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知何时停歇的。
桑枝醒来, 并不觉得冷,也没有想象中山洞里硌得身子难受的感觉。
她缓缓抬起眸,才发现自己睡在楼延钧的怀中。
正把人当垫背。
桑枝是先醒来的, 盯着人的睡颜发了好一会怔。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两人发生了什么。
桑枝的一双耳慢慢涨红。
也不知道人是怎么生的, 怀中的温度温暖适宜。
云州山地势高, 又下了一夜暴雨,冷得紧。
桑枝只是轻抬身起,察觉到吹进洞口的那缕寒风后,忍不住瑟缩了下, 又躲回了楼延钧的怀中。
反正人也还没醒……
干嘛要让她面对晨起两人的尴尬。
她才不要。
桑枝又悄悄钻进了楼延钧怀中,脸一埋, 眼一闭。假装没有醒过。
待桑枝重现睡着后。
身后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望着怀中的人,眼里闪过些许笑意。
桑枝第二次醒来。
有点硌得疼。
睁开眼, 才发现她靠在山洞的一角, 身上裹的是楼延钧的墨色赤纹外袍。
而山洞里, 却不见人影。
桑枝又揉了下眼。
楼延钧正好进来。
身上只有一间霜白的单衫,底下墨色围面长裤,一双墨色锦靴踩踏过树叶, 发出极轻的声响。
“醒了?”
楼延钧手里捧着盛着水的宽大叶子。手心还攥着几颗野果子。
桑枝余光看见了洞穴旁边也放着一些野果子,应该是人刚采摘下来不久的。似还用水洗了。
楼延钧将盛着水的叶子端到人近前。
桑枝看了眼楼延钧,打量一眼, 最后还是探出了身,就着人的手,洗了个脸。
楼延钧:“昨夜雨太大,树枝都是湿的, 生不了火。捉到了两只山鸡也烤不了。所以等会我们只能继续找其他路子出去。”
桑枝点点头。“……嗯。”
楼延钧又给人拿了几个饱满的果子。
桑枝望着果子两三眼。
才拿了一颗放嘴里。
微酸。
待看着桑枝吃了几颗后, 楼延钧又用帕子沾湿了外头树枝垂落下的雨水, 拿给人擦脸。
桑枝:“……”
最后还是接过,轻擦了下脸。
被别扭地服侍完,桑枝正要起身。
又见楼延钧自然而然地背对她蹲下。
桑枝:“做什么?”
楼延钧:“我想你身子会不利索,我背你下山。”
桑枝脸猛地涨红。
又觉不过瘾,瞪了眼人,绕过了他,“谁不舒服,你才不舒服。昨夜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你给我都忘掉……”
桑枝走几步,然后察觉自己身上的外衣,是楼延钧的外袍,立马又将外袍脱下,掷给了人。
“还不走?”
楼延钧接过袍子,但没有穿上,只是缓缓站起跟在后面。
出了山洞。迎面来的山风吹得桑枝浑身一麻,带着昨夜雨后的湿冷。刺骨一般,一点都不像是夏日该有的温度。
而再往前走几步。
崎岖的山道更让桑枝昨夜酸痛不已的身子,恍若要散架一般。
楼延钧走上前,一件外袍披在了人的身上。
而后蹲身,轻道:“上来吧。”
桑枝瞪了人宽阔的背一眼,咬咬唇,最后还是决定不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反正都是楼延钧害的,干脆地趴在了人的背上。
桑枝圈紧了人的脖子,刚开始还想保持着点距离,后头觉得太累,便放纵地任由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上头。
外袍挡住了绝大多的山风。
桑枝又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走了多久。
两人忽听见了前面有一喧哗声。
紧接着是狗吠,杂声。
“小姐!是小姐他们!”
