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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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浅渡盯着陆苏北那双殷切的眼。
“我说, 你就不想……当个将军之类的吗?”
陆苏北一愣。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成为了奴隶,便世代为奴。
他生来就是奴隶,生来就被印上了这世间最低劣的印记。奴隶没有身为“人”的一切权利, 只是主人所拥有的一件“物品”罢了。
能遇到一个好的主人,不会对他们打骂, 已经是一件幸事。
想当将军么?
想啊。
他很羡慕江小将军, 能够建功立业, 能够风风光光地站在殿下身边。
但他只是个奴隶。
他干涩开口:“可, 奴是……奴隶啊。”
他说得很艰难, 像是亲手硬生生地撕开了自己的伤疤。
身上笼罩着一股悲戚之感。
他不想在殿下面前提起身份上的差距,甚至有时他会卑劣地想, 如果少国主能根本不记得身份上的差别就好了。
时浅渡又一次觉得他轴。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都这么轴,被洗脑地彻底。奴隶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只能任人宰割,平民觉得自己世世代代就只应该乖乖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阶层之间很难流动。
若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 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新思想了。
“战败成奴, 获罪成奴, 变卖成奴, 不都是因为某种原因, 被位高权重的人伸手一指,就从普通人变成奴隶了么。”时浅渡冲着陆苏北指了指, “从奴隶身份变回普通百姓, 也不过就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句话而已。”
难道, 殿下要削去他的奴籍?
陆苏北没有过这种奢求。
这二十来年, 他见过一些被权贵看中的奴隶,开始时,或许有机会过得还不错, 然而权贵们也不过是将他们当做逗弄玩的东西一般,腻了就会随时丢弃。
谁会在乎一个玩物、一个配饰是什么身份呢。
他不想被丢弃。
所以他才想,自己一定要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这样才能一直留在殿下身边。
时浅渡见他没说话,又接着道:“等临台城的危机解除,兴国退兵,我会像所有人宣布,你因为立了军功而除去奴籍。”
陆苏北猛然抬头,因为过于惊讶而微微张开口。
“这样岂不是说……日后所有立了军工的奴隶,都可以削去奴籍?”
他以为殿下是因他有用而动了帮他去掉奴籍的念头,不想殿下是想废除奴隶的存在。
由他做打破现状的第一人。
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从心底喷涌而出,像是一株细小的嫩芽,冲突泥土、翘翻石块,飞快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或许强者可以保护弱者,而不是制造更多的不幸。
他忽然回想起了这句话。
殿下不是在作秀,也不是在说什么漂亮话,而是真心实意地想为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做些什么。
可是……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开口:“废除奴隶的存在,岂不是会让很多权贵不满,殿下的地位和身份会变得尴尬,或许还会遇到危险。”
“所以才需要强有力的手腕和军队,一统中原,改变现在的一切。我头脑中有很成熟的蓝图,却不知道能做到几分。”
时浅渡几乎能将所有学过的历史知识准确地复述出来,知道遇见不同情况,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但现实和知识完全不同,到底会怎样她也说不准。
本来她可以不多管这些闲事,好好的当个快活少国主,手痒了想打仗就随便用兵打一打,或许一时兴起就拉着陆苏北、借着他的头脑谋略打个天下。
可……或许是因为看到那些百姓们感激又崇拜的眼神,又或许是脑子抽了吧,忽然就想,若是能改变现状,似乎也不错。
反正整个小世界中没有手机没有网,无聊的很。
她缓步走到陆苏北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陆苏北几乎呆滞在原地,瞪着一双漂亮的凤眼望着她。
殿下在邀请他。
邀请他一起……建立伟业。
他身心之中一阵激荡,双手虔诚地捧住眼前人的手,用额头轻轻抵上。
“奴愿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
朔月遥遥地挂在暗蓝的空中,又尖又细,像是一把弯弯的镰刀。
外面的厮杀声音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巨石砸在城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攻城车撞上城墙门带来可怖的震颤,英勇的将士不怕死地爬上云梯、又以悲壮为结局。
兴国的士兵们士气昂扬高涨,杀红眼似的往前冲锋。
他们从将军那里得知,今天是朔月,呈国的主将、少国主时浅渡身体不利,无法坐镇军中;呈国的大军又被山体滑坡拦住去路,支援无望;仅三千人的急行军才刚刚到临台城,根本没有多少作战能力。
这是天助他们兴国,大破临台城!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攻城,胜败在此一举了!
