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顾言果然没有料错,萧晟宇确实没打算认这张欠条,别说他自己了,萧家也一口气拿不出两千两银子来,陈氏平日里再如何溺爱他,知道他因赌博而欠下这么大一笔银子,怕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所以当白三带着人上门讨债时,萧晟宇是死活不认,而当白三拿出那张他画押了的欠条,又复述了一遍当天的事迹后,萧晟宇便转而推说是未央坊的问题,是他们耍了花招使他输了那么多钱。
白三人都上门来了,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陈氏以及萧家的。
但陈氏在这上面的手段显然比萧晟宇要老辣许多,知道自己儿子做下了这事,如今已是无法抵赖,便干脆挑明了话说。
“白公子,有的事情点到为止便是了,若是硬要纠缠不休,有时候反倒会伤了自身。”放弃了讲理,陈氏便直接出言威胁了。
若是白三身后确实是那个毫无背景的未央坊,他或许也缺乏勇气对上萧家,但如今陆晏清让他不必顾忌,他便也有了底气。
“夫人此言差矣,在下不过是就事论事,令郎既欠下债务,欠债还钱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白三面上丝毫不显退缩之色,话锋一转,“听闻令郎还打算过两年下场应考,如今圣上越发重视这科举之事,筛查便也越严格,流连赌坊又负债满身,想来并非什么好的声名罢。”
不过是威胁罢了,萧家能做,他们不一样可以么。
这话属实是戳中了陈氏的伤口,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指望着他出人头地,哪怕萧晟宇不争气,她也百般护着,这会被人说到萧晟宇的前程之事,自然是恼恨不已。
她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这样嘲讽,冷笑一声道:“收敛不义之财,大行赌博之风,未央坊这营生,是该摆到官府面前瞧一瞧了。”
白三还担心她不说这话呢,陆晏清没有明说她身后之人是谁,只是隐隐透露了官府的背景,真摆到官府面前,还不知道是谁讨不了好呢。
“行苟且之事,敛不义之财,夫人既是明事理之人,倒也该揽镜自照。”仗势欺人、榨取百姓之事,萧家做的还少吗?
但陈氏显然不会被白三这一两句话吓到,那张圆盘似的脸上尽是冷意:“白公子这么大的口气,那便一同瞧着罢。”萧家在沐川已有这么多年的根基,岂会因这小小一个未央坊就折戟沉沙?
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时候一些事情所需的,不过是这样一根导火索罢了。
“你便这样出手了?”依旧是茶楼中两人对坐,陆晏清看向面前的盛顾言开口道。
盛顾言却轻笑道:“若是这点事都要我亲自来办,那这沐川知县的活便不用干了。”顿了顿,又道:“好在这人还算是个机灵的,两下暗示过后便知道该朝谁出手了。”
以往萧家这地头蛇还能保留些威风,如今来了头更大的地头蛇,可不是要遭殃了。再说,就凭萧家过去那鱼肉百姓的作风,受到这待遇倒也不亏。
只是赌坊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营生,为表公正,也顺带罚了未央坊,使其一月不得开门,但这样的处罚也无什么真正损伤就是了。
“你阿婆原本的那些铺子,应当不日就能收上来了。”抄家是谈不上,但也是狠狠罚了萧家一笔。
盛顾言轻抿了口茶,又补充道:“若是运气好的话,兴许你从前那些首饰金银也能收回来一部分。”
“竟还有这些?”陆晏清听到这话却不禁有些惊喜,她倒不是多稀罕那些珠宝的价值,而是那里面有不少东西算是她母亲的遗物,留在萧家实在是她的一大遗憾。
“等那沐川知县查完便知道了。”盛顾言原本想说这也不一定,但看到陆晏清期待的神情,便不忍心打破,还是给她留了念想。
“首饰、铺子、金银……看上去还是铺子比较有用。”其他的东西不过是放在那里罢了,铺子才有生钱的可能,陆晏清低声盘算道。
“你就这么喜欢这些买卖之事?”盛顾言看向面前之人低垂着眉眼算计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若是喜欢,自己想办法满足她便是了。
转而又道:“那京城中的铺子,你回去之后还交给你便是了。”
这倒是提醒了陆晏清,这大概算是她在京城中唯一还有挂念的东西了。当时她问盛顾言这铺子该如何是好,盛顾言便说交给他,让旁人代管就是了。
陆晏清自然没什么意见,总归是这人的铺子,她也无权决定。
但她还是忍不住对这人的说法提出反驳:“你既身为一州刺史,大有平步青云之景可以展望,我若是身无傍身之物,那便是真的要落得一无所有的境地了。”
她真想操心这些事情吗?那当然不是,只是不得不为自己打算罢了。
盛顾言方才不过是一句调侃罢了,他当然知道陆晏清所图谋之事,想起从前在昌陵侯府她曾有的打算,不禁感到一阵庆幸。
庆幸自己在她身边,庆幸他还算有那么些能力,能用这些利益来打动她。
但他很贪心,他要的可不止这些,从前尚未意识到便也罢了,如今既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自然不会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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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三五日的时间,陆晏清便拿回了原本阿婆手上的那些铺子,以及还留在萧家的从前母亲留下的部分首饰。
