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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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
沈青被笑得面子上挂不住, 而时浅渡一头扎到他胸膛上搂着他的腰,这种毫无掩饰的亲昵和喜欢又叫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舍得板起脸把人推开。
只得红着耳朵,惩罚似的在时浅渡腰上轻轻拧了一下。
他威胁地说道:“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明目张胆地笑话本官, 以后你再敢这样……”
时浅渡在他胸口前蹭了蹭:“说吧, 大人想怎么报复回来?”
“再敢这样……”沈青沉吟片刻,凉凉开口, “你以后晚上就去睡榻, 别上本官的床。”
时浅渡故意逗弄他道:“大人怎么知道,这不是正合我意?”
“你……!”
沈青的火气跟委屈同时蹿了上来,瞪视着眼前的人。
他把时浅渡往床下推了推,说着气话:“那你下去, 别赖在本官床上, 以后再也别碰本官。”
说完,还偷偷瞥了几眼,暗地里观察着时浅渡的表情神态。
“大人真是这么想的?”
“……”
沈青不做声。
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怕就怕是,时浅渡借着玩笑说了真话。
“唔。”过了半晌, 他才淡淡地接了话茬,“本官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故作轻松的语气, 简直要把“委屈”两个字写在脸上。
“我肯定是一直死赖在大人身边了。”
时浅渡见他这样,又笑着把人往回哄。
她仰头啃了口沈青光洁的下巴——这时代, 跟沈青一般年龄的男人都留胡子,沈青自身雄性激素极少,也就没什么胡子,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绝不会有什么“毛衣毛裤”。
沈青往后缩了缩头,摸上自己的下巴:“本官……没有胡子,挺奇怪的吧。”
别的男人该有的一切他都没有,连声音抬高了时,都显得纤细。
“一点也不奇怪!”时浅渡这回要强烈反驳他了,“我完全不能接受那些人蓄胡子,先不说扎不扎人,吃饭喝水时,有汤汤水水地不小心流下去,别提多恶心。”
这话说得特别真情实感,沈青弯了弯唇角。
“唔,姑且信你一回吧。”
“大人当然得信我。”
时浅渡越发觉得沈青的声音不太对劲,不像是刚刚醒来时嗓音自带的沙哑,反而有些像是感冒了。伸手摸了摸沈青的额头,果然发现温度有些不对劲儿。
她蹙蹙眉头:“大人,你发热了,我去跟小福子说,让他帮你准备汤药,再告个假吧。”
沈青看着时浅渡出去又回来,本想说他没那么娇贵,然又一想……不如顺势躺下来,等着时浅渡照顾他。
于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许是昨日四处奔波受了寒。”
顿了顿,末了又轻喃了一声:“怪你。”
最后那句带着鼻音的“怪你”,怎么听怎么有点儿嗔怪的意味。
像是娇气的猫猫窝在地上滚成一团,用尾巴一下一下拍打着主人,表达不满的同时又在撒娇。
时浅渡好笑道:“怎么就怪我了?”
若不是时浅渡,他怎么会大冬天的四处奔波了整整一个下午?又怎么会走神那么久,像个傻子一般泡在冷水里大半天?
沈青很想拿这个说事,可这说出来显得太蠢笨了些,肯定要惹得时浅渡笑话他。
他收回视线:“自己想,不然还让本官提醒你不成?”
“这我怎么想的出来?算了,我先去跟小福子说一下情况吧。”
时浅渡拉开门,果然见到小福子正眉眼低垂地站在门口,因为知道房间里不止是沈青一个人,便听了动静也没有进去。
四周除了他自己,别无他人。
她吩咐道:“大人有些发热,有现成的药就直接煎上,没有就去请大夫,你再找人给大人告个假,今天休息一天。”
小福子垂头称是,退下要走。
“等一下。”时浅渡又问,“昨天大人不是在宫里清点我拿去的物件么,怎么还四处奔波着了凉?”
