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专属于小弥天第四层的寂静。
这座宽敞寂暗的石室里,白云生躺在那座黑色的祭台上,闭目如尸。
如果天一学院的首尊长老进入第四层,断然不会来到这里,即便来了也断然不会认识。没人知道这是哪里。
如果这里是老人的意念,那么此刻老人已不在,地方为什么还在。
如果不是意念,那为什么天一学院没人发现不久前小弥天那场剧烈的业力波动。
时间,这里只有时间。只留下昏睡的白云生泡在时间里,等待着苏醒。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平躺的白云生猛然睁开眼,奋身坐起,鼹鼠一般向四周张望,胸口急促的呼吸好一会儿才平稳下来。
意识从心脏和丹田流上天灵,他又认清了这个地方,脱口而出道:
“前辈!”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挂在墙壁上的纸色火焰和久久的寂静。
“走了?”
白云生很快忍住了惊讶,因为他发现了比那神秘人消失更惊讶的东西。
他立刻闭目盘坐,迫不及待地试着运功吐纳。顿时,周围细细如溪的五行元气缓缓流入身体,随着周身经脉游弋。
元气游走了两个大周天,四个小周天之后,分为了两股,一股环绕在心脏,一股沉淀在丹田,闪着寒光熠熠。
当白云生再一次睁开眼,目光中涌动着滔滔兴奋,他紧紧攥着拳头,青筋暴露,肆无忌惮地呼喊着: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直到喊得声音嘶哑,气竭力尽,胸中激动仍久久不能平息。
白云生趁热打铁地运转起楚寒传授给他的断灵心法,只觉五行元气听话地在经脉中游走,最后化作两股赤色的业力分居在心脏和丹田。
白云生一边修行,一边在心中呐喊:“五神兽说的是真的,真的是营魄,真的营魄!”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直到石室内的五行元气已有些稀薄,白云生才停止吐纳,稍作休整刚要起身,倏地发现在祭台上——在他身边放着一枚玉笺,玉笺旁放着一枚暗色符纸。
“是神空符。”
白云生放下符纸,惊奇又满怀期待地拿起玉笺,从指间流进一丝业力,顿时身心传来一阵业力流动的舒坦的颤动。
这是他自己的力量,货真价实自己的力量!
气入玉笺,光影浮现,眼前再次出现了那老人的虚影。
白云生即刻起身,激动地喊道:“前辈!”
老人虚影一脸宽慰道:“云生,你看到这影像时,说明你已经成功了。时间不多,你且听我说完。”
白云生忍住心中的激动,紧握着双拳,昂首挺胸,目光炯炯。
他知道,有一种力量在他身体里被唤醒了,有一团火,被点亮了。
他此生从未有过如此自信的感觉。
老人的声音徐徐传来:“五神兽所说的天灭之难的确存在,方圆天地的五行本源仍在流失,如果它们的选择没有错,那么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大限已至,要去做我最后该做的事。前路多艰。切记,你这天生仙命、魂魄同修的秘密绝不可说与他人,否则在解决天灭之难前,你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老人目光一暗,脸上的严肃顿时消减了许多。
“长生剑威力无穷,遇气而赤,神魔皆灭,绝对有能力助你步云入天,羽化登仙。只是你营魄方生,还降不住它。吾暂将其存于你体内,可护你周全。日后尔要好生使用,切莫为其所制。”
紧接着,老人的虚影“回光返照”般又郑重道:
“白云生,吾知你一心寻己,然此值万灵存亡之秋,望你仍以天地存亡为重。尔日后若想起我,知我西乞老人可。”
虚影慢慢消散,化作时间里的飞尘,只有西乞老人的声音还在白云生耳边回荡。
“天生仙命?羽化登仙?”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的口中听到这些完全陌生的字眼,却完全想不通有什么深意。
良久。
白云生收起思绪,嘴角微微一笑,手起刀落撕裂神空符,一道淡淡的光急闪而过,这座神秘的石室又恢复了死一样的空寂。
……
白云生走进逍遥斋时,里面有四人正坐着聊天。
“项大哥!”
白云生刚掀起珠帘,便激动地喊道。
项无间猛然回头,古井无波脸的上顿时涌出一阵惊喜——白云生已经消失三个月了,他很担心。
“云生,你到底去哪儿了?”项无间上前拉着白云生坐下,问道。
“额……”白云生转着眼珠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项无间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消失了三个月。”
“啊?!”一听此话,白云生眼睛瞪得和嘴一样大,低声喃喃道,“我睡了那么久。”
“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白云生有些迫切地转移了话题,因为他一进来就看见了坐在屋里的暮成雪。
窈窕淑女,佳人难求,白衣胜雪,仙姿依旧。
项无间见到他平安回来,也不在多虑,转过身一一介绍道:“在说和你有关的事。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吧。”
暮成雪白云生自然乐得见,但一转眼,看见佳人时明亮的眼神顿时暗了下去,阴沉道:
“慕容尘?堂堂野蛮女侠怎么会在这?”
说完没等慕容尘发作,接着看向了静坐的暮成雪,温柔一笑:
“暮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白云生左胸口砰砰跳着,故作镇静。
暮成雪无尘的眸子里掠过几分欢喜,朝白云生点点头,没有说话。因为她的话茬已经被慕容尘夺了过去。
“小子,你说谁野蛮?”
