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以为, 这几年的光阴过去,他的鄢儿是能懂得他的心意的。
却未曾料到,她完全不明白。
康熙一时生气, 又不知道该生谁的气,到这时候也舍不得生姜鄢的气, 只能生自己的气。
想着想着, 倒气笑了。
那一双他最爱的盈盈水眸一直望着他,她的眸光犹如波光粼粼的水面,里面哪怕一丝微微的颤动,都牵扯着康熙的心。
康熙不能任由她这样误会下去。
他说:“朕承认,一开始看见鄢儿你的画像, 朕要你入宫, 确实是你所想的那个原因。”
“朕与仁孝皇后是少年夫妻,一起经历过许多的事情。朕看着你,能稍稍缓解对她的怀念。”
“可是, 鄢儿,朕很快就发现了, 这世上就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朕很快从迷思中清醒, 哪怕你和仁孝的容貌一模一样,你同她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你难道感觉不到么?”
康熙站在院中,眼中别无他人,只有那个扶着门框, 怀着他的孩子的眼眶红红的姜鄢。
他的目光是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温柔:“朕同你说政事, 想要告诉你朕都经历了什么,参与过什么, 想要你深入朕的生活, 知道朕的所思所想。”
“朕带你出门, 只带你出门。只留宿储秀宫。同你交心。给你买兔子灯。送你纯金物件。送你喜欢的一切。带你看海,带你去拜谒明孝陵,带你去民间体验百姓的生活。让你放心,带你去看河工现场,让你看到朕是有决心治理好大清的。”
“这都是因为朕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那张与仁孝相似的脸。”
姜鄢只是希望康熙能答应对她的孩子好一些,不将她的孩子当做仁孝皇后的替身。
却没有想到,自己夹杂着委屈的控诉与要求,换来的是康熙的表白。
姜鄢都愣住了。
随着康熙的描述,她好像也跟着回到了过去那些年与康熙相处的时光。
很多的时候,哪怕只是想起来,姜鄢都觉得那些时光很美,也很好,还很开心。
他们在一起经历太多很美很快乐的时候。
因为太多了,很多康熙都没有提到。
他送她纯金马,让她练手练腿,让她在木兰围场上得第一。送她林场马场还有皇庄。送了她一个小园子。一个难忘的生辰礼物。带她去五台山,为她摘松针。
宠着她纵着她,让她哪怕成了众妃之首,也可以继续躺平摆烂。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这张脸。”姜鄢喃喃出声。
她根本不知道,她压根觉得不可能,她更是没那样想过。
原来,康熙是喜欢她么?
康熙这回是真的气笑了,他走上前去,到了姜鄢跟前,握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
瞧她那样辛苦站着,康熙心疼。
康熙熟练的托着姜鄢的肚子,将她身上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趁着人正愣神,又把人温柔揽在怀里了。
两个人贴在一起,方便康熙说些体己话,不会让旁边的人听见。
康熙在姜鄢耳边轻声说:“你说要学着仁孝做什么宫妃楷模,朕早知道了。你就是为了自己贪吃找借口。还带着胤礽一块儿吃喝玩乐。可朕就是乐意纵着你。”
康熙揭她的短儿,“明明那样喜欢抱着金子睡觉,还非要在朕跟前装模作样。朕若不是早就看穿了你,怎么会为了讨你喜欢,送那些物件给你?”
“朕以为你都明白。却没想到,你竟然以为——”
康熙想想就气闷,说都说不下去了。
姜鄢很震惊。她知道自己伪装的没有那么好,但也没觉得自己很差。
何况有个万能的大杀器在,她的这张脸杀伤力那么大,她以为康熙所说的这些,真的都是这张脸带来的。
要照着康熙这样的说法,那康熙岂不是早就喜欢她了?
姜鄢因为听到的话和自己平时的认知相差巨大,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康熙瞧她这个样子,忽然意识到,可能自己平日里的那些想法都错了。
他想起头回南巡,在扬州他生了气,姜鄢花了心思来哄他,还跟他念诗念词的,他就问:“那时在扬州船上,你说你是为了看美人才出来的,朕生了气,你如今可知道朕为什么生气了么?”