“昨日大人发现误会了您,所以……”
“咳咳。”
沈青在里间重重咳嗽两声,提醒小福子别乱说。
小福子立刻闭了嘴,跟时浅渡挤眉弄眼地使了使眼色,欠身离开了。
时浅渡了然,坐回床边:“昨天我特意来大人房里等大人回来,没想到大人却到处找我,最后还害的自己着凉发热。”
沈青哪里好意思承认这些:“谁还没有个算计错了的时候……”
“大人这不是算计错了。”时浅渡打断沈青的话,直视着他的双眼,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大人是不够信任我。”
沈青一怔。
他想到昨天小福子问他,为什么不能相信时小将军?
诚然,时浅渡对他很好。
她从不把他当成异类、不把他看成低贱的奴才,她从不对他的身子露出嫌弃的神色,她主动拥抱他、亲吻他,甚至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耳鬓厮磨。
除了最后那一步,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几乎跟天底下所有男女没有区别。
可是,只要不到最后……不,就算到了最后,他也没法安心。
别的男人能做的,他永远都做不到。
他顶着有些晕沉的头脑,缓缓地从床上撑起些身子,半倚半靠在床边。
唇角一扯,凉薄的笑意里掺杂着些苦闷。
“本官相信什么呢?”他眼眸低垂,淡淡看着自己搭在锦被上的双手,“相信你一个能文善武的貌美女子,会瞧上本官这样百无一是的阉人,会跟本官蹉跎一辈子么?”
头一回把内心深处的恐惧直白地说出来,他的语气和神色都很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像是……对此一点儿也不在乎。
沈青总是这样,一会儿欢心得小鹿乱撞,一会儿又忧愁得满目愁云。
他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的人,享受欢愉的同时,也面临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时浅渡真是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她轻叹一声,把玩着沈青的手指:“大人怎么知道不会?”
“你们时……”
沈青开了个头,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想说,你们时家如今只剩你一个,你早晚是要恢复了身份,去嫁人的。
他想着想着,鼻尖又是一酸,很想掉眼泪。
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子难受劲儿压下去。
他要是个男人就好了。
可惜他没那物件,整不出孩子来。
“对了。”他岔开了话题,不愿再想那残酷的事情,“昨天晚上,小福子拿来一封你们将军府送来的信,本官还没看,也不知落在哪儿了,你帮本官找一下。”
时浅渡想起那封信的内容,蹙了蹙眉头。
还好沈青还没来得及看,要是看了……指不定又要难过成什么样呢。
她起身,装模作样地四处找了一下。
“没瞧见啊大人,可能被折腾到哪个犄角旮旯了。”她饶了一圈又回来,浑不在意道,“不过不重要,我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大人了,何须送信?”
沈青本来觉得,那封信没准是时家想找他帮忙恢复时浅渡的身份,可现在看时浅渡的态度,越发觉得可疑。
他狐疑地想,莫不是时浅渡想故意写信气气他,没想到他先进的房间还没看信?
反正,时浅渡是个死不正经还鬼点子贼多的小混蛋,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昨天还故意往那个箱子里塞了一匣子玉势!
他想到那一排白玉的物件,耳根子就开始发烧。
说不好那仅仅是想逗逗他玩,还是有意暗示些什么?
他不清楚,又不敢问,只能自己干害羞。
“大人,药来了。”
门外传来小福子的声音。
时浅渡取了药回来,坐在床边,把药碗递给沈青。
“先喝了药,然后多喝点热水,好好地躺一天休息休息,明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沈青窝在床边,没动:“你喂本官。”
“嗯……”时浅渡凑近了他,“敢问大人想要怎么个喂法?”
“……你别整那歪的邪的!过了病气给你怎么办?”沈青脸色红了大半,伸手去端碗,“算了,本官自己来吧。”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大人怎么还脸红了。”
时浅渡虚虚地扶着药碗,看着沈青面色不改地把一大碗闻着就苦的药下了肚。
她时时刻刻不忘调戏人:“大人这是想到什么了?”
沈青白她一眼,拿帕子蹭了蹭唇角:“得了吧你。”
喝完药,又喝了一大杯热水,这才慢慢地躺回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侧躺着,慢条斯理道:“你一个眼神,本官就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还用你把那等不正经的下流荤话给本官说个明白么?”
