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那些顽固派的老臣或是持相反意见的人自然是看不惯这番言论,所反对的话语也不过是“女子不应干政”云云。

    对此,安阳公主自然是迅速回应——本宫不过是心怀悲悯,看不惯有些人行无耻之事,同干政何干?

    数日来,众人依旧是争论不休,若说安阳公主这番上书仅是增添了些舆论力量,让皇帝有理由施以惩戒,那随后揭露出的事情则是对平康侯府的真正一击。

    “贪污受贿十余万两,又行贩卖人口之事,平康侯府倒真是给人惊喜。”陆晏清与盛顾言在新月轩中对坐,语气平淡却透出反讽之意,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平康侯府不是已经没落了,还能收贿如此多的银两?”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顾言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陆晏清看他的神色毫无意外,仿佛早已知道一般,不由得看向对方:“你先前便已知晓此事?”

    盛顾言抬眸朝她看来,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微微颔首。

    对方这副表现,不由得让陆晏清心下有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这件事情……是不是还有你的参与?”

    盛顾言早已领教过她的敏锐,但仍然是为她的猜测猛地心跳了一下,看着她那张面庞,还是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是。”

    除了明面的上书,他私底下也和皇帝联系过。要想真正对平康侯府造成打击,定然是要接着往下深挖的,平康侯府都能做出来拿婴孩炼丹的事情,还愁找不到别的腌臜之事吗?

    要说收贿,或许很难找到一个完全清白的世家高官,不过他也没想到平康侯府还能凭借这一点残余的势力吞下这么多银两。

    再说贩卖人口一事,不同于其他世家勋贵从人牙子手中买来仆役,平康侯府竟是直接插手这些人口流动,但这也不难理解,若只是买的话哪来那么多适龄女子。不过掺和进这一条人口贩卖的链条中,这罪行可比单纯购买要严重得多。

    纪昶私下里唤他过去,让他协助一同帮忙彻查,他自然也获知不少这里面的信息,只是没同陆晏清说罢了。

    陆晏清却不完全是政事上的敏锐,她的察觉更多是来自于她对盛顾言的了解和某种直觉,如今听到这个答案竟也不意外。

    这桩事情一出,平康侯府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不仅被革去爵位官职,更是收回原先那些世家高门方才享有的田亩财富,几乎与平民无二。

    平康侯府落得这般下场,除了其本身所做之事导致的后果,更是代表了皇帝的态度,朝中风向几乎从此开始隐隐转变。

    英国公府势力虽大,在这种情况下却也不得不低头,将炼丹一事的罪责尽量往平康侯府身上推,尽力撇清自己的干系,又遮掩了自己曾干出的那些事情,看上去像是填补了那些可能会受到攻击的筛子。

    纪昶显然也不可能一下子除去英国公府,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罚了些财产俸禄,让英国公府脱了层皮而已,离真正扳倒对方却还有距离。

    这些事情还是由皇帝决断,但盛顾言却借机知道了一桩秘闻:“乔鹤远先前那任妻子,平康侯府楚氏,你知道她是如何亡故的吗?”

    陆晏清自然不知,但她却明白这人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桩事情:“是和这件事有关?”

    “不错。”盛顾言点点头,“楚氏嫁去后,原也和乔鹤远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只是不巧楚氏有一日撞见了平康侯府之人来同乔鹤远谈这炼丹一事,误打误撞得知了真相。”

    “楚氏当即便心受震撼,后来又见到自己的丈夫在府中对旁的女子施以残暴之行,更是无法忍受,怒火涌起,对乔鹤远斥责批判。”

    “那后来呢?”陆晏清不禁问道。

    “后来,乔鹤远对楚氏的态度也日渐冷落,甚至有时对其加以打骂,楚氏便也日渐消沉,很快陷入抑郁。”说着,盛顾言不由得顿了顿,吸了口气才道,“最终楚氏是自尽而亡。”

    “平康侯府就对此无动于衷吗?”陆晏清仿佛见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如同那风雨过后的春花,即刻便枯败了。

    “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和与英国公府长期合作的利益,你说他们会选哪个呢。”盛顾言放缓了语气,陆晏清哪里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此番命运太令人唏嘘了。

    听到这个心中已分明知晓的答案,陆晏清不由得心下讽笑:“英国公府,这么个上赶着要巴结的对象,却是在出事后将人一脚踢开。”

    盛顾言看着对方那丝嘲讽般的笑意,也知她其实是为那些看不到的人而哀叹:“好在圣上下令重修律法,想来这样的现状也该有改变。”依旧是平缓的语气,只是柔和了几分,像是在安慰眼前之人一般。

    这大概是为数不多值得欣慰的事情。此事过后,纪昶下令要清查人口贩卖一事,更是要将其列入大齐律法予以处置,万不可轻易放过,任凭此种事情蔓延。

    但愿这会有效罢,陆晏清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但想到刚才盛顾言所说,她便不禁感到心下一阵恶寒:“意思是说,乔鹤远也服用那丹药,行那些磋磨人的事情?”