盛顾言这面大旗确实是好使,虽说是被贬,但从前在京城里受到不少桎梏,来了嘉州这一亩三分地,身为一州长官,倒也有了自主的权力。
这人的身份既能为自己带来些便利,陆晏清倒也不反对,甚至还有些欣然。
前提是他不要总来阿婆这里晃悠就更好了。
“谨之啊,晏清已经同我说过了,这回真的是要多谢你,要不然还不知道让萧家那群人猖狂到什么时候呢。”余氏握着盛顾言的手,面上是毫不作假的感激之情。
盛顾言却只是笑了笑,道:“阿婆客气了,身为先生的学生,能为他的亲人做些什么便是我的荣幸了。再说,这件事情本身还要多亏晏清,是她想了办法,我不过是在后面出了个力罢了。”
陆晏清当然对他的出手心怀感激,但看到他在阿婆面前的这副样子,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感受。
这才没几日的光景,这人已经熟练地在阿婆面前扮演她父亲的好学生的角色了,也不知道他父亲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动。
况且盛顾言实在是惯会得寸进尺的,在阿婆面前混了脸熟,便也自动升级了对她的称呼,从原本的陆姑娘变成了晏清。
陆晏清不由得回忆,这人平时都是怎么称呼她的?却想不出一个结果来,在昌陵侯府总是带着客套与嘲讽的表妹,即便是私下,似乎也只听他唤过陆晏清这三个字。
现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传出,竟有种难言的亲昵缱绻之感,陆晏清心下怪异,在阿婆面前却不好做出什么别的举动来。
“唉,要是陆定安当初能有你这样便好了。”余氏叹了口气,目光闪烁,似在回想什么。
这话却不是盛顾言能接的,他也知道陆定安对家庭算不上多么负责,但以他在余氏面前的形象,显然不适合说自己老师的不是。
盛顾言只是转了话题:“阿婆,前两日我看您腿脚似有不便,可是以前落过伤?”
余氏果然被盛顾言的话牵引着转移了视线,看向自己的双腿,舒了一口气道:“确实如此,不过是陈年旧伤了,那会落下了病根,平日里倒还好,只是阴雨天有些不便罢了。”
陆晏清听了却立刻上前道:“阿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在你来嘉州之前便有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余氏拍了拍陆晏清的手,目光也柔和下来,“你那时年纪还小,让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那也不能……”陆晏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无能的痛恨,以及对自己观察不仔细的愧疚,盛顾言才来了几日便发现了,她却是这么多年都未曾注意。
余氏自然看出了陆晏清的愧疚,但从前陆晏清年纪还小时,就要为自己的生计发愁,自己这老婆子又怎能搬出这些伤病来更加令她头疼?只是拉起陆晏清的手握了握,安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日也碍不了什么事情。”
“可是你刚说了阴雨天就不方便……”陆晏清立刻反驳道,大概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有这样的表现罢。
盛顾言这会倒是适时接口道:“阿婆,我从前得了个药浴的方子,说是对缓解这陈年旧伤有帮助,您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改日给您拿来,或许能少些伤痛之苦。”
“这我怎会介意。”余氏连忙接道,只是又有些迟疑,“只是这样,怕是有些太麻烦你了。”
“阿婆这说的是什么话。”盛顾言浅笑道,“我既唤您一声阿婆,便是把您当作自己长辈来看待,还望阿婆不要嫌弃我便好。”
“不嫌弃,阿婆怎么会嫌弃。”余氏听了这话便霎时松口了,“是阿婆要多谢你才是。”
随即又想起什么,看了眼一旁的陆晏清,朝盛顾言道:“谨之,阿婆还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晏清在外行商,若是方便的话,还望你能照拂一二。”
余氏心中想着的还是自己外孙女,她自己一把老骨头倒是不要紧,陆晏清才是她真正挂心之人。
“阿婆放心罢,我定然会照顾好晏清的。”盛顾言这话答应得极干脆,不用余氏多言,他自然也会这么做的。
听了这话,余氏先是放心地点点头,随即看到面前年轻人清俊秀逸的身姿,皎皎如天上月,巍巍若山中松,再看到身旁自己外孙女那张海棠般柔美的面容,仿佛有什么心思骤然一动。
刚想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又看到盛顾言眼中那隐隐可见的情愫,转而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只是这年轻人间的事情,她老婆子还是不急着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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