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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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编号00181时浅渡传输成功。]
[身份匹配成功。]
[世界参数调整成功。]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 将军!”
一阵急切又吵闹的呼唤声把时浅渡从黑暗中吵醒。
头脑晕眩沉重,身体好像散了架一样,火燎燎的疼。
时浅渡皱着眉头睁开双眼,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 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 接着视线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 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脸上脏兮兮的,好像在土地里滚了一大圈, 还有些擦伤。
他脸上满是焦急:“将军, 你还好吗?”
时浅渡实话实说:“……不太好,骨头散架了。”
尤其是右侧肩膀和腰,好像狠狠地摔一下,在地上搓出去了好几米似的。
她那么怕疼一个人, 不由得龇牙咧嘴。
“将军刚才不小心坠马了, 好像失去了知觉似的,可把属下给吓坏了。”小伙子见她还能说话,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很严重, 没有骨折,刚才军医看过,应该也没有什么内伤, 将军自己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要是出事了, 我们可就是群龙无首了。”
“……”
很好,终于等到了在时空传送过程中,摔下马这种损事了。
时浅渡扶着脖子扭了扭,感觉问题不大。
她撑着腿起来:“我没大事, 就是有点疼。”
“等这次回去,将军一定要好好找大夫看一看,万一有什么病症,也好及时医治啊。”小伙子眉宇间叠出褶皱,他搀扶着时浅渡起来,还搂着她的腰,“将军慢点,还能灵活活动吗?”
时浅渡因为腰间的手顿了顿。
这种举动太亲切了,而眼前的马匹、军队、服饰都告诉她,这是古代的小世界。既然是古代,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男女之间这么亲切,实在是不正常。
她动了两下,觉得胸口好像有缠着布,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个身份八成是在女扮男装。
大致摸清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肩膀在地上挫的是真疼,估计肯定是青肿一片了。
她听力极好,这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切沉重的脚步声。
没一分钟,就有一个身穿软甲的士兵急匆匆地穿过绵长的军队跑了过来,冲到时浅渡面前跪地抱拳,喘着气说道:“报!将军,沈青……沈大人所在的前锋队伍遭到敌国偷袭,情况十分危险!”
时浅渡不知道这里所说的沈大人是谁,但能听出来这位沈大人的地位不一般,不过不太招人待见,所以下面的人才会下意识地叫了他全名,又才改口唤“大人”。
她揉了揉还在疼的大胯,皱着眉头上了马。
没有拖着时间也没有太着急,只道:“通知大家,打起精神,骑兵先跟我走,营救沈大人。”
“是!”士兵起身继续奔走,“起来了,准备出发!骑兵先行,跟着将军!”
时浅渡是喜欢跟人厮杀打架的,不过各个小世界里,能跟她匹敌,并且让她觉得有趣的对手,实在是太少了,杀那些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实在没什么意思。
整个部队因为她刚才的晕厥而停滞,现在重整队伍速度很快。
不出十分钟,就已经准备完毕。
在骑马去往救援的时候,时浅渡一心二用地打开时管局系统,查看了这个小世界的情况。
她是武将世家时家的女儿。
时家世代忠良,一直都是国家武将中的中坚力量。如今国力逐渐衰微,内忧外患严重,急需武将人才,可时家子孙不旺,到了她这一代,只有她和一个双胞胎哥哥。
她的哥哥在七岁时意外死亡,时家对外宣布了她的死讯,从此,她就顶替了哥哥的身份,女扮男装开始了军旅生涯。
令家里高兴的是,她比哥哥更有习武天赋,从十二岁开始随父亲四处征战,立下无数战功。
十七岁时,就已经被封为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是整个国家中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如今二十一岁的年纪,是军队中名副其实的老人,很有威望。
刚才那个照顾她的小伙子叫赵梓天,从她从军开始,就是她的小跟班,跟她一路晋升上来,现在是她的副将。
这个一直追随着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恐怕真正知道她是个女孩的,也就只有时家人了。
而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就是……沈青。