这一声娇蛮,白云生立刻感到了杀气。七杀步瞬动,慕容尘的拳头扑了个空。
白云生继续挑衅道:“这样还不野蛮?”
慕容尘薄薄的脸蛋上“鼓”起了两个气泡,娇斥道:“有种你别跑!”
项无间当即起身拦下了气鼓鼓的慕容尘,笑道:“小尘,云生既然来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他的笑容里似乎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慕容尘如沐春风,俏脸上的气瞬间消了没影。只是朝白云生翻了个大白眼,鼓着嘴坐在一旁,不再出声。
易风啸斟满一杯酒,递到白云生的座前,声音里难得有了几分温度,说道:“难得你回来,尝尝新到的酒。”
白云生端起酒杯,酒未入喉已香满扑鼻,不禁赞叹道:“好浓的荷花香啊。”
说完一饮而尽,顿觉一股寒气穿肠而过,浑身打了个冷颤,接着一股温凉从丹田升起,涌遍全身,令人心头烦意顿消。
白云生又赞叹道:“好酒!就像三伏天在荷花池里洗了个澡,痛快!”
项无间笑道:“此酒名为荷花蕊,是小尘特意从坤山部洲带来的,那边终年酷热,此酒正用来解暑避渴。”
慕容尘却不依不饶道:“可惜好酒应该给好人喝。”
白云生一听,忽然觉得慕容尘没那么野蛮了,淡然一笑,说道:“大哥,你刚刚说有正事,什么正事?”
项无间收起笑脸,郑重道:“中原六极,六合大赛!”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六合大赛,十年一届。由中原五大世家和天一学院共同创立,轮流在五大部洲举办,是中原江湖各路年轻翘楚名扬天下的地方。
届时六极会各派一支队伍参加,得胜者除了神兵奖励外,还可在一月内无条件参阅另外五大势力的武学。
少顷,白云生独自端起酒杯,说道:“这么说比赛要开始了?”
项无间先斩后奏道:“这一届的登极之路我们已经报名了。”
白云生刚喝进去的荷花蕊就喷了出来,接连三问道:“登极之路?报名了?谁的主意?”
易风啸简单利索回答道:“登极之路是天一学院内的选拔赛,两个月前我们一起商量报名了,那时候你不在。”
项无间双手一摊,说道:“六合大赛没有妖人之分,只要求五人组队,我们正好五个。”
白云生哑然一笑,说道:“看来我没得选了,对手都是些什么水平?”
项无间道:“人族中营位以下,妖族绿魄境以下,大都是江湖‘百岁榜’上的青年高手。”
白云生道:“那岂不是对境界低的修行者很不公平。”
项无间笑了笑,很有耐心地说道:“江湖上,人至中营位顶峰,妖至绿魄境已迈入一流高手之列,实力蜕变,修行之路也已基本定性,不乏优秀者甚至可以开宗立派。六极绝不会选这些人参赛,他们已没有任何培养和塑造的价值。”
白云生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接着目光一亮,说道:“那我们岂不是有希望?”
慕容尘随即瞥了一眼白云生,讽刺道:“你不拖后腿就好。”
项无间藏着紧张立即看向白云生,易风啸也看了过去。
暮成雪则一直在偷偷注视着他。
奇怪的是白云生竟然没有为难为怒之色,而是神情淡定地反问道:“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易风啸淡淡道:“她年方十九,在小营位后期已有八年。”
白云生瞄了一眼慕容尘,发现对方也在瞄着他。
项无间为了缓解气氛,也说道:“小尘已决定加入,她的《洪荒经》乃是土脉功法的巅峰,可以为大家提供坚韧的防御。”
此时白云生才惊讶地发现,项无间前一个小尘,后一个小尘地叫着这个野蛮女子,倒有几分亲昵。
被项无间一说,慕容尘又得意又轻蔑道:
“参加六合大赛的无一不是五大世家中的翘楚,这里我们四人修为相仿,只有你最差!”
项无间暗叫不好,本来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降到了冰点。
在白云生进门后,项无间看他的第一眼,就发现白云生的眼神变了——往日的平淡温和的目光里多了几丝“煞风景”的冷意。
那是一种杀气的冷意。
果然,白云生认真地听完了慕容尘的话,脸上仍没有半分不自然。
他两手交叉在一起,手指拍打着手背,露出了一个无论项无间、易风啸还是暮成雪都是第一次见到的笑容,说道:
“境界的高低,不代表实力的高低。”
慕容尘同样双手抱臂,不屑道:“实力?你有什么实力?”
白云生目光一垂,说道:“看来大哥已经把我的情况都说了。”
慕容尘冷冷道:“小小妖族赤魄境,还用别人说?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进的内院。”
白云生抬眼一笑道:“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没有散漫,没有嬉皮,全是普普通通的平淡,却让项无间和易风啸两个“同门”感到了一阵凉意。
这是慕容尘第三次见白云生,却没有一次正眼瞧过他。此番被一个自己瞧不起的妖族修行者发起挑战,更是趾高气扬道:
“好,本姑娘就来教训一下你,如果你输了,我们就另外找人!”
易风啸想出言劝阻,但被项无间用眼神阻止了。他不知道白云生消失的这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这一战可能会告诉他答案。
暮成雪也没有意见。只是在白云生转身后,她似水的明眸里映着白云生的背影,薄薄的红唇偷偷一笑,似乎已经看穿了这场比试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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