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越说眼睛越红,在姜鄢以为他会哭出来的时候,他吸吸鼻子,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
大清皇太子顶天立地,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人,怎么能说哭就哭呢?
胤礽这番话声音低,外头听不见,但屋里伺候的人都听见了。
李嬷嬷曾是伺候仁孝皇后的旧人,听见胤礽说这些,早已哭成了泪人。
庆月松月两个也是眼睛红红的抹眼泪。
姜鄢将手里的奶茶盏放下,走过去坐到胤礽身边,轻轻拥住了他,将胤礽的眼放在自己的肩上,轻声说:“这下,没有人会看见了。”
温柔的怀抱太过暖心,胤礽眼中的热意再也忍不住,汹涌而来。
身上的袄子厚得很,哪怕胤礽哭湿了一大片,姜鄢也丝毫感觉不到。
今日册封礼,李嬷嬷说是要喜庆些,回来更衣后换的也是带了些深红绣纹的衣裳。就算有水迹,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姜鄢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庆月松月带着李嬷嬷出去,让庆月松月哄哄李嬷嬷,也让她们休息休息,她自己在这里陪着胤礽就好了。
等人都走了,姜鄢才轻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轻声说:“你有你皇额娘的画像。那张画像是你皇额娘有孕之前请画师画的。皇上只将这张给了你,可见是想你多瞧瞧,想你记得你皇额娘生你之前的样子。”
“从我入宫至现在,你同我一道听了两百多道你皇额娘整理的点心方子。几乎和我一起全都品尝过。她在宫中将近十年的光阴,你同我一道听了她多少故事,你应是都记得的。”
“这几个月里,你同我一道抄书,她喜欢的孤本,她喜欢的典籍,她喜欢的故事,她喜欢的诗词。蒙文、汉文、满文,咱们抄了多少,都放在那边的书案上,你都记得的。”
“如今又开始学着她搜罗的炖汤的方子一样一样的开始尝试。”
“保成。”姜鄢头一次,低声呼唤着胤礽的乳名,她轻轻地说,“她虽然没有在你的身边,可是她的故事陪伴着你,她所有的一切,她在宫中的日子你都在慢慢的了解。她其实就是在陪伴着你的,陪伴着你长大,会一直存在在你的心中。”
姜鄢往后退了一点点,胤礽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一点泪,姜鄢伸手给他擦掉了,然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胤礽的心口,说:“将近十年的光阴,足够你了解很久。还有她进宫前的岁月,你大约也想知道,你皇额娘进宫前是个什么样子吧。如果你愿意,将来咱们还可以听听她进宫前的故事。”
“但你不许再伤心了。她是很爱你的。她同皇上,同我一样,同所有真心爱护你的人一样,都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成长。”
“嗯。”胤礽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哽咽带着哭腔。但姜鄢的话奇迹般的安抚了他的难过。
孩子天生就是爱着母亲的,天生就想要渴求亲生母亲的爱,这是天性无法更改,哪怕从未与生母见过面。
胤礽想,如果今夜没有人来开解他,没有姨母同他说的这些话,恐怕他只能独个排解自己心中忧闷,皇阿玛那里,他也不敢表露过多,皇阿玛已经够伤心的了,他也不愿再过多的惹皇阿玛伤心。
他想,他会好好的送他皇额娘入陵,诚心祭祀,好好做好人子的本分。
姜鄢安慰胤礽好一会儿,等他不哭了,情绪稳定下来后,姜鄢同胤礽说了一声,出去寻些热水来,要给胤礽洗个脸擦一擦。
小厨房里备着热水,她刚走出屋子,就遇上了回来伺候的松月庆月,两个人听见姜鄢要热水,连忙去弄,还催着姜鄢进屋:“外头冷,格格进去吧。有什么事情奴婢们来做。”
热水送来了,姜鄢亲自给胤礽擦脸,怕他出门被风吹着了脸会疼,还拿了些味道清淡的香膏给胤礽涂了一点滋润保湿。
都弄完了,姜鄢瞧着胤礽绷着白白嫩嫩的小脸,轻轻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胤礽放松了点,她才跟胤礽商量:“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毓庆宫,好不好?”