姜鄢摇了摇头,看见康熙黑沉着脸色,赶紧又点了点头。
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也想不明白。现在有点知道了。
她是为了看美人出来的。康熙听了不高兴,她回来想不通,李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现下知道了康熙的心意,反过来一推就知道了。
康熙只怕就是吃味了。
大约还气她没有因为康熙看美人儿吃醋吧。
康熙还盯着她灵魂发问:“你后来来哄着朕,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朕的,是不是?”
看她这个样子,一直觉得自己是将她当做替身。完全没明白自己的心意。康熙现在就怀疑自己对姜鄢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究竟能不能信。
“臣妾没有骗皇上。”
姜鄢忙说,“臣妾说臣妾心里很难受,睡不好也吃不好是真的。皇上同臣妾闹别扭,与以前不一样,臣妾是真的有些不适应。”
康熙忽而又生出几分希望:“那这样说,你心里其实是有朕的?”
顶着康熙炽热的目光,姜鄢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实话:“皇上,臣妾以为进宫就是来做替身的。臣妾只是做好臣妾的本分。皇上喜欢臣妾这张脸,臣妾自然物尽其用,就用这张脸来让皇上高兴了。”
换言之,就是她以为康熙的心全在仁孝皇后的身上,所以她也没用真心。
大家的关系,全靠这张脸来维系。
很好,康熙垂了垂眸,他的鄢儿心里没有他。
本来是姜鄢生气委屈,现如今几句话说下来,情况倒反转了。
现在是康熙生气,又委屈,还伤心。
怪谁呢?能怪谁呢?康熙只能怪他自己。
他想,难怪了。当初太皇太后那番话,他说给姜鄢听时,她竟哭成那样,还说要好好的孝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康熙当时只当她是心软感动,如今才想明白。她怕是以为宫中的人都将她当成了仁孝的替身,一直兢兢业业的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可这里头,怎么可能一点不掺杂她的真心呢?
她的柔软天真,真诚与热情,是很能打动人的。
而太皇太后的那番话,也打动了她。
胤礽那儿就更不必说了,那几幅耗费了心意的画,就让他的鄢儿彻底的接纳了他的皇太子。
现在就只有康熙,只有康熙还被误以为无情无义,只看重她的那张脸。
康熙的眸色沉了沉:“鄢儿,你现在明白朕的心意了。”
姜鄢被康熙温柔的揽在怀中,他的大手托着她的肚子,另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掌心很热,也很烫。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姜鄢几乎能看见康熙那很浓很密很长的眼睫毛,还有他那双柔情蜜意,又紧紧盯着她不放的眼眸。
话都说到这里了,姜鄢反倒不需再有什么伪装了。
她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她自己。她从来没有骗过康熙,现在更不想骗。
她默默望着康熙的眼睛,轻声说:“臣妾,现在有些难以分辨。”
她是真的以为康熙只喜欢她这张脸,其余的一切都只是衍生情绪。想要她明白相信这个心意和喜欢来源于她自己和她本身,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爱情毕竟同亲情是不一样的。
她会因为触碰到太皇太后的真心而感动到哭,会因为捧着胤礽的真心而高兴。
可康熙的真心,好像雾里看花,之前不知道,现在她需要一点时间等雾散去,才能看清吧。
她话音才落,就瞧见康熙的目光忽而一瞬间就静了下来。
周围的一切好像也都凝滞了似的。风停了,花似乎也不香了,所有人好像都不存在了。
姜鄢似乎在那一瞬间后听到了康熙的心跳声,康熙的心跳声缓慢而沉重,而她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急,心腔鼓动,好像那话说出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康熙瞧见姜鄢眼中的忐忑与无措,不由得笑起来。
他倾身过去亲了亲姜鄢的眼角,含笑说:“鄢儿,别怕。”
“也别这么紧张。”他实在舍不得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这样不安。
“时日还长,朕知道,你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些。朕不着急,你也不要着急,朕陪着你慢慢来。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朕的心意。”
康熙现下是晓得了,难怪刚才姜鄢会那样生气。他原本只是单纯想着惠妃的话说的不错,却没想到惹出这么大的不高兴了。
可转念想想,若没有这些话,他大概永远也不晓得,原来他的鄢儿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意。
现在这样也不错。
康熙握着姜鄢的手,一字一句仿若起誓,“鄢儿,朕没有将你当做仁孝的替身。也永不会将我们的孩子当做仁孝的替身。朕会好好爱她,好好保护她,让她平安顺遂,健康无忧的长大。”
姜鄢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这些话,她心里酸酸的,眼睛里也酸酸的,心腔里胀胀的,特别想要流眼泪。
然后她就哭了。趴到康熙怀里,趴在他衣襟上,呜呜呜哭得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康熙心疼极了,连忙将人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屋里柔软的坐塌上,结果李嬷嬷迅速送上来的干净帕子,半跪在坐塌上,给靠在软枕上的姜鄢擦眼泪。
“鄢儿,太医嘱咐过了,你不可再哭了。再哭下去对孩子不好。你若是不高兴,就骂朕几句,可千万别哭了,一会儿眼睛肿了可怎么好?”
