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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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师兄?”白逾明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你可不要胡说,往我师兄头上扣帽子!”
他这会儿压根就没相信管事先生的话,严肃地否认了。
“嗨呀, 我这有什么可骗你的?”
管事先生满脸的不解和意外。
他把手里头盘的核桃塞进口袋, 摆摆手:“你师兄担心戏班子的大伙着凉生病,这才花大价钱买了好药, 这是关心你们呐!我可不敢把这种功劳按在自己头上, 你去问问你师兄不就知道了?再说了,我经常好喝点小酒,留不住钱,就算想买我也拿不出银钱啊!”
是了,那些药实在不便宜。
管事先生能那那么多钱去买药,确实不太可能。
看先生的表情……也不太像知情。
白逾明拧着眉头站在原地,没动, 没出声。
外人不太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
郑舒然瞧见,这人紧握成拳的手在轻轻打颤。
他心里暗暗吸了口气。
这算是听明白了,还真是一出大戏啊。
怕白逾明太生气, 一下子生气难过得崩溃,他抬手拍向白逾明的肩膀。
没想到却拍了个空。
只见白逾明“蹭蹭蹭”迈开大步, 直接冲进戏楼, 穿过惊讶惊呼的众人, 拐弯上了二楼。
“哎哎哎, 那不是白逾明吗?”
“我去, 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看没看报纸啊,他之前被人给捞出来了,据说是傍上了个富贵人家的千金。”
“瞧瞧人家,被判了死刑都能有女人乐意相救。”
“别说了, 他祸害他们自己那戏班子我管不着,但要是再让戏楼都被查封,我第一个跟他没完。”
众口纷纭,不少人低声细语地说着闲话。
多数人怕惹上事,不跟他有接触。
也有的人,故意抬高些声音,故意让自己奚落嘲讽的话落入白逾明耳中。
可白逾明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地撇开他们。
他嘴唇紧紧地抿着,因为心中那个他不想面对的答案而颤抖。
然而,就算在不想面对,逃避也不是办法。
他要当面对峙个清楚。
“白逾明!哎!”
郑舒然连忙跟在他身后,生怕这一根筋的家伙惹出什么祸端。
听见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他猛地顿住脚步,指着人说道:“什么傍上了富贵人家的千金啊,没有的事,别胡说八道,小心你的小命。”
旁边有人想要开溜,去通知王春这边的情况。
郑舒然立刻从腰间拔出配枪,子弹上膛,直接瞄了过去。
“我看谁敢动,老子一枪崩了谁!”
霎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闭了嘴,停了动作,乖得不得了。
“啧啧,还是枪子好使啊。”
把人胡乱威胁了一通,他这才拍拍自己的探长警服,拐弯去追白逾明。
他一边爬楼梯一边说道:“白逾明,我跟你说你别胡来……”
“嘘——”
白逾明比了个手势,站在一间化妆间前没有动。
这是他之前的单人化妆间。
里面有两人的谈话声传出。
声音不大,但恰好能让他们听见。
先是王春温和的声音:“时小姐,您爱听戏,现在我师弟嗓子坏了唱不了,为感激您,便由我来唱与您听,这是下午的曲目,您瞧瞧可还喜欢?”
“其实我不急于一时,白老板说过,嗓子好了以后让我随便点,他只要会,都会唱给我听。”
时浅渡拿起茶杯,放在鼻息间轻轻嗅了嗅香气。
她故意气人,缓声道:“既然要听,那就听最好的,你说是不是?”
“……”
王春咬了咬牙齿,原本温润的表情多了些许愤懑。
他放缓声音,尽量平稳地开口:“时小姐,你都没有听过我的戏,就说我不如师弟,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心性纯良,研究戏就是研究戏,从来没有杂念,更没有功利心,自然是比你这种……”时浅渡拉长尾音,食指轻轻地敲打在桌上,“不择手段之人要唱的好。”
王春心中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怀疑他的,竟然是眼盲的时家小姐!
“时小姐在说什么?切莫要挑拨我们师兄弟二人的情谊。”
时浅渡笑笑,把一滴未碰的茶放回桌上,“咯啦”一声重响。
她唇角往上翘起:“你所说的师兄弟情谊,就是把白老板下午要走访药房的事,暗地里通知别人,然后一边跟我聊天,一边盼着他死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
王春吓得一连后退好几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以为,这位看起来柔弱纤瘦的盲眼千金小姐只是手里有点破钱有点破权而已,从来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一般人没有的手段,能把这些弄得清清楚楚!
想来,这个时间,白逾明应该才碰见暗杀没过多久才对啊!
这个女人不能留。
不不不……她家不太好招惹。
对了,她就算能猜到,又有什么证据呢?
他放松下来,突然松了口气,笑了:“时小姐,就算你真能通过推理联想到什么猜出些什么,你有证据么?白逾明谋杀洋大人未遂,这是认证物证具在的事情,你以为已经盖棺定论结了案的事情,会能够翻供?你眼盲看不见,可能很多门门道道都不懂,这也正常,就这么告诉你吧,公董局那帮老家伙,绝不可能承认是自己断错了真凶!”
时浅渡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说:“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压根也没提投毒的事啊。”
她唇角往上一翘,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笑容,此时多出几分嘲弄。
看得王春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是了,时浅渡刚才没提投毒的事,是他自动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他气得直磨牙:“你诈我……”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一旁的化妆匣,抓得越来越紧。
时浅渡在嘲讽他,笑话他……
她还天然地觉得,他不如白逾明那个傻乎乎的笨蛋。
白逾明除了唱戏还会什么?
这么多年了,他简直受够了自己被白逾明压上一头的日子了!