“明天你要早起,后几天你都会很忙,需要很多的精力应付很多事情。今天应该好好的睡一觉,然后什么都不要多想。”
“好。”胤礽答应了。
姜鄢不想闹得动静太大,就只带了几个人,庆月松月,再加上几个宫女太监。
胤礽过来时,身边也只带了他的奶嬷嬷和几个宫女太监。
送至毓庆宫,胤礽想着姜鄢还未看过他的新住处,姜鄢又是难得才能来一趟,就想让姜鄢瞧一瞧。
但时辰当真不早了,姜鄢没法耽误太久,只粗略瞧了瞧胤礽起居的屋子,见后头院子里还有好几大间房屋,比他原先的住处宽敞多了,姜鄢就觉得还不错。
康熙对胤礽那自然是没得说的,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
姜鄢刚踏入宫门,守着宫门的太监就下钥了。宫门落了锁,外头的风越发的冷,姜鄢把脸埋在披风兜帽里,加快了回储秀宫的脚步。
回宫入游廊,姜鄢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她的屋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就是怕有人乱翻乱动。
所以储秀宫中,能进她屋里伺候的就只是李嬷嬷松月庆月。
储秀宫中的几个掌事宫女太监都只能到外间,轻易是不会进里头去的。
姜鄢带着庆月松月送胤礽回储秀宫,已经完全平复下来的李嬷嬷也跟着回来了,自告奋勇的要守在她屋里头,等着她回来。
正好姜鄢回来的时辰是要就寝的,李嬷嬷也能提前预备着,将被褥里用汤婆子暖一暖之类的琐事,姜鄢回来洗漱了就能直接休息。
可现在,姜鄢一眼就看见,李嬷嬷低眉顺目的在屋外候着,旁边还站着李德全。
这么晚了,康熙过来了吗?
姜鄢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庆月连忙去接,松月挑开门帘请姜鄢进屋。
她们两个没跟着进去,同李嬷嬷还有李德全一道在外头候着。
李德全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连他都在外头候着,可见皇上这会儿不喜身边有人伺候,她们自然不会进去讨嫌,只她们格格一人进去就足够了。
姜鄢做好了心理准备,进去瞧见康熙姿态懒散的靠在榻上,她慢慢走过去给康熙请安。
康熙眉眼沉沉的,像阴下来的天气里凝结出来的水汽,不大明朗,也不大舒畅。
他叫了起,才问姜鄢:“送保成回去了?”
宫里的事,大抵是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康熙的,姜鄢点了点头,说是。
康熙揉了揉眉心,说:“你今日册封礼,他一直惦记着要给你贺礼。贵妃荣妃她们还未走,他就迫不及待溜到你这里来了。”
姜鄢笑了笑:“太子殿下送臣妾的,是手雕的玉镇纸。”
“那是好东西,拿来朕瞧瞧。”
玉镇纸尚未收起来,姜鄢去拿了盒子过来,送到康熙手中。
康熙看的心不在焉,把玩的也心不在焉:“朕叫他去送他皇额娘和孝昭,朕自己不能去,他是皇太子,朕就叫他去。他心里难过,在贵妃她们面前掩饰不住,到你这儿来了也好。”
康熙心里自然是更难过的。
可他是皇帝,还不能如胤礽这样随心所欲,想走就走。等胤礽再大些,只怕连这样随心所欲的时候也会很少了。因此康熙就想纵着他,能护着一时是一时吧。
康熙只能等钮祜禄氏她们都走了,他才能带着李德全到储秀宫里,将在别处压抑着的不能对旁人诉说的情感及情绪,释放一些出来。
“太子殿下都同臣妾说了,臣妾说了些话,大约是能宽慰殿下一些的。”
姜鄢说,“臣妾也要请皇上保重龙体,切莫过度伤心。”
康熙还在瞧手里的白狮子镇纸,问姜鄢:“你如何说的?”
姜鄢就将那些话同康熙说了一遍。那是安慰人的话,其实放在康熙这里,也能适用。
但姜鄢不觉得自己需要说什么安慰康熙的话,康熙这样聪明,他不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的。
只是触景生情,总是需要一个排解的渠道的。
当康熙放下手里的镇纸望着她又失了神,姜鄢就明白,她就是那个排解的渠道。
“夜深了,该歇息了。”康熙过了半晌回过神来,淡淡说,“朕今夜不走了。”
姜鄢正安然的扮演好自己替身的角色,努力发挥这张脸的最大价值,听见康熙这句话,又有点懵,康熙不走了?那今晚他们怎么睡?
不是说好了不动她的吗?她就知道,这话压根不可信。
大约是她的神情真的有点呆,康熙的眼睛里聚起了些淡淡的笑意:“朕还有些折子要看。你先睡吧,不必理会朕。”
榻上小几摆着两大摞奏折,康熙早就估算好了,看完这些,正好是上朝的时间。
他不想睡,何况折子看不完,他也睡不着。
其实折子在乾清宫也能看,可康熙今晚不想一个人待着。他想在储秀宫里批折子。
姜鄢也不需要陪他熬着,只需要让他偶尔困顿了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见那张脸。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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