那年在大野泽,康熙买了许多的小兔子灯回来。
皇庄里那十来日,每天晚上都是满园子的兔子灯亮起一整晚。
可姜鄢总是下不了床,就只在刚进去的那晚看见过那满园子的灯。
后来他们离开了皇庄,那些小兔子灯也被好好的带回了宫中。
现如今,兔子灯都被挂在了万枝春柳里。
一到晚上,满园子的兔子灯可亮可好看了,姜鄢散步的时候,总爱在自己园子里溜达着看灯玩。
后来,李嬷嬷庆月松月她们,就用雪白的大氅包着棉花照着小兔子灯的样子做了好多小抱枕小玩偶,打算等小格格出生后给小格格玩。
姜鄢现在坐塌上,她手边就有一个,被姜鄢拿过来抱在怀里。
她拿过康熙给她擦眼泪的帕子,她要自己擦,然后又伸手去勾康熙的脖子,想要康熙上来抱着她。
康熙就上来抱着她,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她没有想继续哭的,但是心里眼里都热热的,有点不听使唤,她靠在康熙怀里,时不时有点热泪小小的夺眶而出。
她黏人的抱着康熙的脖子,带了一点点哭腔:“小格格如果长得像皇上,也是很好看的。”
康熙随着她点头:“鄢儿说的是。”
姜鄢有点黏人,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生气把康熙关在门外,虽然她很快把门打开了,可她还是觉得可能做的不太对,说不出道歉的话,只能软软的抱着康熙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提要求。
“皇上下午忙不忙?能不能抽一点时间陪一陪臣妾?”
康熙喜欢她的话,她一直和康熙黏在一起,是不是康熙就不会生气了?
康熙被她这样弄得心里更软了,情不自禁亲亲她的鬓发,完全舍不得拒绝她:“朕不忙。朕下午和晚上,都陪着你。朕不走了。”
姜鄢抬起欢欣的小脸:“好。”
康熙心下轻叹,这么乖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呢?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刚才主子们那样,真是把李嬷嬷她们给吓到了。
皇上和主子说话的时候,李嬷嬷庆月松月她们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主子一生气肚子疼或者晕过去了,也生怕皇上会被主子气走,更怕两位主子闹矛盾。
总之那么一会儿,李嬷嬷她们脑子里预先模拟了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就是为了能够迅速反应,当时不觉得,这会儿过去,才发现她们个个都是一脑门的汗。
眼看着两位主子又和好如初甜甜蜜蜜的了,李嬷嬷庆月松月她们都松了好大一口气。
李德全在外头候着,没康熙的命令不敢进屋,但也跟着悬心许久,见里头没动静了,又瞧李嬷嬷出来时脸上带了笑,就知道没事了。
苏麻一直在原处站着没动,瞧着康熙抱着宸淑妃进去了,苏麻的唇角就微微勾了起来。
李嬷嬷出来,同李德全说了两句话,原本是还要过来同苏麻说话的。
苏麻过来,那肯定是代表着太皇太后不放心。李嬷嬷先前就瞧见了,只是两位主子正僵持着,她也顾不上苏麻,这会儿腾出手来,便想过去同苏麻说几句话。
苏麻倒没有等她,只笑着冲她摆了摆手,而后就悄然离开了。
她还要回去同太皇太后复命的。
苏麻回去的时候,皇太后已经回去了,太皇太后正等着她。
苏麻便过去将她所见一一学给太皇太后听。
太皇太后听了就笑:“这么说,皇上同鄢儿,是和好了?”
