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大清早,段灵儿穿戴好衣裳,径直一路走到段府花园处。

    前世的自己,这时候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那时自己自小孤单,生事微渺,如今物换星移,前世真如一场梦般。

    “奶娘”段灵儿寻到正在院子里采花准备泡茶的安娘:“这就随我出府。”

    “这副样子出门……?”安娘将篮子放在地上,犹豫道:“依奶娘看,你出门倒也不是不行,等奶娘回去禀告了你娘,再给你寻一套男子衣裳,叫上两个人随着。”

    “娘亲她一早去了斋堂,咱们就别去打扰她了。哥哥的衣裳都穿不得,待奶娘寻来又要好几天才行,今日我便需要出门,奶娘我拉着你的手,你一直跟着我便好。”段灵儿大步朝街上迈了出去:“如今我这鬼见愁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看的。”

    .

    段灵儿迈腿就向扬州最繁华的接走去,她府中憋了这几天,大夫人领养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小苏氏虽然依旧张牙舞爪,但对自己这个毁了容的庶女也不再那么上心了。

    如今她要好好谋划接下来自己这九房一脉,应当如何在这段府立足。

    扬州城中,最热闹的街上,卖着波斯的珠宝,天竺的香料,杭州的春尖,蜀地的锦缎……

    街边酒馆歌楼痛饮高唱、文人雅士寻欢作乐,更有教坊娟家红袖招邀, 满目挤满酒肆茶座,鱼铺笔行门前皆人来人往。

    摩肩擦踵的路人商贩,花团锦簇的游玩少女,街尽头红人馆的女倌人们站在街旁,其中不乏有腰肢纤细的胡姬,等着客人去后面的秀巷。

    “后街那边,就是烟柳巷子吧?”段灵儿段灵儿左看右看,将这些繁华尽收眼底。

    安娘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呸呸几口:“灵姐儿你怎么知道这些?那里是一等一的脏地方,你问这干什么?”

    段灵儿摇摇头:“这些烟花柳巷的女裙钗,都是亲娘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一岁两岁本来有娘怀抱,后来却不是被拐,便是被自己亲生老子娘为了生计卖了去,花一样的十二三岁学弹唱,十四五岁就要把客接,赚银子给了老鸨,更是三天两头吃鞭子,有那么一两个极为出色的,在章台内笼定个百花魁,已经算是命极好的了,多的都如水飘零,死都没有一个声响。”

    安娘呆呆地望着段灵儿,不知自己的小主子怎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段灵儿却已经泪盈双睫,她看着天上那太阳,想到自己前世一生,与那窑姐儿又有什么分别?

    年纪小小便落入他人手掌,学习的是那以色侍人的功夫,练习的是那床笫寻欢的路数。

    自进了大夫人的门,自己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了。

    是满腹诗书都是为了取悦男人的木偶,是身怀绝技为他人缝制的嫁衣。

    段灵儿定了定心神,将眼泪倒了回去。

    此生,自己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要靠头脑,靠本领,而不是靠这副皮相,不是再以色攀附男人,被当做权贵的玩物。

    段灵儿正想着,身边两个少女匆匆忙忙与她擦肩而过,其中一个身姿袅袅,却重重地撞了一下段灵儿。

    撞人的那个头也不回,倒是另一个没撞人的略一停顿,回头抱歉一笑:“不好意思。”

    段灵儿认得,撞人的那个便是小苏氏的侄女儿,也是苏勇的掌上明珠苏菁。

    另一个便是漕运薛老板的千金薛筝。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进了旁边一个酒栈,这酒栈一楼是文人雅客品酒之处,二楼二楼是个画坊,画家书法家们将墨宝挂在这里请老板代卖。

    薛筝先进去,苏菁在楼外稍稍一站。

    段灵儿刚准备经过,忽然看见苏菁与二楼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打了一个手势,她二人都是满眼的得意。

    “安娘,我们去这家店里转转。”段灵儿回头对安娘说,然后跟在苏菁的后面慢慢上了楼。

    上了二楼,二楼兰麝香销,墙上挂着各路墨宝,紫檀木桌一字排开,上面也放置着几幅字画。

    这几幅字画皆是山水写意,其中有两幅主攻花鸟。

    除了段灵儿和安娘,二楼几个姑娘在走走看看,其中就有薛筝和苏菁。

    苏菁身着织锦缎粉蔷薇襦裙,看似一脸天真,她正在向薛筝大力鼓吹面前的一幅画画得极好:

    “薛姐姐,你看,这幅画是许大先生真迹,这话中山头苔点细密,水色江天,云雾显晦,峰峦出没,汀渚溪桥,可谓是率多真意。”

    薛筝微微有点犹豫:“我总觉得还是挂一幅骏马图好一点……”

    “骏马图有什么稀奇?这山水挂在正堂才大气!既然伯父让你来买画,就是看重你的眼光,依妹妹看,就买这幅绝对没错!”