真是在军营里混太久了,一个大姑娘家的,嘴上什么荤话都能说得出来。
还每回都害得他脸红心跳个很久。
“没想到大人这么了解我。”
时浅渡帮他一点点地掖好了被角,手指缓缓抚上那张一开口就略显刻薄的脸。
而他不说话时,眼皮轻瞌着,又多了两分温和与淡然。
食指指肚扫过额前的发丝和长而翘的睫毛,扫过眉眼与鼻梁,扫过红润的薄唇和微凸的喉结……最后停留在他的脖颈旁边,轻蹭着他软乎乎的耳垂。
她也说不好为什么,沈青就是让她有些着迷——看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眼前的同时,又自卑怯懦地恐惧着未来,这让她心疼,又莫名的……冒出些许愉悦感。
喜欢看他那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很想把这人圈在怀里,让他沉溺在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和身体欢愉中。
她双眼微眯,垂眸注视着眼前这张因为发热而微红的脸。
半晌,喉咙滚了滚,她移开了视线。
“大人好好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我先不打扰大人了。”
她起身,衣袖却被沈青拉扯住了。
沈青没有抬眼,神情与刚才无异,垂着眼睛。
“留下陪本官吧。”
身前的人影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又道:“本官觉得冷。”
时浅渡弯弯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她脱掉才穿好没多久的外袍,回到床上,从沈青身后圈住了他的腰,让他大半的身子都抵在自己怀里:“我陪着大人,大人睡吧。”
沈青没说话,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神色很复杂,沉默半晌,闭上了双眼。
在宫里二十余年,后来又常伴在御前,他善于察言观色,对那些细小的氛围和暗流涌动异常敏感,若是他想,对方的一点儿情绪变化,他都能捕捉得到。
刚才,时浅渡抚触他的脸颊,注视着他时……
他竟是感受到了强烈而深沉的欲念。
那种感觉,几乎把他吞噬,几乎让他战栗。
他被看得嗓子发干。
回想一下,从前似乎也是一样。
最初那次亲吻,还有昨天的亲吻,时浅渡看他的眼神都是类似的,只不过有所掩饰,不像刚才那么赤/裸裸的,那么容易就能察觉。
时浅渡不仅喜欢他,而且是真的想与他亲近,不由自主地触碰他。
只这么一想,他的身子就软了大半。
刚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都想,就不管不顾地疯这么一回算了。
不想以后会不会叫她厌弃了,不想未来她嫁人后回想起跟他的事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恨他,也不想他日后有没有脸面见人、会面临何种尴尬的局面……
就荒唐这一回。
即便死了,也是无憾了。
要不是他此时正生着病,他没准真的一个冲动就动手了。
即便没真有什么动作,他也异常地渴望被她触碰,感受她的存在。
所以,才出言让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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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的身体还行,喝了两顿药,猫在被窝里休息了一个上午,到了傍晚时分,病竟然就好得差不多了,摸摸额头一点儿都不热了。
“确实不再烧了,好得还挺快。”
时浅渡望望窗外的天色,揉了揉有些饿的肚子。
“大人,我饿了,咱们去外面吃点东西怎么样?”
沈青的身子不那么舒服。
从前只是个小太监时,挨打受冻,导致现在受冻了或者天气潮湿时,身体就不太得劲,尤其不喜欢去天寒地冻的外面溜达,恨不得时时刻刻地抱着个小手炉才好。
但时浅渡想出去。
他没说什么,直接吩咐:“小福子,备车吧。”
小福子张了张口,但没插话。
时浅渡想吃鲜虾馄饨,他们便去了京城中做鲜虾馄饨最有名气的庆春楼。
马车停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上。
时老爷子今日被过去的几个徒弟兼下属请出来一同晚膳,正在庆春楼二层临街的雅间中。
他饮酒的空挡,往窗外一瞥。
只见时浅渡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回头冲车上伸出了手。
接着,车里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被她扶着手臂下了车。
正是沈青。
时老爷子执着酒杯的手一顿,眉头轻轻地拧了起来。
自家孙女,跟沈青一块儿来了酒楼??
这一幕让他打心底里不太舒服,不过也没想的太多,毕竟他本人也是有求于沈青,昨天刚给沈青写了信,说不定——他们两人过来,正是一起商量恢复女儿身的事情?
时浅渡被人一盯就感觉到了。
她往往一瞥,就瞧见了那位算不上多熟的祖父。
而且这祖父还想让她嫁人生孩子去。
从前接触不算太多太频繁,她对时老爷子的印象还行,但自从看到了那封信后,印象就急转直下——要知道,这时老爷子压根没有提前跟她商量,就直接把事情跟沈青说去了!
