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清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被对方这一声激得顿时清醒过来。
她抬眸看了一眼对方,又迅速垂下眼眸,大脑飞速运转——
邵斐?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让他好找又是什么意思?他是来找自己的?
还没等陆晏清理出个思绪,这人却懒得见她在茶楼门前犹疑,干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陆晏清连同自己一起塞进了茶楼的雅间里。
看着邵斐的模样,陆晏清莫名心下有些心虚,随即又觉得自己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他又不是自己的谁,她做什么同他有什么关系?
邵斐却收敛了几分周身的气势,仿佛刚才看到她时的恼恨与不爽全然不存在一般,状似平和地开口:“怎么来了嘉州?先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他若是摆出一副质问的架势,陆晏清还能理直气壮地回呛过去,但这样一副讲理的模样,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却让陆晏清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模棱两可地回道:“在京中待了一段时间,有些思念家乡,便正好回来了。”
邵斐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纠缠,人都跑了,还纠结为什么跑的有什么意思。
他面上神色不变,继续往下问:“现在住在哪边?可有什么不方便的?”他来了嘉州沐川,便差人去萧家寻过,却被告知人不在那里。
陆晏清原本不想说这些事,但邵斐又显然不会轻易罢休,再看到他眉间隐隐的憔悴模样,一时松动,便说了出来:“南七巷那边,和我外祖母住在一起。”
邵斐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只是看着陆晏清没再出声,空气霎时变得安静下来。
目光摩挲过面前之人的五官,终于再见到陆晏清,邵斐既感觉稍稍心安,却又有心底更深的不安,天知道他在得知陆晏清已不在府中,回家乡时是什么心情?
原本就算不常常见面,但至少知道人在自己身旁,想寻的时候总还是可以寻到,可这悄无声息的,人便不见了,邵斐几乎难以复述当时自己的心情,诧异、不解、恼恨……实在是五味杂陈。
陆晏清看着邵斐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是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愫,不禁感到几分尴尬,开口打破了沉默:“表哥是何时来的嘉州?怎会离开京城过来?”邵斐一走,这下昌陵侯府才是真的近乎空了。
要说邵斐想找自己,陆晏清是信的,看他的表现也已经透露出这个意思。但要说邵斐为了自己特意前来嘉州,陆晏清却不怎么相信,且不说邵斐会不会这样做,昌陵侯便不会允许。
“我是随军过来的。”邵斐早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只是轻描淡写说道。
在发现陆晏清离开时,他无可否认自己的慌张,甚至生出离京去寻她的冲动,但那仅仅是冲动而已。身为昌陵侯世子,他自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承担,不能任意随着自己的性子来。
但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巧合,在陆晏清离去没两天之后,宫中便有指令传来,西南一带似有彝人动乱,要在嘉州驻军。军中人手不足,便要从金吾卫等京城护卫中抽取人手派遣驻军,邵斐便是随此机会跟着军队一同来了嘉州。
昌陵侯原本并不同意让他前来,他已经一个儿子被贬到嘉州去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儿子不成?但邵斐却想办法说服了他——自己将来既是要承爵的,在金吾卫中只是任一些巡城护卫之类的琐事,不如前往嘉州历练一番,再者也只是驻军罢了,还未曾说有什么战乱,倒也提不上危险。
若说别的理由倒也罢了,说要历练一番,邵宗甫思量后还是同意了。他早年也是上过战场的,若是自己的继承者只会些花拳绣腿的架子,在他这里也是不合格的。这样一想,便挥手许了邵斐主动请缨前往嘉州。
当然,这其中的细节就没必要一一说与陆晏清听了,邵斐只是一语带过。
听到邵斐前来驻军一事,陆晏清反倒松了口气,大概是明白这人还是有要务在身,不至于做出旁的什么事情来。
不过今日在街上遇到邵斐,想来是纯属巧合之事,她出门本就是临时起意,邵斐也难以特意前来找她。
“我送你回去罢。”邵斐低眸,看向面前几乎没动过的清茶,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至少他还是找到她了不是吗?至于如今任嘉州刺史的盛顾言,则是有意被他忽略了。
陆晏清感到有些许为难,这种情况下,总感觉她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正当她犹疑时,邵斐却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迅速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陆晏清还坐在原位,没有反应过来,可没等到她做出反应,邵斐却又已经进来了。
“抱歉,今日军中突然有事,我得先行离开了。”邵斐走到她身旁,微微垂下头来看着她,目光中既是歉意,又是隐隐的留恋和不舍。