一个权势颇大的太监。
前朝藩王叛乱时,由于护送在先帝身边誓死追随的,几乎都是宦官,也正是无数宦官的拼死护卫,才让先帝保留了一条命,这也就导致先帝觉得,宦官才是最忠心、最靠谱的。
先帝在位四十三年,藩王叛乱后的三十多年,一直重用宦官,宫外赐府乃至升官加爵都是很常见的,甚至京郊禁军都交给心腹宦官掌管。
宦官地位抬升,必定引起满朝文武的不满,然而内侍是距离皇上最近的人,又得先帝宠信,所以几十年来,文武百官都没能斗过宦官群体,处处被压上一头。
从此,宦官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位高权重的宦官开始养门客、收养子,藩镇节度使都挤破了头与宦官结交。1
当今圣上受先帝影响,也喜欢任用宦官。
不过,毕竟是没有“过命”的程度,他能感觉到百官的不满,也渐渐用怀柔的手段慢慢均衡两者之间的天平,宦官的权利比起先帝在时有所削弱。
百官察觉到上面的动作,早就不甘被阉人压上一头,就多方策划着让阉党倒台。
沈青从一个任人打骂的小太监一路往上爬,现在是内侍省的内侍长,同时是京郊禁军名义上的统领,被宫外赐府,香车宝马、奇异珍宝、高官厚禄样样不缺,又深受皇上信任,可以说是大权在握,风光无两。
他不算是坏人,也不算是好人。
从小就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被家里人为了一袋米卖入宫中,受尽苦难,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爱钱财爱权势,该自私的时候自私,该狠心的时候狠心,从这方面看,不算好人。
不过他从来都按照皇上的旨意行事,并不迫害忠良,也不过分劳民伤财,更没有欺君罔上、篡党夺权的想法,从这里看,也不算坏人。
他在朝中,主要负责宫中之事,皇宫里的大小事宜都要经他的过目准许。
按理说,是不需要出京,更不需要随军的。
然而敌国来犯、我军连连败北的情况下,不少朝臣向上谏言,请皇上身边最得力的沈青监军。
由于先帝时早就有宦官监军的先例,皇上便同意了谏言,让沈青随军。
朝中官员正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来让沈青死无葬身之地。
按照小世界原本的走向,沈青身边的护卫薄弱,被敌军与大军主力冲散,被逼到了悬崖边,坠落悬崖。他命大,醒过来后,没见到我军的营救,却发现有武将领兵四处追捕他的行踪。
这时,他就确信了,是朝中有人一心让他去死。
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受尽了数不清的苦楚和灾难。
同时,朝中的局势开始逆转,不少有品级的大小太监死于非命,不管是好的坏的还是兢兢业业的,全都因为是宦官而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投进监牢,被百官与世人无尽地嘲讽,死后还被扒光了衣服挂在闹市之中,被万人观赏、嘲讽唾骂。
在暗中目睹了整个过程,自此,他就开始复仇的计划。
更狠厉、更无情,不择手段,一点点地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势,并且把仇害他的人全都扳倒,兴起了一场掀天揭地的疯狂报复。
祸乱朝纲,陷万民于苦难,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
所以……她现在面临的节点,就是沈青坠崖那场战役吧。
上一秒还不那么正经的时浅渡,在看完系统资料后,眉头稍微敛起了一点。
她打开系统地图,看了看沈青此时的位置,已经很接近地图上标记着悬崖的地点了。
看来时间很紧急……
她在一片马蹄声中,冲赵梓天大声喊道:“你带人继续,我先走一步。”
说完,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顿时飞蹿出了十数米。
“将军!将军注意安危啊!”
赵梓天喊了两声,也没等到回应。
时浅渡的马是数一数二的战马,比他们的速度要快上不少,跑快了后面的人肯定追不上。
他咬咬牙,叹了一声,对后面的人道:“将军先行一步,你们都听我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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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已经被逼到了绝处。
身边两个从京中跟来的心腹内侍在两分钟前死在眼前,他一路退到了悬崖边上,只需回头,就能看到后面的万丈深渊。
每个人都贪生怕死,他也一样。
薄唇紧抿着,濒死的恐惧让他的脸颊轻轻抽动,额头上有冷汗顺着眉骨滑落。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此次的监军,大梁皇帝老儿的心腹宦官沈青吧。”
敌国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戟,身后染血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双眼微眯,哈哈大笑道:“我还真是好运气,碰上了沈青沈大人,若是把你的脑袋带回去,少说可以连升三级……再把你的头送给你们大梁皇帝,应该比你们军队大败更有杀伤力吧?”