无数兴国的士兵抱着极大的希望和冲劲,抱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冲上城墙。
“殿下,江小将军和杨副将已经准备好了。”陆苏北在旁汇报。
攻城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兴国人应该也到了个疲倦期。
时浅渡见时间差不多了,刚刚披上斗篷,打算出城做个了结,却听见房间外的地板上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陆苏北和她一样敏锐,立即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护在时浅渡身前。
下一刻,三个黑衣刺客飞身而入,在烛火下泛着银光的长剑直刺向时浅渡!
这几人来势汹汹,显然都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配合上也是天衣无缝,似乎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只为拿下时浅渡的首级。
陆苏北抽出长刀上前应敌。
他憋着一股劲,动作的又狠又准,手中的刀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挑开对方,刀尖一挑便拉扯下薄纱般的床帐蒙了过去,借着对方的视线盲区径直地把刀刃没入一人的脖颈。
他在临台城中从来没有动过功夫,外人最多以为他是个智囊一般的存在。
忽见他爆发出这样凶残的杀人能力,剩下两人心下骇然。
二对一对于陆苏北来说问题不大,不过三分钟的功夫,他便刺死一人,挑了一人的手筋。不给这个活口寻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大掌一捏就卸了他的下巴。
接着,又细心地探了探倒地的两人的鼻息和动脉,确认死透了,这才收刀跪地。
全程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森然肃杀的脸上全是厉色。
“奴办事不利,叫歹人冲撞了殿下。奴留了活口,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抬手蹭掉脸上的血,他忽然一愣。
随即慌忙用破布擦净手上的血,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
那还是之前时浅渡拿给他遮住脖子上烙印的马车车窗绉纱,上面溅了些血渍,在昂贵的布料上留下了长长的丑陋痕迹。
仿佛自己最贵重的东西被人打碎,陆苏北眉间倏地浮现出一抹森冷,看那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杀人泄愤才能平复他的心情。
紧接着,那抹森冷逐渐变得可怜,抬头看向时浅渡时,漂亮的眉头向下耷拉着,有些委屈。
就算是杀人泄愤,也还是弄脏了,很难清洗干净。
“等我们胜利回去,我送你一件新的。”时浅渡失笑。
陆苏北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把那块绉纱叠好,小心地收起来。
时浅渡前行几步,居高临下地垂首看着唯一的活口。
这人受伤倒地,被卸了下巴,只能咕哝咕哝地说着别人听不清的话,嘴角冒出血水血沫来。他恶狠狠地盯着时浅渡,凶悍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生吞了。
时浅渡懒洋洋道:“我这人很好说话,一般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们想要我死,你又很不幸地活下来了……那就怪不得我了。有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怎么样?”
“你想得美……!”刺客用模糊不清的口齿狠命咒骂,“去死吧!”
时浅渡没说话,黑刀在手中翻了个番,看都不看便往下刺去。
精准地从手指中剔出一小节白森森的指节骨!
“啊!唔……”刺客双眼瞪得微凸,显然是痛极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如果你不想再体会二百零五遍这种痛苦,我劝你乖乖地回答问题,明白了么?”时浅渡提起刀,垂眸睨视着。
二百零六块骨头?
谁没事会特意去数一个人有多少块骨头啊!
刺客又惊又俱,额头上全是冷汗,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让我痛快点死……”
“第一个问题,你是兴国人吗?”
刺客神色痛苦地点点头。
“噢……不是啊。”时浅渡弯弯唇角,“那是谁派你来的呢?”
她对人的微表情了如指掌,这个人此时本就慌张痛苦,更没有能力掩盖自己的表情了。
对于谁会来刺杀她,系统自带的小世界资料里并看不出什么端倪。
所以让她想想,如果她死了,最大的获利者是谁呢?
时胜德不可能,这个小世界中的生母陈氏多半还要倚仗她,也不太可能。
那就是……时钧野咯。
时钧野是时胜德弟弟的儿子,呈国大将军,只要她死了,那国主之位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他身上了。
回想起时钧野在时胜德面前为她说话,鼓励她出征,再加上“时浅渡”本来的轨迹——“第一次主动出征就战死沙场”——很难不怀疑其中的弯弯绕绕。
还有上朝时,大殿上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问:“是时钧野派你们来的?”
