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爱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学校花园里一棵杉树下,手脚冻得冰冷僵直。
她弯了弯指尖,隐隐作痛,已然不听使唤。
冷意渗透进皮肤里,连骨头都觉得寒冷,但她懒得用魔法驱寒,只觉得这都无所谓。
冬日里花园空荡荡的,只有枯枝败叶,灰白浅黑颜色单调,光秃的枝杈上盛着一点前几日下了还没化的雪,显得颤颤巍巍不堪其重。
这里就像她一样。
没人会来打扰,这很好。
她呆呆地望着被冻结成冰的湖,几根小树杈掉落在了冰面上,时浅时薄的冰朝着远处延伸,远处是斐文德的外墙。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可悲过。
不是因为翠西亚教授的严厉训斥,而是因为无法做出任何辩驳的自己。
为什么她会是这样胆小懦弱、无能无用的人呢?
像她这样的人,其实根本不该出现在别人面前。
为人妻、当人师,她都如同木偶一般照着家族的意思做了,但她什么也帮不上忙,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其实她早就知道,让她自生自灭才是对家族最正确的决定,她当时要离家出走,并不只是为了自由。
不走不知道,大长老竟然一直派了顶尖的护卫在暗中守护她。
鲁伯特家族虽然历史悠久,地位尊贵,但人丁零落,有天赋的魔法师更是稀少,或许是因为这样,大长老格外看重她。
可她实在是不值得。
她究竟还要烂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大长老对自己彻底死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出神,不料脸颊骤然一烫,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唰的转过头,就看到了白狼懒洋洋的笑容,手里举着个军绿色水壶在那里晃。
“你你你怎么来的!”爱琳惊魂未定,声音都比平常要大了点。
“走着来的啊。”他耸了耸肩膀,回头看了眼自己留下来的脚印,又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她。
爱琳被这种眼光看了太多次,知道他又在质疑她的智商,熟悉的怒火涌了上来,连冻僵的思维和手指都重新活络了起来。
翠西亚教授从头到尾都没有和白狼说什么话,看来今天教授叫他到办公室里,纯粹就是为了羞辱她。他估计早就猜到了,这才一大早守在门口等着,现在又追到了这种地方来。
全都是为了看她笑话。
她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已经够悲惨的了,实在是不想再听他冷嘲热讽,就默默地转身,打算再找个僻静无人阴暗不起眼的角落继续思考人生。
“你不是吧,这样就走了,我可是有正经事才找你的。”白狼在后面懒懒说道。
他能有什么正经事来找她。
爱琳脑海中浮现出他们从小到大的对话,在这段被单方面欺压的心酸历史里没能找出一星半点和正经事三个字有关的字句,更加悲愤,脚步也更快了。
“你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单薄的肩膀被他坚实有力的手一把抓住,立马动弹不得。但爱琳心里有口郁气堵着,铁了心死也不回头,倔着脖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棵常青树,一声不吭地使力。
隐约听到他又低笑了一声,宛如一个宽容的大人对孩子的举动感到好笑。
爱琳气息不稳。
她不是在玩闹。
她举起右手,隐隐有华光汇聚在她纤瘦的手指尖上,魔力呼啸而来,宛如隐忍而又克制的警告。
没人能忽视鲁伯特家族培养的魔法师的警告。
也没人比同为契约三族的白狼更清楚这一点。
“我是来和你谈维德·罗德尼的事情的。”
他的声音终于褪了戏谑,正色说道,手还抓着她的肩膀,感觉到她听到这句话身体放松了些,他也就放松了力道。
爱琳犹豫了一下,收敛五指掐灭了光芒,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在那之前先喝点东西。”白狼又举起了那个军绿色水壶,“这么冷的天,喝口热的才能说话。”
爱琳觉得他莫名其妙,她又没拦着他喝。
白狼读懂了她的眼神,咧嘴笑了一下:“给你的。”
爱琳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让白狼都忍不住想回忆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往里面下毒药。他哂笑一声,似在嘲笑她胆小如鼠,道:“你今天去晚了,有一部分是因为我。”
还挺责任分明,只承担了一部分。
爱琳释然,本不想喝,但想到白狼这个人性格坚韧,想做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做成,她不喝他肯定不会说,就接过了水壶,打开盖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热辣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涌入内脏又朝着四肢蔓延,口感醇厚,口味复杂,她尝出了生姜、蜂蜜、无花果、蓝莓的味道,加了糖浆甜丝丝的,在这样的冬日里喝这样的烈酒让全身发暖。
她却差点被一口呛死,怒视他。
“你让我喝酒?!”
“好喝吗?”白狼不仅不以为忤,还饶有兴趣地询问感想。
一点也不好喝!
“这是在学校!如果翠西亚教授知道我白天喝酒……”爱琳打了个寒颤,是真急了,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停下来听他说话,而不是直接和他打一架。
“她不知道不就完了。”白狼打断了她的话,嘴角一扯,俊朗开阔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冷漠和不屑,“她既不是什么都知道,也不是什么都对,你怕她干什么?”
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爱琳皱紧了眉头,觉得跟他这样一辈子顺风顺水活在阳光下的人没有任何话可以聊。
白狼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冷笑道:“你不是胆子还挺大的吗,对我都敢威胁,现在装什么装。”
“……”
对他强烈而又执着的报复心,爱琳哑口无言。
“再喝一口。”白狼指了指水壶。
喝一口也是喝,喝两口也是喝,爱琳不想再为了这种事纠缠下去,木然喝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意熏染,她心里有什么被松动,想到了翠西亚教授如羊皮纸一般的脸,立刻又仰着脖子喝了一口,转眼热酒饮了大半壶。
白狼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维德先生怎么了?”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晕染了粉红,如一朵早春的花骨朵慢慢绽放,深棕色的眼睛难得直直地看过来,掩去了平日里的怯弱,浮现出她精致而又忧郁的五官。
很少有人发觉,这个灰突突地躲在阴影里的女孩有着一副继承自鲁伯特家的好容貌。
白狼敛了笑容,沉吟了半晌,看着她,似在斟酌。爱琳目露疑惑,歪了歪头,栗色的长卷发跟着自耳边如溪水滑落。
白狼一向不耐烦遮遮掩掩,一直都是有话直说到让人恨不得捂着他的嘴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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