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狐泽的原身是妖狐,行事举止都透着一股狐族独有的放浪。

    他没骨头似的懒洋洋斜靠在座位上,天生的风情。

    季苍就坐在他对面,与大敞着衣衫,披散的头发上还坠着各色玉石的狐泽截然不同。

    他正襟危坐,一身形制古板的白色衣袍,恨不得将脖颈都牢牢遮盖住。

    季苍板着脸道:“狐泽阁下,敢问妖王何时驾临。”

    狐泽轻轻抬起一双狐狸眼,缓缓道:“王上事务繁忙,自是要先将政事处理后,才有时间过来。”

    季苍皱了下眉。

    “季苍上尊此次来我妖族究竟有什么要事,王上已经将事情全权交给在下,在下几次三番询问,上尊都闭口不言,在下也很是为难啊。”狐泽拖着嗓音道。

    兹事体大,季苍原本只想同明缨密谈,但明缨久久不曾出现,季苍再稳如泰山的心也有了些浮躁。

    季苍心思缜密,还是想再试探他一番,沉着脸说:“本尊为了什么而来,妖族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狐泽眯着眼饮了口杯中酒。

    一清二楚?

    这老东西果然不好糊弄。

    这段时间问穹派频繁派人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听闻明缨甚至亲手斩杀了问穹派的许罡。

    盛怒之心溢于言表。

    狐泽漫不经心地想,总不是为了明缨金屋藏娇的男宠吧。

    听手下的人说,扶桑那小子去闹了几回,都被明缨呵斥,明缨待那人可谓是如珠如玉。

    但在他印象中,明缨只对她那师尊念念不忘……

    “玉阙上尊的事情,怎么说也是王上的家务事……”狐泽拖长尾调,见季苍神色微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勾唇扬起得意的笑。

    “难道你妖族执意要和问穹派为敌?我自认一直待明缨不薄,明缨到最后竟然要为了一个利用他的所谓师尊和我问穹派翻脸?”季苍冷声质问。

    果然是玉阙?

    玉阙上尊竟然活着?

    狐泽心下遗憾,他还想一亲王上芳泽呢。

    他到底不知道细节,想了下,说:“玉阙上尊病体缠绵,王上盛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若不是玉阙,落得此下场的便是她明缨。”季苍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你不用多言,我要明缨当面同我说。”

    狐泽毫不在意他说的话,他轻慢举了举手中杯盏,笑道:“季苍上尊,先干为敬喽。”

    季苍脸色难看,勉强才挂住。

    酒过三巡,狐泽都已经要昏酔过去。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慢吞吞的想着,明缨也该过来了吧,否则他万一在宴上昏睡过去,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就在季苍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想要甩袖离去的时候。

    明缨终于从大殿正门出现。

    她抬眼先是看了一眼连站都站不住的狐泽,然后才看向因受了怠慢而脸色不好看的季苍。

    修真的人样貌都不会太差,季苍的相貌放眼修真界,都算得上各中翘楚。

    冷面禁欲,大抵放在哪里都是吃香的。

    明缨在主位上坐下,先一步道:“季苍大长老,许久不见。”

    季苍冷冽的眉宇微微一动,道:“明缨之前都是唤我师叔,怎么如今却用了如此生疏的称谓。”

    若念在昔日偶尔的照拂,以及正直不阿的为人,季苍尚且当得起她一句师叔。

    但……

    明缨想起昨晚玉阙难看的脸色,以及又一次泛红的眼尾。

    明缨道:“季长老,我已经叛出问穹派多年,再叫你师叔,岂不是有所不妥。”

    季苍沉默不语。

    “季长老这次该是为了问穹派而来,不是来与我叙旧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明缨接着说。

    “刘意傀的死,是你做的吧。”季苍语气肯定。

    “是又如何,他有胆子冒犯我,就要要为此付出代价。”明缨大方承认。

    季苍沉声道:“刘意傀说话一向难听,若是惹了你,你给个教训就是,何苦伤他性命,还有许罡,说白了,你不过是在为玉阙复仇。”

    “区区一个玉阙,值得如此?”

    ”你难道执意与问穹派为敌吗,这些年问穹派已经是人族第一大派,与问穹派为敌,你又能捞到几分好处?”

    问穹派的确如日中天,妖族却在她的整治下刚刚百废待兴,明缨原本就没有拉整个妖族入水的想法,她的想法自然不会让问穹派知晓。

    她说:“这些话我都要听腻了,但既然是你来游说,我明缨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连斩你们两位长老,我心中的火也算消了,只是我师尊的仇还没有报完,你们想要言和,总要给我师尊一个交代。”

    她的态度高傲轻慢,季苍便是再能忍的性子,此时也不由沉了脸。

    “你想如何?”他问。

    明缨眉眼微弯,轻声说:“问穹派开山立派这么多年,坐落在全修真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妖族传承了千年的腹地王宫,比起问穹派的浓郁灵气也有过之无不及。”

    明缨靠着椅背,把玩着胸前垂落的青丝,慢条斯理道:“我要你问穹派生长在穹山之巅的那株三叶灵花。”

    话音刚落,季苍骤然从席间站起,横眉冷对道:“明缨,你若是无意交好,直说便是,何必故意戏弄我。”

    明缨伸出十指轻摇,不急不缓地说:“我的好师叔,你何必这样疾言厉色,你们对师尊做的那些事情,难道还不值得用镇派之宝补偿吗?”

