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两侧是矮矮的砖墙,月色清凌凌比水要冰,风阵阵吹着,钻进脖子里、袖口中,比松针落地还要扎人。
乌啼幽幽传来,反衬得周围一片安静,爱琳攥紧了手心里的披风,紧张得心脏砰砰跳。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回答前停顿了一会儿。
“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维德还是没有回头,爱琳还是没有放手。
“我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她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完,又急急补充道,“我知道,我现在是罗德尼家的夫人,我不告诉你就乱走会让你很难办……唔唔……尼敢神么……”
她突然被捏住了两边脸颊,话都说不清楚,睁大了眼睛,如受惊的小猫。
“你很抱歉?”他不知什么时候回过身,温热的手捏着她的脸,估计是觉得她的脸被捏得奇奇怪怪很有趣,他脸上都是笑意,绿宝石般的眼里闪动着光芒,面容俊朗,透着愉快。
“似的……”
“什么?”
“尼嫩步嫩先放楷窝……”
“嗯?我听不懂呢。”他笑吟吟地说道,慢条斯理。
爱琳下意识地知道,这次的笑容是真心的。
……虽然、或许,这非常不可能,但是、可能,他该不会是,因为在欺负她而笑得这么开心吧……
不不不,他是个诚实、正直、厚道的骑士!她怎么能这么想!
她用力摇头,顺便想甩掉他的手,谁知他放开了她的脸颊,却没有就此离开,两只暖烘烘的手就那样捂着她的脸颊,低着头看她,离得很近,隔着发丝,她感觉不出他额头是否碰了过来,气息拂在她冻僵的皮肤上,她觉得像是雪在化开。
太近了。她屏住呼吸,脑袋一片空白。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回家吧。”他的语气轻得像片雪花。
爱琳不敢开口,紧张得绷紧身体,只是极小幅度地摇头。
“不想回去?”
她极小幅度地点头,脑袋清楚了些,眼神带着恳求。
“为什么?”他没有生气,大手还是包着他的脸颊,语气沉稳,耐心地问。
爱琳想起了他刚刚对她说的话,想起了这段日子里她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安心。
仿佛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真的生气,仿佛她的无能和软弱都会被他宽厚地接受。
她有了力气,觉得她或许可以说真话。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细声说道,有着宁静的倔强,像是细细的剑,让人担心会被折断。
“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顿了一下,她说道。
她一直漫无目的地走,走了这么一天,其实早已累得脚都要断掉,光是站立不动都酸疼难忍,但她就是不想回去,不想回到有认识的人的地方。
维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了。”
啊?她怎么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他松开了手,用手背试了一下温度,满意地点点头,低语一声:“神的恩赐。”
乳白色的光芒在黑暗的街道一闪而逝,遁入她的身体里,疲倦不翼而飞。
这是骑士团所擅长的魔法,并不在爱琳专攻的领域内。
然后他又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等一下,我不想回家……”
“嗯,我们不回。”他应道。
“那……”
“陪我走走吧?”他侧头浅笑,商量着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就陪我走吧,我们不带别人。”
他的话语让爱琳无法拒绝,只好道:“为什么要牵手?”
维德想了想,轻松地说道:“因为我怕冷。”
爱琳傻住。怎么看都是他的手比较暖和啊!
“不可以吗?”他看着她,神情失落。
爱琳被看得良心作痛,立刻摇头:“没事,牵着就很好。”
“谢谢你,爱琳小姐。”他嘴角弯起,看得爱琳心里莫名一跳,低头看着他们的影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昏头昏脑地被他牵着走了半天,等走到城门口,被守卫放行,才琢磨出不对来。
好像他什么都顺着她,但怎么到头来,她全都在听他的,甚至就这么牵着手出了城?
究竟是她太好被说服,还是他太狡猾?
她呆呆地看着维德的背影。
出了城没有了移动魔法的禁忌限制,维德让爱琳闭上眼睛,使用了咫尺天涯,一阵晕眩失重的感觉袭来,等爱琳再睁眼时,她看到的是一片阔远的天地。
星辰如丰收的葡萄压着枝丫般沉甸甸的遍布,远处群山与黑暗中绵延起伏,眼前则是承载天空的平静星湖。
美丽的湖面粼粼闪着波光,朝着天的尽头流淌,冰凉潮湿的空气抚摸着她的肌肤,泥土的干净芳香。
她被大自然的瑰丽震慑在那里,眼神反复描摹着这片美景,忘记了呼吸。
许久,一声喟叹传来,她轻轻地说道:“真美啊……”
“你喜欢吗?”
“喜欢!”
爱琳毫不犹豫地露出了笑容,月色把她眉眼照得盈盈,喜色流淌,让他心里也跟着喜悦起来。
太子竟然也有有用的时候,维德心想。
“这是星月湖?”
“嗯,我也是第一次来。”
“和传说中一样美丽……”爱琳充满喜爱地看来看去,怎么看也看不够,心中的干涸疲倦都被这片景色所浸润。
在这样浩大繁盛的天地星空间,在渺无人烟的荒景辟地中,渺小如她是这样的自由,这样的满足。
她一直想逃遁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山川无言地跨越千万年,伫立在此处。
若有一天,她的魔力失控,将她炸得四分五裂,她也觉得这片土地会沉默得包容她,埋葬她,掩盖她。
维德把披风解下放在地上,两个人并肩坐着,不再说话,沉默流淌在他们中间,却并不尴尬。
爱琳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仰望着星空,情绪与思绪如河水流淌,将她包裹,起伏不定的情感逐渐沉淀,梳理着体内紊乱的魔力。
男子刻意隔了两拳的距离,除了呼吸声再无动静,仿佛他并不存在。
星空闪烁,夜如丝绒幕布,那些难看的懦弱、颓丧、恐惧,逐渐被消融瓦解。
爱琳头一次在旁人的陪伴下得到了安宁。
一直就存在的感激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从她冰封的心钻出。
她手撑着头,柔顺长卷发披散,朝着坐在一旁沉睡的男子看,许久,垂眸浅浅一笑。
哪怕是为了罗德尼家族的名声,她也不能被人就这样赶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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