姜兼行和一众官差远远地便看见了楼延钧背着个人缓缓走近。
“姜姑娘惹了点寒。”楼延钧解释。
姜兼行点头,又忍不住看了几眼楼延钧,当时听到念念被坏人掳走,姜兼行感觉眼前都是一黑的。
不过又听见了仆人说使官大人已经追上去了。
姜兼行稍微没那么慌乱,只不过……那时候因为着急女儿情况而没细想仆从说的使官大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跟着冲上去的事。
现在看两人如此亲密的姿态。
姜兼行心里又些不舒服,但也只是一丝。
因为转念一想想定是楼延钧心肠好,为官为民,才出手相助念念。现在念念风寒,再帮忙背一下,没什么大碍。
姜兼行一番自我疏解后,伸出手。“我来吧。”
楼延钧:“不必。姜姑娘现在不宜吹风,还是别太大动作。”
姜兼行:“……”
也行,这个解释没毛病。
姜兼行耐下心头的一丝不舒服。放下手。
桑枝并没有睡着,一双耳听着两人的话,已经红了一遍。恨不得自己跳下来走,但是又怕自己昨夜身子的痕迹太明显。于是干脆装作没醒。
桑枝透着点圈住楼延钧脖子的胳膊,往外看下外面的情况。
然后便看见了那个侍卫。已经被五花大绑,困束在官差手里。
楼延钧的视线所及也是那个侍卫。
姜兼行看见了:“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楼延钧点了头。
去掉伪装,侍卫已经展现出了原本的面目,是一张不算出彩,但目光骇人的脸。
蔡卓的次子——蔡镇韵。
当年蔡卓临走时将蔡镇韵召回长京,蔡镇韵此前都是在云州附近的县城做小官。
而他假扮的这个侍卫,据萧家说,一直是跟在萧正阳左右,只有在年末才回家探亲过一次。
只是没想到,回来却竟然是换了一个里子。
可知,那个真正的侍卫,大概已经被人灭口了。而能不仅是面相,连行为也模仿得不出错。那侍卫和蔡镇韵以前,大抵是有过来往的。
而在此前,蔡镇韵能躲得开那么多官兵追查,也是因为那个“伪面”的功劳。
姜兼行感慨。他此生最恨见义忘义之人。
“就凭你一个外来头,也想在云州山里躲得过老子,告诉你,云州山里这一带,就是连个小沟沟,老子都知道在哪里。你还以为你能躲过天,你是在天王老子家躲!”
回到了姜府。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
桑枝装睡不下去,忙从楼延钧背上下来。
装出刚醒来的样子。
萧家父子在姜府等了一天一夜。
萧正阳是最震撼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近身侍卫竟然就是朝廷的要犯。
“你是谁!你把阿玉藏去哪了!”萧正阳一看被绑住手脚的人,身上还穿着阿玉的衣服,禁不住怒上心头。
又恐又怒。
蔡镇韵只是冷冷扫了人一眼。
萧正阳:“你说话啊!”
萧回斥声,叫回儿子:“够了,回来。”
看着人的面相,真正的侍卫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萧正阳不甘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恍惚:“你就是阿玉说的那个周县的‘好官’?”
蔡镇韵抬起眼。
“为民为子,无私奉献?”萧正阳一边说,一边笑出声。“阿玉那么信任于你,你也能痛下杀手?”
蔡镇韵终于开了口:“起码我……完成了他的心愿。”
“他要好好保护你,这几月来,你遇见什么危险不都是我替你挡着,你想要的东西,我也能帮你要的。这是‘阿玉’做不到的。”
萧正阳恍惚又惊恐:“你个疯子!”