陆晏清当然没觉得这有什么,甚至反倒是免去了她的纠结,她轻轻舒了口气:“军务繁忙也是常理,今日倒是我耽搁表哥时间了,表哥还是快去罢。”
邵斐深深地看了陆晏清一眼,最终还是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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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确实是军中事务繁忙,这一日见过邵斐后,接下来一段时间陆晏清倒是都没见到他来寻自己。
这样也好,她可以专心自己的事务。
“萧晟宇已经来了?”陆晏清一边低声朝小六问道,一边猫着身子跟着小六往里走。
夜晚的未央坊果然不同于白日,清河街一条街都是灯火通明的模样,未央坊更是人声鼎沸,骰子声、喝彩声、怒骂声混杂一团,让人几乎无法一一辨清。
“喏,那不就是。”小六朝左前方努了努嘴,示意陆晏清看去。
陆晏清抬眸,目光穿过层叠的人群,果然看到了赌桌前的萧晟宇。只能看到一个侧影,是她熟悉的轮廓,典型的纨绔子弟模样,头上的发冠已然散乱,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骰盅,嘴里似还念念有词。
相较之下,萧晟宇对面的白三则显得气定神闲得多,那双纤长灵巧的手摇着骰盅,清脆的一声响后,稳稳置于面前的桌上。
“姑娘,白三爷吩咐我领你上二楼,往这边走罢。”小六朝她指了个方向,示意她跟自己前来。
陆晏清点点头,随即快步跟上去。余氏原本不放心她一个女儿家晚上独自出门,还是她再三保证才得来了这次出来的机会。萧晟宇认识她,她自然不方便在他面前露面,找个地方看着这场戏便是。
进到二楼的雅间里,陆晏清才缓了口气,坐下抿了口茶,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白三同萧晟宇那一桌,可谓是极佳视角。
隔得有些远,陆晏清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看到萧晟宇那挠着自己头发大叫的模样,还试图用手推翻面前的骰盅,陆晏清也能看出他定然是输了。
“你们是怎么引萧晟宇前来的?”陆晏清朝一旁的小六问道。
上回白三向自己保证能做到,却没说具体的方法,陆晏清为表对他的信任便没有开口询问,但心中还是有着好奇。
“嗐,这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六像是不在意地摆摆手,“萧大的喜好嘛,这打听还起来还不如容易,听说最近迷上了斗蟋蟀,白三爷宣扬自己这得了几只善斗的蟋蟀,萧大闻着味儿便来了。”
“那怎么如今又换成了骰子?”陆晏清指了指下面依旧是面对着骰子的萧晟宇。
“那当然是因为骰子是白三爷最擅长的了。”小六朝陆晏清眨了眨眼睛,“姑娘你就放心罢,白三爷的水平绝对没问题的。”
陆晏清自然是相信白三的,看着下面萧晟宇急红了眼的模样也能分辨出当下的情形。
大概是博戏确实会使人上瘾,陆晏清就看着萧晟宇在赌桌面前不知道投入了多少局,最终竟是过了子时才收手。
当萧晟宇收手时,脑子仿佛才从赌局中清醒过来,看到面前七零八落的骰子,和身旁稀散的人影,脚步一个踉跄,竟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仿佛无法接受面前的现实,狠狠用手捂住自己的面庞,随即一阵哀嚎从口中传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萧晟宇慌乱地念叨,嘴里来回重复着不可置信的话语。
但事实便是这样发生了,白三拨拉了两下算盘,噼啪清脆的算珠声响在夜里显得更加透亮,仿佛那地狱之门的铃声一般,使萧晟宇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一共是两千两银子,萧大少爷可千万要记得。”白三低下身子,朝萧晟宇耳边道,低声的话语更像那催命的摇铃,使萧晟宇在地面上往后蹭着退了好几步。
白三却没有动容,几步走到他身旁,捏起他的手指在朱砂上抹了一把,随即狠狠地按到一张薄薄的纸上。
萧晟宇已经失了神,只能任凭他动作。
看到萧晟宇这经不起吓的模样,白三自然不会好心地扶他起来,而是任由他在地上楞神了好一会儿,看着他最终才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这便是萧晟宇的欠条?”陆晏清接过白三递来的纸条,两千两银子的数目实在是夺人眼球,上面还有着刚印下的鲜红的萧晟宇的指印。
“正是。”白三面上仍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两千两银子,也够萧家喝一壶了。”
一口气拿出两千两银子,即便是京中一些官宦家庭都来得吃力,更别提区区一个沐川萧家了。
“你们做得很好。”这是陆晏清发自内心的称赞,白三能做到这个程度,着实是超出她的预期了。
白三只是笑笑,当是接过了她的夸奖,转而道:“时辰着实不早了,姑娘现下回去也不方便,若是不介意的话今日便在此留宿一晚吧?”
陆晏清这才意识到时间流逝,在这住一晚她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可想到阿婆的叮嘱便有些头疼,夜不归宿,这该如何同阿婆解释是好?
但她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晚过后,就当陆晏清怀着有些忐忑的心理回到南七巷时,推开门,闯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她未曾想到的身影——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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