沈青不太显眼的喉结滚了滚。
他跟只听命于他的手下被敌军冲散,混乱之中,大梁军中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这个监军不见了,这属实有些奇怪,奇怪到他觉得……这是故意的。
要是他有命活,肯定要把这件事好好地彻查一遍,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可惜,以眼前的情况,他怕是命不久矣。
染血的长刀离他不过数米,更有三四十人围在他四周,就算再是抵抗躲闪,不出两分钟也必定死于非命。
对于死亡的恐惧袭来,按在腹部伤口上的手指在打颤。
手下是黏腻温热的触感,血液渗透衣裳,汩汩涌出,好似生命在流逝。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却强撑着身子,不叫人看出内心的恐惧。
外表上看,依然保持着了平静,不曾慌乱。
他薄唇张开,语气很淡,出口便是凉薄的讽刺与嘲弄:“你这春秋大梦做的倒是不赖,可惜本官一介阉人,活着没准还能有两分作用,可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在意。”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就是为了得到苟活的机会。”敌方将领轻哼一声,长戟在手中一旋,命令手下道,“给我砍下他的脑袋!”
“是!”士兵应声上前。
沈青的呼吸渐渐紧促,看着沾着粘稠血液的砍刀愈来愈近。
若是不跑,被砍死那就是死了。
若是往后跳崖,或许还能碰上藤蔓树枝,活上一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打算往后跑,跳下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阵马蹄声渐进,直奔这边过来。
他一愣,看着那位赫赫有名的时小将军手持长刀,策马而来,瞬间就冲散了数十敌军的包围!
凡时小将军所到之处,必定传来一声惨叫,血花飞溅,势不可挡。
圣上亲赐的软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晶亮的光,那把祖传的黑刀如虹般突进,精准地没入敌军的咽喉,刀刀致命。
那张年轻的脸上漫不经心的,唇角微微向上扬起,笑得张扬又欠揍。
在干脆利落地杀死一人后,视线一转,带着淡淡的笑意扫向了他,刚好跟他对视。
莫名让人安心,好像所有事情,都被这位年轻的将军握在手里。
这是……来救他的。
敌方将领手持长戟上前应战,发觉自己不是对手后,大喝一声:“快杀了沈青啊!”
就在沈青身旁不远处,被时浅渡吓破了胆子的士兵恍然回神,转身举刀砍向了沈青!