要不是她当时就在沈青的房间里,到现在还不知道家里人是这个想法。
这实在是可笑至极。
本以为时老爷子在战场上经历过风风雨雨,现在时家又是靠着她在支撑,老爷子应该会尊重她的想法。
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多了。
时老爷子就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大家长。
在开开心心的时候碰上,实在倒霉,但她没打算避开。
早晚都要碰上,那今天就今天吧。
跟沈青一块进了二楼的雅间后,时浅渡很不爽地一口气点了四五个菜。
点完才问:“大人,你有什么想吃的?”
“本官没什么偏好,你看着来。”沈青身上披着梅花纹大氅,手里抱个精致的紫金小暖炉,淡淡地扫了眼店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点心都来一份,去吧。”
“是,保证给客官上最好的点心!”
店小二应声离开雅间,为他们关好了门。
时浅渡笑着往沈青身边挪了挪:“大人这么想着我。”
“本官喜欢而已,别自作多情。”
沈青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手指敲打在小手炉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他眼珠一转,瞥瞥自己对面的座位:“坐对面去。”
时浅渡耸耸肩膀,换了个地方,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大人是怕……被我祖父看见吧?”
沈青端坐着白她一眼:“你瞧见了还凑到本官身边来。”
他们俩在外不能叫人看见太过亲密的举动,更别提是时老爷子了。
“我不介意啊。”
时浅渡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渡儿。”时臻先是唤了自家孙女一声,接着看向沈青道,“没想到老夫能在这儿碰见沈大人。”
“时老将军不用客气。”
沈青点头致意,语调平淡得毫无波澜。
他说话时,唇畔总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叫人看不出态度。
时臻心里嘀咕,这沈青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琢磨,渡儿从前打仗多,在京城中的往来太少,在他面前,可别吃亏了。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沈大人,昨……”
“祖父。”时浅渡忽然起身,表情颇为认真,“我与沈大人正有要事详谈,祖父若是不着急,不然等下次再说吧。”
时臻被小辈打断了话,眉头拧起来一些:“渡儿,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么?”
他轻斥完,又看向沈青:“沈大人见笑了。”
话说回来,昨天才写了信叫人送过去,今天就继续说这事,确实显得着急了些。
沈青就算是看了信上的内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给出他回复。
“既然你跟沈大人有事,那老夫的事往后再说。”
他想,所谓要事应该就是过年的宫宴警戒之事吧。
渡儿跟沈青共事倒是没什么,可若是经常被人看到一起出入酒楼,恐怕不太好。
“渡儿,出来一下。”
时浅渡走到外面,关上了门:“祖父,什么事?”
“昨日我写了信,请沈大人帮忙想想办法,让你恢复女子身份。”时臻轻蹙着眉头,苍老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担忧,“沈大人同你提起这事没有?”
“暂时没有。”
“唉,果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复,不过你过去帮了沈大人不少,他这人虽然不算多正直,但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老夫请他帮忙,他看在过去种种的面子上,应该是会帮忙的。”
时老爷子过去在朝为官数十载,对沈青的性子有所了解。
他拍了拍自家孙女的肩膀,轻叹了一声:“咱们时家以后就靠你了,待你回复了身份,祖父一定想办法,为你找个最合心意的夫婿。”
这个口气,看似关心和担忧,却不真是那么回事。
一句话,就把“时浅渡”这个人的命运书写了。
让她“成为男子”,她就要成为男子;让她“恢复成女人”,就要恢复成女人。
就跟她不是人,而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的机器一样。
时老爷子是关心她的没错,但这种关心,是基于“家族发展”为前提的。
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家族,所以才会关心她,而不是因为,她是这位老人的亲人、是这位老人的孙女。
如果她没有习武的天赋,没有赫赫的战功,现在是什么态度,就不得而知了。
时浅渡知道,这种想法才是古时候最普遍的想法,她也知道人是很难超越时代的限制的。
但她还是很不爽很不爽。
“所以,祖父想让我是男,我就要是男,想让我是女,我就要是女么?家里需要有人出征打仗,我就要好好地做男人,等我立了战功稳定了家族地位,家里需要有人生孩子,我就要乖乖地回去做女人,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时臻被她说的一愣。
这个孙女一向最听家里的话,之前她兄长去世、让她装扮成男子时,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现在恢复原本的女子身份,她不愿意么?