苏麻笑道:“奴才瞧着,也是没有闹起来。就是皇上很意外,没想到宸淑妃娘娘不明白他的心意。这会儿两人说开了,反倒瞧着比从前更好了。”
太皇太后瞧着手边的花笑:“他什么也不说,鄢儿当然不知道。入宫的时候就乖,为人替身也不敢说错做错,当然不会去碰这些心思了。”
“倒像你说的,说开了反而好。也好叫皇帝看看,不说明白,人家可不晓得他的意思。如今鄢儿说出来,也算是让皇帝明白她的心结,挺好的。”
苏麻顺着太皇太后手指的方向修剪花枝:“老祖宗只管瞧着,皇上同宸淑妃娘娘的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宸淑妃娘娘以前是不知道,现下知道了,心底里自然慢慢的就对皇上不同了。”
太皇太后笑得挺开心的:“只要皇帝不总欺负鄢儿,鄢儿高高兴兴的,我就高兴。”
太皇太后如今身子骨硬朗,还想着自己能多活些年头,多陪伴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儿和她喜爱的孙媳妇。
胤礽那头是没赶上这出,但他后来也知道了这事。
康熙与姜鄢院中的事他知晓的不是很清楚,但姜鄢在太皇太后宫中给惠妃甩脸子的事,他听人说了个一清二楚。
康熙不在,他在姜鄢跟前笑得前仰后合开心极了:“姨母,你真的好厉害。我都能想象到当时惠妃那脸色了。哈哈哈,姨母让她吃瘪,我好开心好高兴啊。谁让她不会说话呢。”
“听说她去皇阿玛那儿想要解释,皇阿玛见都不见她,直接叫人回去了。”
“大阿哥那头听到消息,还去皇阿玛那里求情,被皇阿玛怼了一顿,也灰溜溜的回去了。”
哈哈哈,胤礽笑得很大声。
胤禔因为惠妃见不着康熙,生怕受惠妃牵连,也怕自己额娘从此被康熙厌弃,所以就去了康熙处请罪。
康熙气得不行,骂他:“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请罪?”
“这是后宫的事,你一个皇阿哥掺和进来干什么。没有正经事可做了吗!”
然后,康熙把胤禔踹走了。
胤禔没敢再来,他们母子俩大概通过气,惠妃见不到康熙,就来见姜鄢。
姜鄢哪想见她呢,就说怀孕要静养,就把人打发走了。
惠妃现在真的是心惊肉跳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害怕被责罚,也害怕不被责罚,太皇太后那里她是不敢提了,除了请安也不敢再去。
也不敢再出门,协理宫务那些事,惠妃告了假,说是身体不适要休养,就不去皇贵妃的承乾宫了。
也没人管她,惠妃自己倒是把自己禁足了,轻易不敢出门,连带着大阿哥都老实了不少。
胤礽笑得太高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姜鄢连忙让他喝水,缓一缓。
“如今太皇太后免了我的请安,横竖也见不到她们了,她们也不会主动到我这儿来,两不相扰,清净得很。”
剩下的人都是知眼色懂进退的人,不会来讨人嫌,也不会干叫康熙不喜的事情。
姜鄢的日子安安静静的,每天就是抱着肚子吃吃喝喝。
胤礽知道姜鄢跟康熙生了气,康熙附和惠妃的话,胤礽想着,原本还以为要等几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听见了这一幕。
瞧着他姨母同皇阿玛近些时日的相处,两个人挺好的,而且仿佛比从前更好,完全没有早年有一回在扬州的时候,闹别扭那奇怪的状态。
胤礽就带着笑问姜鄢:“姨母同皇阿玛之间,是不是挺好的?”