沈青用最后的力气躲过两刀,在躲闪的过程中,脚下一个踏空——
身子一轻,他瞪大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缓慢。
掉下去了。
要死了。
崖上有漆黑的刀刃伴随着鲜血划过,血花飞溅到他的脸上。
下一秒,只见那个为京城中无数女子所倾慕的俊秀面容窜进视线中……
时小将军,也跟着跳下来了。
那道灵活的身影在空中几个翻转,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把他死死抱在身上,同时,长刀深深地刺进岩石里,带着“咯嘣”的脆响,往下滑了数米才停下。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身前的人,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不可置信。
时小将军跟他不熟,没有交情,也没有矛盾。
总之,没有救他的理由。
更是没有舍身救他的理由。
他不是很懂。
不过,获救了……就好。
他猛地松了口气,也来不及想是不是跟个男人贴身抱在一块儿了,抬头往悬崖上面一看。
阳光被一片阴影挡住了。
是敌方将领,拿着长戟对准着他们,只要用力一掷,或许就能把他们俩串成串。
沈青才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微喘着气,一开口就下意识地拿着嘲讽的腔调:“本官怎么不知道,时小将军是个这样冲动无脑之人。”
被直径有五六厘米的长戟直接穿成人串,相当于在身上戳个巨大的圆洞。
这还不如让他直接掉下去呢。
“沈大人,别着急啊。”
时浅渡弯弯唇角,并不在意。
她逆光瞧着悬崖上的敌人,缓声笑道:“喂,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选择逃跑送信还是留下,过期不候。”
说着,她还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被逼到绝路的人。
敌人被那笑意盈盈的眼睛一望,背脊“刷”地冷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时浅渡是他们最难办的敌人之一,沈青又深受大梁皇帝的宠信,如果能把这两人杀死……他就能有享用不完的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就算莫名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他还是顿住脚步。
两个挂在悬崖上的人,他好不容易碰到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他有些退缩的眼神坚定起来,充满着杀意。
手臂将长戟举起,瞄准了两人。
时浅渡扯扯唇角,侧脸在沈青耳畔说道:“抱紧我的脖子,闭眼别看。”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沈青下意识地缩了一点,微敛起眉头,不自在地紧紧搂住时浅渡。
心里不由得想,还闭眼别看,他这么多年什么残忍的场面没见过,也太瞧不起他了。
长戟猛地投掷的同时,时浅渡抬脚往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一点,腾到半空,又一脚狠狠踩在刀柄上,以插在岩石上的刀柄为踏板,躲过长戟的同时,将长戟一把握住。
下一秒,手臂用力一掷。
长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就穿透了敌军将领的胸膛!
那人瞪大双眼,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看都的一切,不敢相信竟然能有人借着插在悬崖上的刀柄翻上悬崖,徒手接住十几斤重的长戟,给了他致命一击。
时浅渡抱着沈青,翻身落地。
沈青腹部受了重伤,经她这么在空中旋来转去的,刚一落地上,意识到自己安全了之后,力气立刻泄掉了大半,晕死了过去。
“啧,这么不禁转悠的吗?”
时浅渡轻笑一声,手指勾了勾,漆黑的长刀很快就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视线一转,瞥向死透了的敌方将领:“富贵险中求,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求得起富贵的。”
……
那张淡笑着的漫不经心的脸,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出现。
那人独自一人冲破重围,杀死无数敌军,紧随他跳下悬崖,毫无间隙地抱住他,在最危难的时刻,救了他的性命。
真奇怪。
文武百官哪个不是对他们阉人阴奉阳违,表面上捧着,背地里唾骂。
人人恨不得他去死,那人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然而奇怪之处不只是这里,还有……
沈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胸口不断上下浮动。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来来往往的,看起来有很多人围在附近。
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不行啊,伤口止不住。”
“沈大人已经失血过多了,再这么下去,命恐怕保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沈青身上有几处刀伤,腹部那道伤口尤其严重,流血不止。
他刚刚醒过来,意识还不是很清晰。
不过他终于想到了,比起时小将军救他性命,更奇怪的点是什么——
是那双眼里的神情。
世人皆厌恶阉人,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在世人眼里,阉人就是最下贱的存在,猪狗不如,只配被人踩在脚底下奴役。也正因为如此,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是被皇上宠信,他们走到哪,都承受着隐藏在暗处的蔑视与厌恶的目光。
可时小将军完全没有那种神情。
救他性命,可以是因为怕他死了,被皇上责罚怪罪。
不厌恶他阉人身份,豪不介怀地搂住他……这就没什么外因了吧。
一片身体上的痛楚中,沈青的意识渐渐地清醒。
他看到了军医惶恐的表情。
嘴唇动了动,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这是什么表情,本官还以为……你们在哭丧呢。”
“这时候还知道嘲讽人,看来是问题不大。”时浅渡笑了一声,凑过去看了看血肉模糊的伤口,“你们不行就我来吧,快去给我准备针线、烈酒和蜡烛。”
这时候还没有缝合技术,军医不懂:“时小将军,你要针线是……”
时浅渡白他一眼:“还不快去?真等着给你们沈大人哭丧吗?”顿了顿,她又道,“有麻醉散的话也给我带过来。”
跟着军医一道而来的药童表情尴尬,怯生生道:“回将军的话,麻醉散用……用完了。”
时浅渡沉默片刻,还是不正经:“……也行,那就让你们沈大人自己忍着吧。”
沈青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眯着眼睛,盯着时浅渡:“你要做什么?”