“你这是什么话?”他被小辈顶撞,多少有些不悦,“为时家光宗耀祖、开枝散叶,是你的责任!你越是有实力有能力,这份责任就越重!”
时浅渡觉得没必要跟一个思想根深蒂固的老爷子置气,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我和沈大人还有事,就先进去了。”
这个时代,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回事。
恐怕“时浅渡”要是真去成亲生孩子了,她死了留下个男孩,家里还得拍手叫好呢。
时臻脸色不太好,又碍于酒楼的环境,没法直接斥责。
他板着脸,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提醒:“沈青就算再受皇上宠信,也只是个太监,你别跟他走得太近,经常叫人瞧见你们在一块儿,对你恢复身份之后的影响不好。”
时浅渡脚步一顿,反过来阴阳怪气道:“他就是个太监,一个大男人找个太监帮忙算什么啊,影响多不好?”
撂下这么句话,她头也没回地进了雅间,把时老爷子气个够呛。
这个孙女,准是被沈青这臭太监给带坏了!
他可得尽快想办法,让时浅渡恢复女子的身份!
时浅渡进门后,转脸就扬起了懒洋洋的笑意:“大人,久等了。”
“呵,比本官想象中还快一点。”沈青把茶杯往前推了过去,意味不明地说,“本官听着,你跟时老将军好像聊得不是那么愉悦?”
外面的声音很小,他在里面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地感觉到语调。
桌上已经上了盘菜,时浅渡动筷夹了一口。
她说得浑不在意:“家里总想控制我,让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
沈青唇畔的笑意褪去了些许:“比如呢?”
“大人不用担心,从七年前父亲生病卧床开始,时家就全靠我撑着,没有我,时家早就没落了,还谈什么以后啊。”时浅渡说得笃定,“我肯定不会受家里的掌控,也不会因为家里的事……影响我跟大人的关系的。”
“……”
沈青觉得,时浅渡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像是知道了他一直以来在担心着什么。
他默默地喝了口茶,没有立刻回话。
“我的生活肯定是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当然了,我喜欢谁……”时浅渡扬起唇角,笑得张扬又灿烂,“也是一样。”
沈青的脸色蓦的一红。
他回想起上午时浅渡盯着他的目光。
沉静又危险,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心头冒出了希冀。
希望她能一直如现在这般在意他,希望她真的能强大到掌控自己的生活。
……
赈灾的队伍回京时,就距离年关没几天了。
宫中上下都在忙活着。
沈青昨日因为自己的事耽搁了半天,这天又因病休息了一日。
皇上看他赈灾几个月很是辛苦,所以对他十分宽泛,但他自己觉得实在不能再多耽搁,第二天一早就去宫里忙了,一忙就是好几天,一直宿在宫里没能回府。
今年皇上打算在宫里宴请群臣,所以各项事务尤其的多。
沈青不在京中的日子里,其他人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他回来后,也就是照例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认到时候不会出什么差错。
宫宴在即,他脚不离地地在宫里走了大半天。
好不容易有时间能歇歇脚吃口饭,又被传了话,说皇上找他。
他一路从司膳省来到御前,跪地开口:“皇上,您找奴才。”
“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孙正梧摆摆手,他跟沈青说过好几回了,不用一直跪,这人非不听,次次都跪一遍。
他放下手里的书册,缓声道:“朕刚才忽然想到,时浅渡今年应是二十有一了吧?”
沈青眼皮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回皇上的话,时小将军前些日子长了一岁,二十有二了。”
孙正梧有点意外:“嗯?那怎么没听说他过生辰的事?”
“皇上忘了,时小将军从前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沈青顿了一顿,“妹妹,自打妹妹害病去了之后,她便不再过生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朕想起来了。”孙正梧叹了一声,“确实可惜。”
他摇摇头,又回到了正题。
“朕看他年纪不小了,却到现在还未取妻,今晚便是宫宴了,朕想着,要不借此机会给他赐上一门好的亲事,永安再有一个月便及笄……沈青?”