刺客瞳孔一缩,肩膀下意识地一抖,摇了摇头。
“明白了,就是他。”
时浅渡嗤笑一声,白净的小脸背对烛火,显得有些阴森,
她用一种可惜遗憾的声音轻声叹道:“你乖乖说实话,我必然送你个痛快,啧啧,可惜了……”
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嘲弄之感。
……
“少国主怎么还不来?难道真的像是传闻……”
“别多想了!”
“如果有殿下在……啊,是殿下来了!”
陷入苦战的将士们已经疲惫万分,数不清的伤兵在百姓的搀扶下离开城墙。
一声“殿下来了”划破夜空,不仅让呈国士兵人心一震,更是让爬上云梯舍命攻城的兴国人心中一寒,立刻被一种恐惧所支配。
谁没看见那天,呈国少国主的实力?
如果是她来了……
不,不可能,探子们的消息绝不会错,几位将军也不可能会欺骗他们!
然而他们的期待落空了。
在呈国士兵和百姓欢欣鼓舞的热烈呼声中,时浅渡手持长刀走上城墙,反手就夺取了两个敌人的性命,甚至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神武!”
“击退兴国!护我大呈江山!”
呈国将士们的士气高涨,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冲破云霄,在气势上就压倒了对面。
在云梯上爬了一半的兴国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前面的兄弟浑身是血地摔落到地上,成了一滩肉泥,被一股深刻的恐惧摄住了头脑。
他们吞咽了一下口水,抬起头就瞧见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人站在墙头,英姿飒爽。
呈国少国主来了!
几位将军告诉他们的情报是错的!
被欺骗的愤怒和面对不确定时的恐惧同时淹没头脑。
就在此时,临台城中一只响箭射向夜空,发出长长的鸣笛声——
兴国士兵不知所以。
正在他们有些懵怔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两队气势汹涌的骑兵从临台城两侧山谷中冲出,从两侧向兴国的攻城军夹击过来!
暗色中,尘土飞扬,旌旗猎猎作响,骇人的冲杀嘶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情报是错的!几万大军已经到达临台城!”
也不知是谁大吼了这么一句,顿时让兴国士兵陷入慌乱。
情报说呈国少国主朔月时身体虚弱,是假的!
情报说呈国大军受阻,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想想也是,他们攻城一个多月都没能成功,怎么会突然碰上这么好的事情?
一定是将军们把情报弄错了!
呈国大军从两侧夹击过来,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江景然和杨英杰两人率领精锐的骑兵,一举冲破兴国大军的阵势,顿时让他们溃不成军!
临台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陆苏北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众奴隶。守城战事来临,奴隶们不是被推出去送死、震慑敌方,就是被派到后方去采石、运输补给,只有礌石充足,才有可能抵挡住源源不断的攻城兵。
可他们今天忽然得知,若能杀人头立军功,就能摆脱奴隶的身份!
早晚也是一死,不如就此拼搏一把!
“杀啊!!”
随着嘹亮劲急的号角声,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叠在一起,恍如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嘶喊声同兵刃相撞的钝响掺杂在一起,场面激烈而混乱。
滚滚浓烟弥漫,笼罩着整片大地,血水融汇在一起,将地面染红,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惊骇人心。
时浅渡站在城墙上,看到平日在她面前总是小心谨慎,眼神干净明亮、充满憧憬和希冀的半大男孩,此时黑白分明的凤眼中盛着冷峭和令人惊怖的阴鸷。
他挥出一刀,便能取一人性命。
长刀已经卷了边,他却毫无知觉,不知疲倦地收割着性命。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军对峙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如同渗着鲜血的大地上,死尸遍野,兴国的大军仓皇撤退,破烂旌旗、战马、武器留了遍地。
陆苏北站在尸海中央,因太过用力,精壮的手臂在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着。
他回头,遥遥地看到站在城门口的时浅渡,染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有些稚气的笑,像是一个小孩子,捧着一把糖果欢欢喜喜地递到对方面前。
身上被刺中了几下,不过都不是致命伤,是以前经常会有的程度。
他只是有些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过去。
他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时浅渡身上,却没发现身后有个还未死透的兴国士兵抬起一只手,狠狠地刺向他的脚腕!