“将军,您要的东西到了。”赵梓天小跑着来到房间里。
时浅渡上手就开始给针线消毒,说得异常轻松,跟讨论今天吃什么似的:“当然是帮你把伤口缝起来了。”
“这?!”军医当场傻眼,满脸惶恐,“小将军,这……万万使不得啊!从未听说过这种方法给人治病的,毕竟人也不是衣裳物件,这怎么能行?你不是大夫,可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
这万一把人给治死了,时小将军军功无数,再怎么也不会死。
可他不一样啊!
真要是把这位大宦官给治死了,别说是他,他全家都得掉脑袋!
沈青本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就如同军医所说的,他不是衣裳物件,怎么能用缝的?
“时小将军,你……”
“我费那么大劲救你,自然就不会在这里害了你。”时浅渡打断了他的话,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忽而唇角一弯,“你得信我。”
“……”
沈青望着这张带笑的脸,一向能句句把人噎死的他,忽然哽了两秒。
说的也是,要想害他,何必大费周章地救他呢。
就信这个毛头小子一回吧。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默认了时浅渡的话。
“沈大人不用担心,两千多年前,非洲的古国埃及,就已经有了关于用针线缝合的记载……”
时浅渡一边说着话,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力,一边利索地动手,银针刺破了沈青腹部伤口旁边的皮肤。
沈青搭在床上的手指瞬间缩紧,死死地抓住了床褥,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薄唇紧抿着,还沾着血渍泥渍的白净面容上全是汗。
毫无麻醉地被一下下穿透皮肤缝针,其中的疼痛可想而知。
他虽是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却从头到尾没有痛呼出一声来。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轻嗤一声:“给伤口缝合的记载,闻所未闻……什么两千多年,什么埃及古国……净是胡诌。”
“这可不是胡诌。”
时浅渡常年用刀砍人,手稳的很,面对伤口也不会紧张,缝合的速度飞快。
她下手快很准,尽量不让沈青有太多负面的感受。
七厘米长的伤口,很快就缝合到了最后,她一边说着古埃及的缝合记载,一边缓缓地抽出最后一针,将伤口稳妥地拉线缝好。
沈青感受到她结尾的动作,知道这是结束了,松了一大口气,胸膛起起伏伏。
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把鬓角两侧的头发都湿透了。
“没想到,时小将军所说的方法竟然真的能行!”军医在旁边细细地看着,见到伤口被缝上之后,果然出血有大幅减少,啧啧称奇,“看来将军在医治伤口这方面,也很有天赋!不知道将军所说的埃及古国的记载,是在哪里看到的?老朽可以向将军借用学习,以增长技艺么?”
能记载着这种大胆方法的古书,想来能学习到很多新的知识。
他身为医者,对于医术的精进和探究,还是有追求的。
时浅渡拿着温湿的毛巾,将沈青腹部的污血擦掉,又将药粉撒上。
她的动作一直丝滑无比,非常镇定,从来没有半点慌乱。
“不过呢,沈大人说得对,那确实不是给伤口缝合的记载。”她说着,脸上的表情不太正经,笑眯眯地看着沈青道,“这个缝合的记载,是用来把人剖开,掏出内脏,放进干草和药剂,再把人缝起来,制作干尸用的。”
“……………………”
沈青的脸都青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时浅渡,那表情凉凉的,好像把“你死了”写在脸上。
房间中的各位,不管是军医还是药童,又或者是时浅渡的副将赵梓天,几个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大气都不敢喘,气氛逐渐变得诡异。
这这这这这……
用制作干尸的方法给这位只手遮天的权宦缝合伤口也就算了,还说出来是要干个什么?!
时小将军可真是敢说,这也太不要命了!