他发现沈青走神,并未生气,反而轻笑:“能看见你在朕面前跑了神,也是天下奇闻了。”
沈青恍然回神,快速跪地叩首。
“奴才御前失仪,实在该死,请皇上责罚。”
“起来起来,朕又没生气,你跪什么跪?”孙正梧拍拍桌子,开玩笑道,“你要是这么喜欢跪,一会儿自己去外面跪上一个时辰好了。”
他举起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朕知道你与时浅渡有些交情,不如你为朕参谋参谋?”
“奴才……”
沈青知道这婚肯定是不能赐,脑子嗡嗡直响,乱了套了。
他也搬出了时浅渡父亲帮她做挡箭牌:“奴才曾听时小将军说起过,她要为父亲守孝三年,不去考虑娶亲之事,如今才将将过半,恐怕……她无意于此。”
“他倒是个孝顺的。”孙正梧摸摸胡子,还是没停下,“这婚事可以先不办,但总要先考虑着,永安是个好孩子,还有韩家长女也不错……就是不知时浅渡是否会中意,毕竟是忠心不二的有功之臣,时家又只剩下他一个独苗,朕还是希望能给他选门好的婚事。”
沈青苦笑,看来皇上是非要给时浅渡赐婚不可了。
就算不是在宫宴上,也不远了。
到那个时候,时浅渡暴露身份是必然,恢复女儿身也是必然,以皇上的性子,肯定又要给她赐个好的夫婿,然后……结亲。
想保持着与平时无异的轻松表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口是心非地说着:“奴才虽是与时小将军有些交情,不过……这种男女之事,奴才不懂,时小将军怎么也不会跟奴才聊起,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
“唉,也是,唯独这种事,你帮不上朕的忙。”
孙正梧叹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
他沉吟片刻,说道:“今天就赐婚,时间确实是太紧了些,等宫宴过后,朕把时浅渡召到宫里,亲自问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朕肯定给他作主。”
沈青的嘴唇抽动了两下。
他压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皇上说的是。”
每多说一个字,心里就疼上一分。
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看起来狼狈至极。
皇上的赐婚,避无可避。
他的美梦啊……
用不了多久,就会倒头了。
他从殿中退出来后,小福子立刻迎了过来:“大人。”
沈青的声音带着倦意:“走吧。”
小福子觉得自家大人的神情又不太对劲儿。
自从大人跟时小将军有了不一般的关系之后,就总是这样,一会儿闷闷不乐的,一会儿又抿着唇偷笑,悲悲喜喜,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大人还未用午膳,早晨也只用了那么一点儿,这样下去,身子怕是支撑不住。”
“没事,以前也是饿惯了的,没那么娇贵。”
沈青摇摇头,双手负在身后,手指缓缓地收紧了。
他想见时浅渡。
想被她搂着,猫在耳边说两句哄他的话。
真是的,自从知道时浅渡会哄他之后,他好像比从前脆弱了很多,一碰上什么有关时浅渡的事情,就总想着要她的安慰。
等以后皇上真的赐了婚,她属于了别人之后……他可怎么办呐。
空中悬着的太阳一点点地往西边落去。
宫里渐渐地燃起了灯,将黑夜照亮。
此次宫宴,凡五品以上官员和于国有功之臣都在宴请之列,筹办宫宴的地方已经摆好了整齐的桌椅,由于人数不算少,占据了很大一片地方。
日落之后,就有官员陆陆续续地在宫中太监的引领下,来到宴上先行休息。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相互说着祝贺的话语,等待着最终皇上到来。
宴上细细碎碎的交谈声此起彼伏,气氛很是融洽。
沈青忙活了一整天,在他经常落脚休息的耳房里坐下,伸手锤了锤小腿。
在偌大的宫城里从早走到晚,小腿上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酸痛难忍。
小福子给沈青倒了杯热水送上来:“大人,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沈青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暖了暖。
他问:“时小将军到了么?”
他想去跟时浅渡说赐婚的事,就算改变不了结果,提前知会一声也是好的。
还想着……听她说两句哄人的话。
“大人就这么想我啊?”
带着揶揄笑意的声音响起,只见一道人影划过,时浅渡不知从哪蹿了出来。
她拿起水杯放在小福子手里:“你先出去吧。”
小福子很知趣,立马拿着杯子退下。
“好奇怪,大人的手怎么还这么凉?”