在他要冲动地拿起妆匣时,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白逾明背脊挺直地站在门口,胸膛剧烈地起起伏伏。
一双凤眸猩红,死死盯着他过去二十来年最信任的师兄,眼底浮出淡淡的水光。
他嗓音沙哑,一字一顿道:“师兄,竟然真的是你。”
胸口好像被石头重重地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
头脑嗡嗡作响,剧痛无比。
王春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地瞪眼看向他:“你没死?!”
他怔了两秒,缓缓回过神来。
那杀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白逾明都解决不了?
听见这话,瞧见师兄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白逾明心头像被人剜了一块,血流如注。
这是同门二十多年的情谊啊!
师父走后,戏班子走得走散的散,他就跟师兄相依为命。
他从不知父母,早就把师兄当成他的亲人了。
被最亲近的人狠狠地捅了刀子,他脸上抽动了几下。
难过与愤怒同时充斥着胸膛。
喉咙滚了滚,把自己情绪崩到极点时,那些发颤的声音给压下去。
他道:“我不是没想过师兄你是那个最方便动手也最方便嫁祸给我的人,可每次心里刚有半点这样的念头,就都被我自己打消了,我告诉我自个儿,你师兄从小就处处照顾你、袒护你,你不能当个没有良心的混蛋,怀疑师兄,就是对不起师兄这么多年的好!”
“师兄,你知道我都受了什么罪吗?我嗓子哑了,脸坏了一块儿,还有你瞧。”
他撩起袖子,便能见到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些都是在屈打成招的时候,对方一样一样地烙上去的。
“我受再多的苦,我都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怀疑你,我还觉得这些天你肯定为我四处奔走,费了不少心,我还在心里怪罪我自个儿缺心眼,着了别人的道,害的你又要受累,可你……!”
王春瞧见那些还未好透的疤痕,下意识地偏头避开。
一看见就不忍心。
他恨白逾明,更恨自己看见这位师弟受苦就习惯性得担心。
那天白逾明行刑前巡街时,他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跑过去瞧了一眼。
就那么一眼,他就开始忍不住地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二十多年了,就算真的一点儿情谊也没有……
就算是真的演了二十多年,也给自己演信了吧。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是他胜了,他成了台柱子,成了顶替了师弟的角儿。
再也不用被太阳的光芒掩盖而黯然失色了。
人们终于可以……看见他了。
王春深吸一口气,停顿片刻,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冷哼一声:“呵,正好,既然你全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用再继续演下去了,那些都是我做的,那又怎样?”
白逾明有些不解:“……那些?”
王春拂袖,不再有半点虚情假意的伪装:“是啊,陷害你是我做的,告诉别人你的行程动态是我做的,就连你的嗓子……也是我买通了狱警给你灌下的,你满意了?”
白逾明气得手抖。
要说刚才他心里还因为那些情谊而不忍说什么重话,这时候,心凉透了。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声音轻颤:“你明知道我平日里有多在乎我的嗓子!”
他时刻好好地保养嗓子,太凉的不吃,太热的不吃,太辣的不吃……更是一丁丁点都不会沾染烟草和酒水一类的东西,只是为了保持最好的状态。
“就是因为你在乎!”
王春也突然抬高了声音,他向来温和,很少有这么大声说话的时候。
他拿起妆匣狠狠地摔在桌上:“你知道吗?你被送来戏班子之前,师父最看重也最看好的就是我,师父那么悉心培养了我五年,可是你一来,不出几个月,师父就说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你这是老天爷赏饭吃!跟你一比,我什么都不是了,我怎么努力都没法从师父那儿得到跟你一样的夸赞,我一天十六个小时练功,半夜里都偷偷起来,就算是寒冬酷暑也从不偷懒,可就因为你有一副好嗓子,你天生就是老天爷赏饭吃,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你!”
“后来师父都夸我什么?你师弟心思都放在戏上,你是师兄,理应多帮衬帮衬他,做的不错。你听听,就算是夸我,也是因为我把你照看得好!自从你出现……我就处处被你压上一头,最出挑的永远都是你,我只能给你打杂当配,你说这公平么?”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白逾明大声质问。
高音量高语调之下,嗓子劈得厉害,嘶哑得像是锯子磨木头。
“师兄,你没少半开玩笑地说我傻乎乎的,你明知道我对那些人情世故不敏感,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直说呢?不仅不说,还刻意隐瞒!你偏偏要……”
偏偏要用这种最残忍、最狠毒的方法,捅破这层真相。
毁了他的嗓子,让他含冤而死。
“我说了有什么用,你愿意让出位置么?就算你真的念在情分上让了出来,若你我二人同天登台,大部分人还是乐意去看你啊,又有什么用!”
白逾明气笑了:“那是座儿们的选择,师兄也怪在我头上?”
他觉得他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师兄。
简直是……不可理喻。
从前那些关心,对他的那些好,难道都是假的吗?
过去种种与眼前种种逐渐融合到一起,越发显得讽刺。
他那么敬重又信任的师兄啊……
从前在每一次帮助他照顾他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觉得他讨厌至极,在心中咒骂?
他轻笑一声,侧头用指肚蹭了下眼角的红。
他说不好自己是一腔冲动、实在气昏了头,还是在被至亲之人背叛极度的悲痛中狠心做出了选择,总之,他深深吸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地做出了十分果决的了断。
他冲王春认认真真地行礼,掷地有声道:“师兄,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师兄,过去那么多年你待我不薄,处处护着我帮衬我,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对我的好,我不能不认。我感恩那些过去,得还你恩情,所以不管是你陷害我还是给我下毒之事,就跟之前的恩情相互抵消,我不会再提起此事,你也不要再拿往日情谊来与我说事。”
他顿了顿,掀起眼皮,毫不避讳地直直正视王春。
“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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