胤礽问的含糊,姜鄢却明白他的意思。
这孩子也是操心。就怕她和康熙关系不好。大概还是缺乏安全感吧。不过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
叫胤礽这样一问,姜鄢就想起这些时日康熙同她相处时的情景。
大约是怕她记不住,又或者怕她感受不到,康熙自那次之后,但凡有机会,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他总时不时的对她笑,然后夸奖她几句,要么说她聪明,要么说她可爱,然后就是说她又乖又软。
“朕喜欢鄢儿。”这句话就总被康熙挂在嘴边,时不时就听见一句。
姜鄢总是听的脸热,耳朵也热。
这样表白的话,哪怕听上一万次,姜鄢也还是跟初次听见是一样,心腔鼓动,心跳加快。
姜鄢脸有点红,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脸上挂着的笑有多灿烂:“我同你皇阿玛之间挺好的呀。殿下不用担心。好好准备出阁读书便是了。”
过了冬,到了四月份,胤礽就要出阁讲书了。
这眼瞧着没有多少时间了,姜鄢事先看过胤礽在文华殿出阁讲书的流程。流程很长,不仅仅是在文华殿有典礼,到时候还要在保和殿前胤礽这个皇太子要率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的官员在保和殿前向康熙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康熙亲定,诸王大臣于皇太子前行两跪六叩的大礼。
在文武百官面前讲书,姜鄢想想都觉得心里很有压力。但胤礽经过这一年的训练,已经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压力了。
少年气定神闲的笑着,特别从容淡定,显然是心中有数。
让姜鄢莫名有种这孩子成熟了的感觉。
按照姜鄢的孕程,她腹中的孩子正好是在三月末的时候出生。
如果时间准的话,正好出来后,还可以赶在太子哥哥出阁讲书的典礼之前。
过了年节后,二月末,康熙便将产房布置妥当了,一切所需全都置办的齐齐整整的。
姜鄢什么都不必操心,只管安安心心的养胎就好。
她如今肚子大,去哪儿也不太方便,因此也不出万枝春柳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到她这儿来看她。
晚上同康熙搂着一块儿睡觉的时候,只能从后抱着,还真没法面对面的搂着。
姜鄢嫌她自己肚子太大了,康熙搂着她心疼:“哪儿大?一点也不大。是鄢儿你太瘦了。”
姜鄢有孕后,吃的也不少了,山珍海味新奇玩意儿,流水似的往万枝春柳送,小厨房里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胤礽吃着小厨房这一年的膳食,都胖了四五斤了,要不是康熙看着,脸都能吃圆了。
姜鄢却一点都没吃胖。
小脸还是小,脸上也没什么肉,身上也没长什么肉,就是显得肚子大一些。
若不是太医说姜鄢和孩子都好得很,康熙是真难放心的。每日吃的不少,也不害喜,甚至怀孕这么久一回也没吐过,就是不知道吃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
要说都被孩子吸收了,那也不对。这孩子只是显得大,其实也没有超重。
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姜鄢甚至因为无聊,还准备了几件男孩子的小衣裳小襁褓。
聊胜于无吧。反正预备一下也没什么,她主要还是想生个小格格的。
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多好啊。
太医的话还是很准的。
三月末的一个凌晨,姜鄢从睡梦中被疼醒,康熙也跟着惊醒,见姜鄢状态异常,他的手一摸,立刻变了脸色:“鄢儿,你要生了。”
原本还在沉睡的万枝春柳立刻醒了过来。
一切都是事先演练过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姜鄢被送到早已预备好的产房中,康熙要跟着进去,旁人还没拦,姜鄢先把人拦了。
“皇上,您别进来了。”
康熙挑眉:“你倒反悔了?”
本来他们之间就说好了的。姜鄢生产的时候,康熙一定要陪着的。
康熙从不信那些什么产房不吉利的鬼话。他心爱的女人要给他生孩子了,在里面又疼又怕的,他不去陪着,而是在外头等,这像话吗。
姜鄢其实也是有点怕的。见康熙坚持要陪她,她也就答应了。
姜鄢还怕太皇太后知道了有什么想法,还特地拿此事问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是个不那么重规矩拘小节的人,听了就笑,说随意,高兴就好,她不管这个。
连太皇太后都同意了,自然再没人敢拦着。
旁人也没法拦,姜鄢却跑出来拦着。
康熙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姜鄢忍着疼说:“再有一个半时辰,皇上便要上朝了。”
她记得时间的。
生孩子没有那么快的,至少两个时辰打底,姜鄢不想耽误康熙上朝。
可康熙眼里现在只有她,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上朝一日不去又能如何?横竖还可以补上。
生孩子这事能补么?
莫说姜鄢有阴影,康熙又何尝没有心理阴影呢?