沈青缓了两秒,脸色恢复了些许,双眼微眯,薄薄的唇勾勒出一个温和好看的弧度。
他的声音低柔好听,语调缓慢而凉薄,阴阳怪气的:“时小将军真是博闻多识,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古书里面还记载着一种把人活剥了的方法?”
“噢,沈大人还能想起的这种记载,说明脑子和精神都没什么问题,这我就放心了。”
时浅渡听出了他的威胁之意,不过她没在意,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沈青。
她直起身子,扫了眼不敢说话的众人:“伤口缝合只有我懂,后面的护理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弄,在这儿没什么帮助,就别在房间里凑热闹了,伤患需要静养。”
军医正愁没借口溜走呢,顺着台阶就往下滚。
他行了个礼:“好的时将军,那我们……先撤下了。”
他转脸就拽着自己的药童离开了。
就这种一不小心就能弄得掉了脑袋的地方,他们还是能滚多远滚多远吧。
赵梓天有点不放心,不过他在这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犹豫了片刻,还是冲时浅渡抱拳行礼:“将军,那我就先下去了,您有事随时叫我。”
不一会儿,房间里的人就都离开了。
只剩下一躺一立两个人。
沈青此时很虚弱,眉头稍微敛起一点儿,开口时一如既往的拿腔拿调:“血腥气太重,就劳烦时小将军给本官把窗打开吧。”
时浅渡直接否决:“不行,外面空气很脏,开了窗更容易伤口感染。”
沈青:……
敢这么跟他说话,这么明明白白拒绝他的,还是第一个。
时浅渡把手巾在温水里涮了两遍,拧干来到沈青身边,打算把他身上脏兮兮的血渍和泥渍都擦干净,不然很多细菌,也容易感染。
再说,这些脏乎乎的黏在身上,肯定也不舒服。
还没等她手里的手巾落下,沈青就开口制止道:“慢着,不用你擦。”
他厌恶别人碰他的身体。
以前也受过不少伤,一般都是自己随便处理一下,最多是让手底下靠谱的内宦帮忙,除此之外,无论是医女还是太医,他从不叫人碰他。
“好心帮沈大人,沈大人怎么还不乐意了。”时浅渡挑起眉头,“那大人可要想好了,跟随过来照顾大人的内侍都已经死了,大人行动不便至少两三天,就只能这么脏着了。”
“……”
沈青喜欢干净,或者说,凡是有点儿权势的宦官,都喜欢干净。
无权无势时,洗不了澡擦不了身更换不了衣裳,身上经常带着股怪味,等有权势了,就非要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还得撒上点儿香粉保持干爽和清香,这才算行。
他手握权势十好几年,早就受不了那种脏兮兮的感受了。
刚才想开窗透气,也是因为不喜欢奇奇怪怪的味道。
反正他只伤到了上身……就让时浅渡擦也无妨。
他扯扯唇角:“时小将军威名赫赫,要是不介意为我一介阉人屈尊擦身,那本官有什么可不乐意的?”
“帮个快死的人擦擦脏污罢了,有什么屈尊不屈尊的。”
时浅渡用温手巾轻轻擦在沈青身上的污渍上,动作有刻意放轻,免得扯动伤口。
“……”
沈青总觉得自己被人阴阳怪气了。
这时小将军的话,他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
都不知道到底是嘲讽他还是对他好。
即便已经上了止疼的腰,身上的伤口还是火燎燎的疼。
他本来想继续开口回敬过去,不过视线略过时浅渡低垂的眼眸,看到这人平静中还有点儿柔和的表情,突然不是那么想说话了。
大概是……疼的吧。
疼得他懒得开口。
手巾一点点地擦过沈青的胸膛。
他因为雄性激素过少的缘故,身上没多少肌肉,不过不胖不瘦的,身材倒是匀称。皮肤保养的还不错,白皙紧致有弹性,一看就是个有权有势的富人。
身上微微湿润的触感,加上时浅渡淡淡的目光,越发让沈青觉得不自在。
他莫名有些烦躁,眉头敛起:“时小将军,擦个身不用那么长时间的吧?”