    她也施施然站起身,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镇压天劫哪儿用得了一身灵骨,我师尊怕是有一部分灵骨都埋在了你问穹派的灵脉上了吧,左右要找是找不回来了,便只拿你问穹派的灵花填补,我已经是看在与师叔的昔日情面了。”

    季苍咬牙:“兹事体大,我还要回门派和掌门商议。”

    明缨断然摇头,直言说:“你季苍在问穹派是什么地位我还不知道吗?远在掌门之上,你要拿镇派之宝换一派安宁,掌门又如何能有所置喙?”

    “用灵花来换问穹派一方安宁,你们也不算亏。”她补充道。

    怎么不亏?季苍面上扭曲一瞬,看向她的目光阴晴不定。

    但沉默片刻后,他竟然说:“三叶灵花可以给你。”

    明缨心中讶异,原本她只是想戏弄季苍,三叶灵花是问穹派传承千年的宝物,岂是她说要就要,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抢的,没想到季苍真的能松口。

    明缨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季苍顿了下,淡淡道:“但你若是想用灵花去续玉阙的命,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苍生之巅那株三叶聚灵花的威能,他一介凡人之躯定然支撑不住。”

    “这么说你同意了?”明缨问。

    季苍微微颔首,神情冷漠:“三叶灵花是有益于妖族灵体的天材地宝,对人族修者的修行裨益少之又少,给你也无妨,但我要你说到做到,三年之期,妖族同我问穹派不得再起干戈。”

    三年对修者实在算不上长,对于问穹派来说,却是正好,修者大比后,门派注入新鲜血液,紧接着就是五十年一遇的琳琅秘境开启,琳琅秘境秘宝众多,但唯有筑基以下的修者可以进入,各大门派的排名每每都能借着琳琅秘境重新洗牌。

    季苍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他心中知道她断然不会放弃对问穹派的仇恨,便有意拖上她三年,等他问穹派更上一层楼后,便是与妖族开战,妖族也免不得落了下风。

    明缨心中冷笑,面上却爽快应下,她已经在刘意傀面前向天道起誓,不会率妖族与问穹派为敌,问穹派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抓住这个信息差,她无异于白嫖一株传说级的天材地宝。

    简直血赚。

    想到这里,明缨脸上便带了半分真切的笑,爽快的向天道起誓,誓言在脚底下立即成型,晦涩的符咒散发着点点金光。

    季苍深深看了她一眼。

    明缨面不改色地回望他。

    他看别人时,眼中似乎总藏着千年不化冰,冷漠冷情,似乎世间万物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他和曾经的玉阙很像,又不像,毕竟玉阙无论心中怎样想,脸上都不会用看蝼蚁的目光看旁人。

    季苍有种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明缨不喜欢这样的人,但不可否认,正因为他这样清高傲岸的心性,她下意识会认为他虽身在问穹派那等腌臜之地,却没有沾染玉阙的因果。

    但昨晚,她有意试探玉阙的反应,结果却和她的意料完全相反。

    若是三十年前万事算尽的玉阙,定然不会情绪外露到哪怕极力掩饰,她也能一眼洞穿的地步。

    在此之前,无论是刘意傀还是许罡,玉阙的反应中只有仇恨与杀戮。

    提到季苍时,她却感受到了他的惧怕和颤抖,杀心更是强烈到几乎激发心魔。

    玉阙的反应,无疑让明缨对季苍提升了几分警惕。

    她绷着脸目送季苍走出大殿。

    直到他捏了决,化作天边一道白光。

    她才伸手克制地按压住胸口。

    殷红色的血迹沿着下颌完美的弧线一滴滴落在地上。

    每一滴落在地上的殷红色鲜血竟都穿破了玉石堆砌的地板,转瞬开出艳色的灵花来。

    有古书上说妖族的血肉本身就是天材地宝。

    魔修最为奉行此道,常常不顾天理伦常抓了灵智没有开化完全的妖族生吃活剥,修为没有精进不说,还要忍受天道愤怒的雷劫。

    古书无错,只是因为是残页,少了其中最关键的信息。

    妖族血肉之躯,越是越是强大,身死道消后越是能滋养天地。

    传言道,一鲸落,万物生,便是这个道理。

    明缨作为妖王,又是天生灵骨,她的血肉更是滋养天地的绝佳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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