他是眼睁睁看着仁孝去世的。本来幼子皇后,都是好好的,可转眼几个时辰过去,只留下幼子,皇后却没了。
康熙不亲眼看着姜鄢安好,他难以安心。
他当机立断:“朕陪着你。”
然后嘱咐李德全,若时辰到了来不及,就让李德全去前头说一声,不去上朝,叫众臣散去便是。
横竖今日不是大朝会,散去他们也要去各处值房当值,并不是白跑一趟。
万枝春柳这儿的动静很快就传出去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儿知道了,都起身赶过来。
康熙也没拦着两位老人家,听了消息也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只是三月末的时节,园子里的春意刚起来,白日暖和,但夜里还是有些冷。
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暖意融融的正殿歇着才能放心。
胤礽那边也得了消息,他也要过来,康熙也准了。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胤礽也是应该在这儿等着的。
外头众嫔妃们知晓了消息,倒是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皇贵妃那里听见了消息,也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安寝了。
皇上将万枝春柳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完全不必她们做什么事,皇贵妃知道,宸淑妃的一切事情都是皇上亲自经手的,皇贵妃乐得自在,不管就不管。
正好两边自在,各自痛快。
却也有些人,因为宸淑妃生产而睡不着。不管是诞下小格格还是小阿哥,她们心中思虑过重,都是睡不着的。
毕竟,宸淑妃的盛宠有目共睹,哪怕从前的仁孝皇后也不曾这样过。这一回没生下小阿哥,那下一回呢?她总会再有子嗣的。
以皇上对宸淑妃这样的盛宠,那若是宸淑妃有了小阿哥,这个阿哥又会得到怎样极致的荣宠啊。
上回惠妃在太皇太后处的话没人附和,可却给众嫔妃提了个醒儿。
宸淑妃的孩子,不管男女,这容貌上都是会像宸淑妃的,那像宸淑妃不就是像仁孝皇后么。
不管宸淑妃如何生气,又如何同皇上和好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小阿哥要是那么像仁孝皇后,以皇上对宸淑妃的宠爱,必定是十分重视喜爱的。
那这个小阿哥,会不会动摇太子的根基呢?
毕竟,太子是仁孝皇后的嫡子,而若有新生的小阿哥,这个阿哥的生母可是荣宠更胜的宠妃,太子,还能容得下宸淑妃和她的孩子么?
有些人想到这一层,一直隐忍,就想看看将来这一幕的发生。
姜鄢疼得很,这疼还是一阵一阵的,中间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频繁。
姜鄢人都疼哭了,凌乱到不知道自己成了个什么模样,只晓得康熙一直鼓励她,一直给她坚实的有力的温暖的力量。
她是真的受不了了,一面按照接生嬷嬷的指引用力,一面抬手想要咬自己。
她有力气,她也没有脱力,她一直坚持锻炼,这方面没有吃亏。
但是真的太疼了啊,疼到想要发泄一下。
结果手臂上料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她定睛一瞧,她咬的是康熙。
康熙在她咬下去的那一瞬间把手给拨开了,然后他把手臂送了上来。
姜鄢哭了两声,难怪她觉得咬不动牙酸呢。
看着康熙手臂上一圈有点深的牙印,姜鄢忍不住哭:“皇上,你干嘛呀。咬多疼呀。”
康熙一点不在乎:“朕不想你疼。”
他宁愿替她疼才好呢。
他的乖乖,这是真的是受苦了。自己还在疼着呢,还因为咬了他给他哭着说对不起。
上哪儿去找这么乖的人呢。自己受着苦,还怕别人受苦。
也许是腹中的孩子也舍不得自己的额娘受苦,姜鄢这一胎坏的特别顺利的小宝宝,居然在大半个时辰后就顺利生下来了。
姜鄢只觉得有什么哗的一下,然后她就觉得哪里一轻,随即听到了婴儿的大声啼哭。
姜鄢累得不行,可时辰短,人也没晕,就是忍不住疲惫的呼气,然后转头望向康熙,康熙也正好在看她,两个人相视一笑,都有点傻,但都很开心。
康熙顾不上去看孩子,他要亲眼看着姜鄢安好。
看着从姜鄢体内出来的鲜红血液,康熙需要一些克制力才能让自己不眼晕,然后,他就看见血止住了。
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抱了抱姜鄢,轻轻亲亲她的额头,望着她轻柔的笑:“鄢儿,谢谢你。”
“不客气。”姜鄢含笑,轻声回他。