时浅渡捧着沈青冰凉的双手,放在唇畔呼了口热气。
沈青只以为她在说手凉的事,淡淡道:“本官从小就这样,早就习惯了。”
“不对,都说手凉的人没人疼。”时浅渡吻了吻沈青的指尖,懒洋洋地笑了起来,“现在大人有人疼,手不应该这么凉了才对啊。”
沈青一愣。
心里边,暖意和悲凉同时涌了上来。
是啊,她疼他。
可日后皇上赐了婚,她见了别的男人的好——
那人应是学识渊博,不拈酸吃醋、不随意耍性子、不整天呛人,有男人该有的担当,还会主动哄着她、把她捧在手心里,总之,处处比他像个男人。
碰见了这样的好夫婿后,时浅渡还会像现在这样疼他、帮他捂手吗?
沈青紧绷着的脸颊动了动,声音不大,失落尽显:“皇上想给你赐婚。”
这嗓音哽着,说得艰难,还有些水汽。
时浅渡也跟着一愣。
她差点都忘了,皇上还能主动给她赐婚。
“不会是……一会宫宴上直接来吧?”
沈青摇摇头:“估计过几日,皇上会在召你入宫时,跟你提起的。”
“嗐,那大人你愁眉苦脸个什么?”
时浅渡一下子笑出声来,把人直接搂在了怀里。
她蹭蹭沈青发凉的脸颊:“只要不是直接给出个赐婚的结果,那就好说了,大人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解决的。”
被人拥进怀里的那一瞬,沈青很想掉眼泪。
他真是越来越爱哭了。
明明六七岁刚刚进宫时,被打被骂他都很少这么委屈地想哭。
他双臂缓缓地搂住了时浅渡的腰,抱得越来越紧:“你能解决?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暗地里,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皇上肯定想不到吧,要被赐婚的时小将军,会亲昵地抱着他这么个阉人,轻声好语地哄他。
时小将军,喜欢的是他。
至少此时此刻,喜欢的是他。
手指一点一点地用力,死死抓住了时浅渡的衣裳,好像要用上毕生的力气。
皇命难违,即便她说的那么笃定,那么胸有成竹……
呵,他还是觉得很难说。
他告诉自己,反正无论如何,他都只能跟时浅渡背着人偷偷摸摸地进行,就算她成了亲,他们依然可以偷偷地见面。
他愿意等,等她在充实的新生活里偶尔地想起他。
“大人。”小福子隔着门轻唤了一声,“有人找。”
沈青缓缓松开了手,面不改色地把自己褶皱的衣裳打理整齐,像是从来没与人碰过面。
他离开之前,直直地看着时浅渡半晌,头一次主动上前,探头亲在了她的唇畔。
说是亲不太准确,他那是咬了一口。
咬得时浅渡嘴角生疼,舌头一舔,还见了血腥味。
她笑:“大人,你这咬的有点狠吧?”
说话间,又有血丝从唇上冒了出来。
沈青又一次勾住她的下巴,轻吮了过去。
片刻之后,他离开:“宫宴前后这几天,本官都会很忙,就不回府去住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去宴上吧。”
时浅渡摸摸下巴。
总觉得沈青这像是“最后的别离”。
像是有点……认命。
耳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谁找本官?”沈青问。
小福子边带路边回答:“是时老将军,上回小的看时小将军他们关系似乎不是特别好,刚才就没敢直说,怕他们有什么事情,会在宫宴之前吵起来。”
沈青没应声,心里有了思量。
自打上回在庆春楼时,时臻主动想跟他说话,他就猜出了对方想说什么。
在宫道上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四下无人,一眼就看到了时臻。
他微微垂头:“时老将军。”
“沈大人。”
时臻客套了几句,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他道:“上次老夫差人送到府上的信,沈大人可曾看过?”
沈青掀起眼皮,没动声色:“时老将军有话请讲。”
心跳一点点加速。
在跳到最快的那一瞬,他听见——
“关于渡儿恢复女儿身的事,还要沈大人帮忙想想办法,运筹一下啊。”
呵。
他听见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轻笑。
悲哀又自嘲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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