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到身边有一阵清风拂过。
在他看不见的后方,一只手臂飞到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接着他落入一个暖洋洋的怀抱中,像初见时一样,那只手温柔地撑住了他的腰。
带着殿下最喜欢的甜糕味道。
啊,好暖。
殿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拥抱他了。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期待着殿下的亲近和拥抱。
他没忍住深深地呼吸,贪婪地嗅着那股香气。
任性一次,就这一次。
望殿下宽恕。
细瘦有力的手臂向前,圈住了时浅渡的腰。
他放任自己这卑劣的心思,放任自己去触碰遥不可及的殿下。
让自己汲取温暖。
殿下,殿下。
他在心中轻轻地唤,用尽自己毕生的柔软。
……
自朔月那一战后,兴国死伤惨重,甚至有两名高级将领战死沙场,士气就此低落下去,没过多久就撤兵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朔月时,呈国大军并没能赶到。
浩大的阵势不过是骑兵们在身后拖拽着树枝,在暗色中营造了漫天尘沙的错觉。
轻骑兵加上当日赶到的急行军,总共不过几千人,除去在城墙内防守的士兵,可以出城的兵力其实不足三千。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为了自由而奋勇杀敌的奴隶,两者相辅相成,呈国完成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壮举。
士兵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他们踩在脚底的奴隶,还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
尤其是那个叫陆苏北的。
即便是精锐之师中最优秀的士兵,能取得两三个敌人首级就已经是勇猛之士了,可陆苏北竟是连杀十数人!
帮陆苏北在身后割耳的奴隶女人都被分到了两个人头。
因为军功,这个奴隶还被少国主削去奴籍,正式封赏为带刀亲侍。
知道了陆苏北这可怕的战斗力,士兵们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露出鄙夷之色了。
他们有些怕他,然而奴隶们却纷纷视他为英雄,还有不少没有武力杀人、没有勇气上战场的老幼或女人充满羡慕地看向帮他割耳的女人。
如果他们勇敢一点上了战场,再跟对了人,一下子就能有两个人头,削掉奴籍了!
临台城中,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排成长队。
站在最前面的女人手里拿着两个血肉模糊的耳朵,丢到桌上。
坐在墙角的奴隶都冲她投去羡艳的目光。
她紧紧抿着唇,接过士兵丢过来的几枚铜板,又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的奴契被销毁,浑浊的双眼里迸发出明亮的光芒。
她不再是奴隶了!
她自由了!
受过太多毒打和暴虐,她的感情变得木然,她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可此时此刻,她眼眶一热,滚烫的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用握在自己手中的第一笔钱中的两枚铜板,买了一件最便宜的粗布衣裳。
脚步不再沉重,飞奔到城外的小溪边,直到气喘吁吁也没有觉得累,一下子跳进冰冷的溪水中,仿佛感觉不到寒意,洗去了身上的泥渍血污。
她第一次这么干净。
穿上人生中的第一件新衣,她带着擦伤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
一路回到城中,来到少国主所住的府邸外。
正好赶上陆苏北从外面回来,她连忙小跑两步,跟在陆苏北身旁,侧身偷偷盯着那张漂亮的沉稳脸庞,她忽然有点害羞:“我……我是来感谢你的,多亏了你,我才能脱去奴籍……”
陆苏北瞥瞥她:“不用谢我,是少国主殿下给我们的机会,而且……你怀着孩子还能有上战场的勇气,这是你应得的。”
女人一惊,脸色顿时苍白了不少。
她是为了她的孩子、为了不让孩子受和她一样的苦,才想要拼死一搏。战场上血腥冲天,她被恶心的呕吐了好几次,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
好在她忍下来了,还能认识这样一位厉害的人。
即便他看起来对她没有同情,可她还是想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搏一搏。
“我……我并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从前都是奴隶,你应该能懂……”说着,她低声啜泣起来,洗去污渍后,姣好的面容哭得梨花带雨,很容易让人升起保护欲,“你……”
奴隶,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模样漂亮,就免不了被人觊觎的命运。
陆苏北忽然想到了那个夜晚,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殿下为他遮住屈辱,纡尊降贵地给他这样卑贱之人一个暖意融融的怀抱。
思绪回转,他道:“日后少国主殿下会规范律法,你已经是良民,不会再平白受辱。”
视线中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他脸上一喜:“殿下!”立刻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女人看到了,看到那张面对她时冷淡的面容松动,露出了憧憬与仰慕。
她失落又酸楚,没忍住在后面说道:“她再怎么样也是少国主,她可能会重用你,可能会信任你,但绝对不会喜欢你!”