    薛筝的父亲薛连海是个粗人,这几年在漕运上赚了钱,重新置了地买了房,让父母妻儿安安稳稳住着。

    某天忽然想起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没怎么陪过家人,也不懂文墨,这些年下来让自己这女儿也看起来显得粗俗了,总比不上别家商人的姑娘,好像矮了人家一头一样。

    薛连海爱女心切,痛定思痛,一定要让女儿成为闺秀。

    因此薛家从去年开始不仅请了女先生,还不断给家里添些字画书籍,因着薛连海不懂,便让女儿自己去买。

    薛筝实际上也不太懂字画,她看来看去觉得哪幅都好,拿不定主意。

    薛筝与苏菁是新邻,二人年纪又差不多,薛筝是最单纯的姑娘,苏菁稍微示好她便将其引为至交,这些日子经常和苏菁一起游玩。

    在苏菁的建议下,她买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东西,从陶瓷奇石、到玉器铜器,还有书画根雕不一而足。

    今日薛筝要给薛宅的主堂买画,薛筝自然也叫上了苏菁。

    “薛姐姐,这画真不错,买这个绝对没问题。”苏菁一脸肯定。

    “前些日子桂秀坊又来了批好东西,一会儿买完画我再陪你去那里看看。”苏菁亲切地挽着薛筝的胳膊。

    转头给门前站着的吴小双飞了一个眼神。

    吴小双心领神会,眼看这笔生意就要成了,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

    实际上,苏菁的一众姐妹,根本没将薛筝看做朋友。

    对她们来说,自己家多年锦衣冠盖,绮堂筵会,薛家却不过是漕运上的下苦人一朝得势,既没有有钱有势的亲戚,在扬州也没有根基,是湖州来的外地人,在扬州的暴发户而已,区区薛筝有什么资格和她们称姐妹?

    苏菁表面上与薛筝交好,却给她下了一个又一个套儿,垃圾古董,垃圾摆设源源不断地以高价卖给薛筝,苏菁这几人已经从薛筝身上,挣了上百两银子。

    而薛家上下都不知这里的猫腻,还准备等家中布置好了请人来做客。

    这次苏菁得知薛筝要买的是主堂挂画,立即先联系了自己姐妹中的一个,设下这个局,势必要多套些钱来花花。

    “薛姐姐,这幅画真的极好,你看这笔法,这颜色,都实属上乘之作呀!”

    段灵儿随意看了一眼那山水图,眉头立即微微一蹙。

    这时,只见薛筝兴致勃勃地问道:“掌柜,这幅画如何卖?”

    掌柜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薛筝旁边的苏菁,早就心中有数,声不抖气不喘对薛筝道:“这是许大先生的真迹,非两百两银子不卖。”

    薛筝一听两百两顿时有些犹豫,她今日总共才带了两百两,本是想买了画,再去人牙子那里挑两个可心的仆人,若是全部买了画,那又得回家中取银子。

    这些日子她花了不少,虽隐隐觉得花得太多,但父亲认为薛家是定巢新燕,采办好东西是应当的,于是一直鼓励她买好东西不要落了下风,因此胆子也大了点。

    但是这一花就是二百两……

    苏菁看薛峥犹豫,立马道:“这是许大先生的真迹,二百两真的不亏了,若是你不要,干脆我买回去给我爹好了……”

    那掌柜马上道:“你若买,我还要再加三十两,今日是看这小姑娘有眼缘,也当拉个回头客,至于你,苏大姑娘是我女儿的旧友,你还是需要按真实价格来。”

    苏菁一听,装作撅起嘴,向站在门前的一个吴小双道:“你看啊小双,你爹觉得我是外人,连便宜都不便宜。”

    吴小双正是吴掌柜的女儿,见苏菁开口,立即便开始唱双簧:“哎呀小菁,你家也是商贾,家中也有古董店,怎么不知道这字画真迹的难得?我父亲是个固执人,见了薛姐姐有缘分,这才愿意便宜一点,就是我开口,他也定不会让的。”

    段灵儿蹙着眉,因为有小苏氏拉线,她哥哥苏勇做了段府古董店的管事,什么时候苏府自己有古董店了?

    再看过去,苏菁拿出一副恨恨的模样,向薛筝作势道:“薛姐姐,看来这幅画真的是与你有缘,姐姐我不好夺人所爱了。”

    薛筝听完以上的话,不免心潮澎湃,点点头,意思是买了。

    其他三个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是压不住的得意。

    段灵儿看着眼前一幅牡丹图轻笑道:“若我说,这副山水画还不如这副牡丹图呢。”

    几人都是一愣,吴掌柜立即拉下来脸:“你说什么?”

    段灵儿笑吟吟转过身:“不是吗?这副牡丹颜色鲜亮,也不俗艳,五两银子差不多就能买了。那山水图比不上这副。”

    苏菁瞥了一眼段灵儿嘲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前些日子毁了容的段小九,你气得我潋妹妹饭都吃不下,怎么今天这副丑样子,倒跑到街上现眼来了?”

    段灵儿稳稳地牵起嘴角:“若说现眼,必然是比不上菁姐姐你。”

    “你说什么?!”苏菁柳眉倒立,就要上去打人,被薛筝一把拉住。

    薛筝对段灵儿道:“这位姑娘,你为何说许大先生的山水图比不上五两银子的牡丹图?”

    段灵儿收起笑,走近几步看着薛筝的眼睛,然后将眼光移至墙上那幅山水图:“许大先生的真迹当然值得二百两雪花银,但若是拙劣的伪品,那便连一两银子都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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