蔡镇韵:“我是疯子。我好好的办着弟弟和儿子的角色,他们无人在意,我当个‘好官’和当个“刽子手”都是一样。人生一世,我不过是帮他们多做点事,借他们的身份一下又如何哈哈……”
“只是拜某个大人所赐,我明明在长京,就快有所作为……他们都拥护着我,他们把我当成救命的药……我就快成功了,成为他们的救世主了……”
蔡镇韵的笑容越发诡异,一直死气沉沉的眼,也因为这一番话,逐渐亮起恐怖的光来。
众人的眉头皆是一皱。
蔡镇韵似是半疯半魔,只有在扮演各种角色中,才能得以快感和成就。
姜兼行:“够人,先把他带下去。”
姜兼行没有让姜母出来,但姜母实在不放心,于是让晴弓出来看看。
晴弓找到桑枝:“小姐,夫人因你失踪了一夜。急得一夜未能睡好,我们进去吧。”
桑枝点点头。
转身要走,又顿了下,回头和一旁望着她的楼延钧的视线交错。
楼延钧眼神深邃。
桑枝垂下了眸,终还是避开了。
桑枝正要上台阶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仆从的惊呼尖叫声。
她转头。
看见了蔡镇韵挣脱了官兵,抽出了一把官兵的佩剑,直冲她过来。
桑枝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长剑刺入血肉的声响。
高大的,笼罩在她前面的黑影,摇晃了下,没有倒下。
地上一摊血迹。
桑枝愣住。
姜兼行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怒吼,官兵们立马上前牵制住蔡镇韵。
被官兵们齐齐压在底下的蔡镇韵得意扬起头,嘴角一丝鲜血。
“可惜啊,宰辅大人,没能毁掉你宝贵的东西……”
晴弓在一旁吓呆了:“小姐,小姐我们快避开……”
晴弓没能拉住桑枝。
桑枝已经跑到了前面。
桑枝声音颤抖:“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这样做的。”
一柄长剑,几乎贯穿了人的胸口。
楼延钧面色依旧冷淡,只是比往常苍白了一点。
唇色消了血色。
指腹轻抹掉了自己唇边的血。
一双眼静静注视着泪流满脸的人,“不哭。”
“……我才没有。”桑枝的泪落得更急,心口像被掏空一般,脑中的晕眩一遍遍袭击而来,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能拉着人的手,固执地重复。“……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和安安……不要……”
“小姐!”
桑枝梦见了一条白沙迷漫的长道。
梦见了楼府庭院簌簌落雪的梅花枝。
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墨氅,正在踮脚嗅梅花。
身后的脚步声,高大的人影笼罩下,为她取下了一簪梅花。
而后又是白沙。
骏马载着孤高挺拔的少年,越行越远,逐渐成了一只黑点。
桑枝在身后赤脚追,白沙漫过脚踝,头顶的烈阳烘炙,天上却在下这雪花。
飘飘扬扬。
融进了白沙里头,直叫人分不清,是雪花还是白沙子。
“别走……别走……”
!
桑枝猛得醒来。
额上的汗水滑落下来。
帐幔,床被。
桑枝舔了下干涩的唇,缓缓扭头,认清了自己身在姜府的事实。
楼延钧……楼延钧呢?
晴弓端了药汤过来。看见人醒来,喜极而泣。“小姐!小姐你都睡两天两夜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桑枝着急地抓住晴弓的胳膊:“楼延钧呢?他人呢?”
晴弓面露为难:“小姐,楼大人已经……”
“已经怎么了?”
桑枝面色苍白。
晴弓:“小姐你别急,大夫也没有办法的事,你……”
桑枝未听完,便抛下了晴弓夺门而出。
桑枝闯了几个房间,才在下人的指引下。
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人。一身月色单衫。
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痕迹。
唇色苍白。
面容似是瘦了些许。
桑枝的眼泪便一颗颗地掉下来,她执起人宽大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交错,抚摸。
可那温度依旧是冷冰冰。
她明明记得,在山洞时,人的怀抱是多么温暖。
那才是人该有的温度。
桑枝悲伤难以自抑,伏在了人床榻边,她紧紧握着人冰冷的手,滚烫的泪止不住地落。
“对不起,对不起……你醒过来好不好……我再也不赶你了,我再也不讨厌你了……我根本不讨厌你……你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做,我给你呜呜……”
桑枝哭得抽噎。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却不知自己说的是什么。
她只能使劲抓着人的手,仿佛最后一根稻草。
模糊中,感觉有什么轻捏抚过自己的脸。
桑枝愣怔。
然后看见了自己抱着的冷冰冰的手,抬指,抹掉了她的眼泪。
桑枝怔得眼都忘了眨。
再往上看去。
是床榻之人,已经睁开了眼,唇角淡淡的笑意。
桑枝立马远离了床铺:“你……你没有死?”
楼延钧:“……”
楼延钧又道,重复这桑枝刚才的胡话。“只要我醒了……做什么都愿意吗?”
桑枝:“……”
楼延钧轻笑,眸底灼灼看着人。“那,先亲我一口。”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