她声音有点嘶哑,音量并不大,刚好能让陆苏北听见。
陆苏北的身体一僵,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和暴戾涌上头脑,他很想吼一句“闭嘴”。
但他没有。
他收敛了身上的一切情绪,缓步走到时浅渡面前。
“殿下,我回来了。”
“外面怎么样,有人闹事吗?闹事就给我打回去。”时浅渡挥了挥拳头。
普通老百姓们对时浅渡这“半神”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又早就习惯了听从,所以对于奴隶制度的改革并没有多大反应,虽习惯性地看不惯奴隶,但也不会有太多不满。
可上层的官员地主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不满了好一阵,经常背地里花钱组织人闹事,时浅渡全都交给陆苏北去处理了。
“今天没有,他们比之前安静了很多。”陆苏北恭顺地低下脑袋。
“很好,多亏了有你,让我省了很多力气。”时浅渡打了个呵欠,拍拍他的肩膀。
能为殿下分忧,是他的荣幸。
陆苏北垂眸。
……
临台城大获全胜的军情很快就传到京城,时胜德大喜,朝堂上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朝臣们敏锐,先前对时浅渡不屑一顾的,不少人都收敛起自己的态度,不说有多尊敬,至少也不再把鄙夷表现得太过明显。
临台城的事处理稳妥时,已经是几个月后。
杨英杰被封为将军,留守临台城。
时浅渡领着江志平和江景然两位将军班师回京。
大军浩浩荡荡地回到京城中,他们少国主的英明事迹早就在城中传遍,老百姓们有奶就是娘,真的为百姓做了实事,谁还管你是男还是女、以前传闻是个什么样子?
无数人自发来到街市两边,望着高头大马上的英姿,纷纷投去敬佩的目光。
时胜德亲自出宫迎接,见时浅渡靠着自己坚持的这一仗渐得人心,欣慰无比,当即下令犒赏三军,并宣布在几日后为时浅渡在宫中设宴,凡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进宫赴宴。
在此地建国几十年,宫宴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可携带家眷入宫了!
嗅觉敏锐的朝臣纷纷察觉了苗头——
少国主是独女,未来要做国主,定不会下嫁于人,如今年纪不小了,国主大人恐怕是……想要为少国主择良人招入宫中。
陆苏北作为此次的功臣之一,虽并非五品以上官员,时胜德也特赐他赴宴资格。
“殿下,奴穿成这样,是否不妥?”
陆苏北还是习惯自称“奴”,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这次宫宴并不严肃沉闷,对穿着并无太严格的要求,时浅渡便吩咐人给陆苏北量身赶制了一套衣裳。他很怕自己的身份气质配不上华贵的衣裳,反而弄巧成拙,不由得有些紧张。
陪殿下入宫参宴!
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荣耀啊!
如今他可以陪殿下入宫,未来,他也会一步一步地,陪着殿下走上那至尊无上的位置,帮殿下把一切都紧握在手中。
时浅渡不喜欢太过繁琐的衣服,她看中的永远都是“便于行动”,所以没有穿王宫内侍送来的盛大宫装,还穿着合身的便服,披着毛领斗篷。
她上下打量陆苏北几眼。
只见他精壮挺拔的身体包裹在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刻丝袍子里,暗银嵌玉厚腰带束在腰间,更显得他腿长腰窄,搭上那俊美漂亮的脸,叫人不由得多看两眼。
傲然的气质和锋芒被他那双晶亮的眼眸中和些许,不然……
他确实总在不经意间,露出那种会被上位者忌惮的锐气。
“很好看。”时浅渡大大方方地评价,“赏心悦目。”
啊,真的吗?