    盛顾言原本还不知该告诉她好还是不告诉,但她既已问出,便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是,他也身处其中……”

    陆晏清只觉得心下又是嘲讽又是悲凉,就这样的人还来向她求娶,或者说,她日后便只能嫁这样的人吗?她的命运,又何时能掌控在自己手里?想到这里,不禁更对那人平添几分厌恶:“他倒是好运,还能安稳当他那英国公世子。”

    看到陆晏清这副模样,眸光微动,欲泣非泣,并非故意作出楚楚可怜之态,却让人真切感到一阵心疼,想替她抚平微皱的眉头。

    盛顾言心下颤动,自然不敢再卖什么关子,全盘托出道:“关于你的婚事,你不必担忧。我同昌陵侯已然谈过,他也不会再强迫你嫁给乔鹤远。”

    他下意识地往她身旁靠近,宽敞的衣服遮掩不住纤细的腰肢,回想起曾经偶然一得的触感,盛顾言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下的那股冲动,想将人搂入怀中,想温柔地哄她,想她的目光中只留下自己一人的身影。

    然而陆晏清的注意力却只在他的话语中:“你说的可是真的?”她不是怀疑对方,只是实在害怕自己所嫁非人,渴望再得到肯定的回答罢了。

    盛顾言这才从刚才旖旎的幻想和绮思中猛然回神,看向面前之人对自己的纯然询问,垂下眼眸道:“自然是真的,昌陵侯已有决断,这桩婚事已然告吹。”

    是了,他还不知道陆晏清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对那些天下女子婴孩的怜悯关切不假,甚至真切地感受他们的痛苦,然而她却也把精力都投入对自己的利益中,对他?从来是不予关注的,他怎么想的,他想要些什么,她又怎么会在乎呢?

    这些日子的相处贴近,以及温声相待,不过是一种对方并不在意的施舍与恩赐一般,却让他几乎要沉溺进去了。

    他依旧一副温文面孔,却只有自己知道内心是怎样的情绪翻涌。

    陆晏清这才松了口气,仿佛心中的压抑之感也终于解脱,哪怕自己的婚事依旧没有什么看得见的好着落,也总好过要嫁给乔鹤远做妾。

    然而她很快又想起一桩事情来:“我同乔鹤远的婚事告吹,那邵斐同乔欣然呢?”若是昌陵侯府还要同英国公府联手,这桩婚事才是最主要的。

    盛顾言听了这话却眸光骤然一暗,面色也隐隐沉下,整个人周身的气压也猛然间降低。邵斐同乔欣然?她竟还挂念着这件事情?

    皇帝的态度都已经传达出来,昌陵侯府自然不会再打英国公府的主意,邵斐同乔欣然的婚事自然也就此取消。然而先前邵斐的态度已经表明,他说要娶她,那她是怎么想的呢?昌陵侯世子妃,这个看上去再具有诱惑力不过的位置,她会不会真的心动了。

    之前邵斐再如何朝她表明心意,他还能轻巧地回过去,那人的一厢情愿,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但如果陆晏清动摇了呢,如果她也有这种想法呢……

    想到这里,盛顾言心中更是各种情绪翻腾,不快的情绪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一种从未有过的肆虐冲动瞬间滋长,从前遭受的那些讽刺和奚落,此番对比之下竟显得无足轻重。

    他感觉这些情绪仿佛要涨出胸膛一般,他当即想掐着陆晏清的腰,把她狠狠拽进怀里,让她有胆子再重复一遍,邵斐的婚事取消了,她可有打着什么算盘?

    只是自己也不敢深挖,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一个问题,实则是在说要是她真的那么想,真的答应了,他该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敢想这种可能性,仿佛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自己的半颗心都要被抽去了。

    他拼命遏制住内心疯长的情绪,又强行克制住自己脸上的神色,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扭曲,开口反问道:“你觉得呢?”

    陆晏清真的顺着对方的话思考了一下,得出一个颇为肯定的答案:“应当是取消了罢,想来昌陵侯府如今也没必要和英国公府联姻。”

    瞧,这不是不用他说,她自己也推断出来了。盛顾言心下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内里却快要将牙齿咬碎一般,胸腔中满是膨胀的不爽。

    他分不清自己的理智和情绪,甚至排斥思考他对面前之人的想法,但脑中的潜意识却徘徊不去。

    他根本不能接受,陆晏清有一天投入他人怀抱,那是他从未想过的画面,哪怕一点这种可能,他都觉得自己难以面对。

    他还挣扎在这些情绪里无法自拔,陆晏清却很快又跳入了另一件事情:“秦娘子应当从刑部释放出来了罢?还有阿瑞,明日我们得一同将他们接出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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