王,他倒也是无奈。
百年来的相处让他越发喜爱眼前之人,既使身处泥潭也一尘不染,不趋炎附势,不攀附权贵、溜须拍马。
从未有过什么朋友的他是真心实意将玉衡当作知音,故而在他面前也不知是何时起不再以‘本王’自居。
柏桑见桌上的文墨,来了兴致,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宣纸展在身前,这个图腾他好似在哪里见过,却毫无头绪。
只见他神色愉悦道:“此幅字画行云流水,笔意隽秀,倒与阿玉甚配”
“妖王过誉”玉衡回道。
柏桑满眼欣赏之色,舍不得放下,倒没有在意一旁画的图腾,突然开口道:“送我可好?”
玉衡笑笑,准备将字画收回:“若是喜欢,改日我特意写一幅赠予妖王便可”
柏桑忙躲开他伸来的手,边说:“不,就要这幅,随性之作”
玉衡无奈只好罢手:“随你”,说罢转身绕桌坐在一旁。
柏桑闻言,眸中一悦,但玉衡却未觉有何不妥。
他收起字画,也坐在了桌旁。
“近日新作一曲,特来找阿玉品鉴,不知今日可有这份殊荣?”柏桑笑着问道。
“荣幸之至”玉衡笑着,伸手请他入座。
柏桑入座,横起玉笛,开始吹奏,乐曲悠扬,韵律舒缓,一曲罢,玉衡仍旧闭眸回味。
似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闻此曲,音律悠扬、轻柔,但他脑海中却浮现出当年冥界灭亡之前的种种片段,那穿透心扉的无奈与哀恸之情忽然涌上心头。
片刻后他才睁开双眸,柏桑着急地出口询问:“如何?”
玉衡眸光清明、柔和,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此曲悠扬舒缓,不过隐约中似有一股淡淡的的忧伤”
闻言,柏桑心中感叹,什么情绪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可有何高见?”他眼中的动容消逝,继续追问。
“哪有什么高见,此曲悠扬婉转,使人如沐春风,只是似有几处衔接不畅,若是稍作修改,定能更进一步”玉衡阐述道。
闻言,柏桑来了兴致:“但说无妨”
玉衡不由笑了笑,轻叹一声,倒是无奈,说道:“我还是奏上一遍,妖王自行感悟”
闻此言,柏桑恍然大悟,不由爽朗一笑,倒是他糊涂了,这音律怎好用话语解释。
柏桑将玉笛给他,他拿起横摆,开口道:“在转折处,注意听”
说罢缓缓吹奏出声。
一曲罢,柏桑赞叹不已,没想到只听一遍他便能如此顺畅地从头至尾吹奏一遍,造诣颇深。
柏桑注意听他说的转折处,经他一改的确要好得多,不仅更加流畅,而且更符合意境,更加柔和优美。
“妙哉妙哉”柏桑出口赞扬,柏桑一脸悦色:“不愧是阿玉”
说罢忍不住心中欢喜,又爽朗一笑。
“我且回去好好思量一番”柏桑满眼欢愉,接过玉衡手中的玉笛,起身离去,脑中回想着方才玉衡吹奏的韵律,口中还在喃喃道:“妙哉、妙哉”
声音渐行渐远,玉衡不由笑了笑,还是这般风风火火。
柏桑突然回身,喊道:“阿玉,接着!”
他抛来一物,双眸灿若星河,玉衡伸手接下。
他收回手,摊开,手心是半块玉珏,他心头一怔,这是他随身携带之物,一分为二,却送他一份。
“往后莫再称妖王了,‘你、我’唤之便可”
“或者,你也可以唤我桑哥,虽有些俗气,但若由你来叫,我倒是愿听”
说罢他转身离去,爽朗一笑。
他走后玉衡看着手中的玉珏,缓缓握紧。
他的生活起居柏桑都照顾的无微不至,明明自己身处不善之境,但面对他时却始终一副轻松笑颜。
自己何德何能,得此殊遇,只觉今生能遇见他实在三生有幸。
但他眸中却渐显阴郁,总觉如今的他似乎没有资格享有这份快乐。
虽厘不清脑海中的画面,但他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告诉他,那是一段沉重的过往。
或许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许所念之人皆已不在,一切恍如隔世。
但若忘却了重要之人,没有过往,如水中浮萍,此生还有什么意义。
…
一曲终,玉衡放下玉笛,收回飘远的思绪,转身看着依旧紧闭的门扉,叹了叹气,将玉笛放在桌上,开口道:“改日再来看你”
说着他起身离去。
有些事情是该去做了,安静了这么久,该有的怀疑应当也消退了。
他走后,院落的门始终未开,静谧的氛围,柏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紧握双拳倚靠在门上,内心如潮水涨汐,眸中却异常平静。
此曲还如当年,只是物是人非,往日他是风光无限的妖王,如今却是落魄不堪的阶下囚。
而这一切都是拜玉衡所赐,可如今他对他竟然还存有一丝可笑的怜悯。
思量许久,他拉开门,缓步于院中,看着方才玉衡所坐的地方,走到对座坐下。
拿起玉笛,玉笛似认主般泛起银光。
柏桑眸光微动,动作娴熟,玉笛飞旋,转瞬便横于唇下。
缓缓出气,笛声传出,但只一声,还未成曲,柏桑却突然闭气,将玉笛放下。
起身,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身后的紫藤树,枝条轻轻摇曳。
此刻的玉衡正在顶端的结界前,闻这一声,眸中一怔,转瞬柔和了许多,嘴角微扬,抬脚出了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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