陆苏北心中雀跃,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太好了,不会在宴会上给殿下丢人了。
傍晚时分,还未到宫宴时间。
时浅渡身份特殊,所以提早进宫面见时胜德,陆苏北也跟着同去。
天边云霞艳红,映得后花园中一片暖色,人工湖上荡漾着粼粼波光。
呈国国都地理位置偏南,在春暖花开的三月,已经是暖意融融,一阵微风吹来,好不惬意。
面容温润清朗的男子在宫中小侍的带领下,一路小步快走着来到人工湖上的小亭旁。
江景昀在亭外行礼跪叩:“臣江景昀拜见国主大人、少国主殿下。”
最后也没忘冲陆苏北微微点头示意,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鄙薄之意,让人极为舒服。
“起来吧。”时胜德冲他招招手。
江景昀蹬上台阶,走进小亭中,又向时浅渡行了一礼,缓声道:“少国主殿下在临台城救了臣父,臣还未向殿下道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
时浅渡摆摆手,心说可算是来人了,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她已经在这里听时胜德念叨半个时辰了,再待下去,她可真要爆炸了。
她正要起身找借口离开,却听时胜德先她一步开口。
“渡儿,你这次凯旋而归还未见你母亲吧。”时胜德指指一个小侍,“时间也不早了,请你母亲直接赴宴去吧。”
小侍垂首迈着小步来到时浅渡身边,微一欠身:“殿下。”
别管因为什么,能跑路就好啊!
时浅渡松了口气,起身揉了揉僵硬的小腿,瞥瞥陆苏北:“走吧。”
“寡人知道渡儿爱才,可带一个外男去见你母亲不太妥当,你自己去……”时胜德说到一半咳嗽起来,唇色发白,又道,“一会儿找人领他去见你便是。”
倒也不是不行,想来时胜德也不会伤害陆苏北。再说这王宫中这些太监侍卫,就算用人海战术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时浅渡点头,揉揉陆苏北的头,跟着小侍一起离开了。
时胜德苍老而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这才收回视线。
他半靠半倚在矮桌上,伸出皮肉有些松弛的手轻拍拍江景昀的手背。这只手曾经也握着锋利的剑刃征战四方,磨出一手厚厚的茧子,而如今,茧子都在一日日的蹉跎中消磨得快要见不到了。
“寡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不等江景昀开口,他便摆摆手,没有让他说出劝慰的话来。
“朝中那么多人,寡人知道你忠心耿耿,又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为国为民也为寡人,最是靠得住,渡儿日后继承国主之位,还需要有人支持辅佐她,需要强有力的家族支撑。今日众多王公贵族会协子前来赴宴,你可有什么看法?”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在寡人看来,你江家便是首选,可你大抵不愿囿于一隅,寡人也不勉强……”
陆苏北垂首在旁,嘴角的弧度一点点落了下去,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几乎没了血色。
国主大人想为殿下招王夫进宫,用以稳定家国统治。
今天这宫宴,便是为了选夫而设。
殿下那般聪明,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国主大人的用意?
国主大人把他留在这里,应该就是为了让他听到这残酷的事实,提醒他这个奴隶出身的人不要妄想,而他竟然还因为得到了殿下赐予的一身新衣、被殿下摸摸头而沾沾自喜。
鼻子蓦的一酸,他险些掉下眼泪来。
发红的眼眶中积蓄着泪水,他努力瞪大着双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能落泪啊,不能把情绪表现得太明显。
若国主大人发现他确实有这等卑劣的心思,把他调离殿下身边怎么办?
他才疏学浅,连字都认不全,又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法帮助殿下稳定国内的局势……
他只是个卑贱的努力,只是个武夫,就是配不上殿下啊。
而江景昀不一样,他的父亲和弟弟都是了不起的将军,自己又是朝中重臣,能够给殿下强有力的支持,能够帮殿下镇住朝臣。
他什么都懂。
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心里快要撕裂开了。
大脑缺氧,呼吸急促,耳边只剩下嘶鸣,就连后面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每分每秒都是如坐针毡。
感觉到身边的人起身,他也慌乱站起,头脑乱成一团,嗡嗡作响。
看着国主大人负手离开,模糊的人影终于慢慢消失在视线中,眼眶里的热泪一下子落下来,染湿了华贵的衣裳。
他用力大口喘息着,好像个溺水的濒死之人。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他好想见到殿下。
好希望殿下能再次把他揽在怀里。
就算跪地乞求……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双十一了……
又要花钱了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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