小婴儿的哭声特别大,声音特别的亮。被接生嬷嬷们轻柔的清洗,然后包裹进干净温暖舒适的襁褓中,这个小孩子都一直没有停止过他的哭声,他大声的哭,好像在控诉阿玛额娘对他的忽视。
康熙见姜鄢不累,等李嬷嬷带着人将姜鄢身上都处理好了,重新舒舒服服的躺会床上时,康熙才命人:“把小格格抱过来给朕和宸淑妃看看。”
刚才嬷嬷们都不敢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做着分内的事情,到了这时候,才有人把小朋友抱过来。
但这嬷嬷挺紧张的,康熙来抱孩子,就听见她说:“皇上,宸淑妃娘娘诞育的,是一位小阿哥。”
康熙的手一顿,下意识就回头去看姜鄢。
姜鄢也愣住了,紧接着就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康熙抱着孩子也很紧张,生怕姜鄢哭出来,也生怕姜鄢不要这个小阿哥。
姜鄢是想哭来着,但是非常奇妙的是,她看见康熙怀里那个小小的襁褓,尽管没有看见小孩子的模样,却奇异的有一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小阿哥就小阿哥呀,那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宝宝。
是她亲生的孩子。
姜鄢笑了,要看孩子:“这一下,咱们就得重新给小阿哥备衣裳了,皇上您说,是不是呀?”
给小格格预备的东西太多了,就连小阿哥身上的襁褓都是粉红色的。原本给阿哥预备的襁褓,因为时间仓促,或者是遭到了所有人的遗忘,压根就没有带进来。
康熙在把孩子递给姜鄢时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就让他的动作大大的顿了一下。
姜鄢小心的把孩子接过来,为了避免压着她,孩子被轻柔的放在了她的身侧。
姜鄢先看了一眼小宝宝,很白,有点皱皱的,但是身上有点红,还是很可爱的。
小孩子嘛,长两天就粉嫩嫩了。
姜鄢注意到了康熙的停顿和异常,她笑着看康熙,问他:“皇上怎么了?不高兴呀?”
“怎么会?”康熙看着一无所知的姜鄢,忽而就有种想要狠狠拥住她,又想要狠狠落泪的冲动。
到最后,康熙也只是望着姜鄢笑,“朕特别高兴。”
姜鄢也笑:“臣妾也高兴。”
两位主子都笑了。准确的是,是在看到宸淑妃笑了之后,大气都不敢出的嬷嬷们才跪地,齐声喊着恭喜皇上,恭喜宸淑妃喜得麟儿。
她们就怕宸淑妃不高兴。宸淑妃不高兴,皇上也会不高兴的。幸而宸淑妃看见是小阿哥,也还是高兴了。
康熙让赏。
嬷嬷们接了赏。一切事务都已经妥当了,刚刚生下来的小宝宝还在哭,但是哭声没有那么大了,哼哼唧唧的,好像是知道自己躺在亲额娘身边很安全。
康熙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会意,将人都带了出去。
她刚才也瞧见小阿哥的模样了,她想,皇上应当是有话要同主子说的。实际上,这样的事情,肯定是皇上来同主子说最为合适。要是现在瞒着,等将来主子从旁人那里知晓了,只怕到时候要埋怨皇上的隐瞒。
在这样的事情上,为了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压根就不能瞒着。
人都出来了,姜鄢就觉出不对劲来了,她纳闷的看着康熙,小声问他:“皇上怎么了?”
把人都遣出去想干什么,她的宝宝还没有奶水喝,瞧着这意思,是要亲自服侍她喂?
康熙握着姜鄢的手,模样竟有些小心翼翼,他迟疑了片刻,才说:“鄢儿,朕是有话想同你说。”
“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的。朕想,你应当第一时间知道。”
康熙抿了抿唇,那样坚定沉稳,泰然自若的帝王,现在竟感觉到了紧张,“小阿哥的模样,同承祜,生的一模一样。”
他刚抱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才有那一停顿。
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接生嬷嬷中也有当初的旧人,今日在内服侍的,李嬷嬷等人,不少都是当初的旧人,她们都瞧见了,自然能认出来。
所以没有人敢先开口说些什么。
康熙不想隐瞒姜鄢,将所有人遣出去,就为了和她说这个。
他说完之后,心中一点成算都没有,完全不知道他的鄢儿会做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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