“这不是还得避开伤口么。”
时浅渡坐着,翘起了二郎腿,把手巾涮了一下,又去擦沈青的脸。
他脸上沾着血和泥,刚才的冷汗把鬓角边的黑发弄得有些打缕。
蹭掉那些脏污,很快就把面容原原本本地露了出来。
沈青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多岁,平时总是笑脸相迎,尽管吃得好用得好,细看的话,眼角已经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细纹。
不过他生的好看,眼睛看起来很柔和,鼻梁挺直,薄唇上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尤其是一笑起来时,跟他口中刻薄的话相反,这张脸温温和和的,总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只可惜,那对薄唇此时失了血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若是红红润润的,想必能给这张柔和而温润的的脸上,增添一抹艳色。
发现面前的小青年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沈青弯弯唇角,笑意扩大。
他中性的声音很柔和,却能叫听者感到毛骨悚然:“本官的脸……有那么好看么?”
时浅渡回过神,笑道:“好看啊,怎么,从前没有人这么说过吗?”
这个沈青,动不动就喜欢笑眯眯地威胁人。
可惜啊,威胁错了人,她才不会怕这种威胁呢,反而觉得,还挺有意思。
沈青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回答地这么干脆,笑容微滞,抬起疲倦的手臂,把时浅渡拿着手巾的手扒拉到一边。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一些,语气淡淡的,掺杂着些讽意:“时小将军今天屈尊为一个阉人擦身,还盯着一个阉人的脸瞧,要是这种事情传到了京城去……恐怕要让很多很多世家小姐们伤心欲绝了吧。”
“她们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时浅渡耸耸肩,随意一扔,就把脏掉的手巾精准地丢进盛水的木盆里。
她笑:“我不是说了么,不过是帮个快死的人擦擦脏污罢了。”
“……”
“……”
两个笑意盈盈的人对视了片刻。
沈青有些恼火,他好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这十好几年里,敢当面跟他这么说话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位时小将军真是年轻气盛,又在北疆呆久了,不知京城的形势情况吧。
他可以看在时浅渡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不刻意打击报复什么,可等到这次战争结束,时浅渡调回到京城,他高低要让这位跟他叫板的小青年看清楚,京城里到底是谁说话管用。
正当他想凉凉地说句什么话,这人又动作轻柔地帮他把渗血的伤口处理了一下。
时浅渡动作迅速灵巧地给他换了药粉和绷带:“怎么又渗血了,看来你腹部这个伤口还挺严重,要静养好一阵了。”
微凉的指肚触碰在没有赘肉的腰腹间,沈青缩了缩小腹,有些不自在。
他还是不喜欢别人碰他。
不过……看在时浅渡是给他处理伤口的份上,就不说什么了吧。
“疼吗?”
药粉的效果不是特别好,血总是顺着伤口往外一点点地渗透。
时浅渡作为怕疼星人,总是觉得很疼。
“这点疼痛,能算得上什么。”
沈青回想到自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时,受过的无数板子和鞭打,次次都打的皮开肉绽,那多疼啊,还没有什么药用,还不是都撑过来了。
不仅没死成,他还一步一步地,爬上了今天的位置。
他什么疼没受过啊,腹部这一刀,虽然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要了他的命,但如今既然救回来了,他就绝不会止步于此。
“噢,说的也是。”时浅渡帮他把绷带包扎好,语调轻佻随意,“你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就能熬过来那么重的伤口,想来是个能忍的,这刀伤对你来说,确实也不算特别难熬了。”
“………………”
沈青的额角抽了抽,脸色有些阴沉。
他当然知道“那么重的伤口”指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人人称道的年轻将军,一个健全强壮的男人,跟他轻佻地说出这种话,让他那一瞬间感到万分羞辱,好像扒开了他陈年的伤口往上啐唾沫。
他这个人,虽然说不算是好人,但对于那些帮过他的人,还是很乐意借着自己的权势给对方点甜头吃的。
而时浅渡,是第一个救了他的命,还让他恨不得拿刀把人弄死的混蛋。
不对,不能把人给弄死。
还是拿刀赏他一个“那么重的伤口”比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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