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却暖。
顾夕翎跟在贺知澜身后,举止还有点儿局促。
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也从没来过游乐场的她,现下看着毫无一人却满灯璀璨的园区,就像是做梦一样的难以置信。
真的连工作人员都没有。
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夕翎不确定地小声:“哥哥,这里真的可以进么?”
贺知澜偏头看她,“怎么不可以?”
“就”
生怕说大声了,会丢人,顾夕翎尽力让自己表现的淡定。
可越往里走,脑海里越是响起贺知澜来之前说的那句“我包一晚”,顾夕翎忍不住了,她还是抓住他衣摆,指一圈,怯懦问:
“这里,是不是要好多钱啊?”
下意识觉得肯定是难以承受的价格。
顾夕翎年纪小,经历也不多,对钱的衡量认知的确还不够清晰,可她很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贺知澜既然能带她来这里,就一定是花了不少钱的。
想到之前麻烦他的那些,还有她说想留下的话,顾夕翎现在心里越是跳出那些想象的价格,越是过意不去。
她不想把自己彻底定位在麻烦上,只轻嗓,说:“那要不我借——”
话没说完,贺知澜就笑了,“借什么?”
“想给我打欠条?”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顾夕翎默默思考了下。
是个好办法。
她这边刚眉头皱着开始思考欠条该怎么写,贺知澜那边唇边早已慢慢噙起深笑,弧度显眼,他慢悠悠问:“上学的人哪儿来钱还?”
顾夕翎抬起脑袋,定定看了他几秒,目光就从澄澈到柔软,她轻声说:“那我以后会有的。”
笃定的意思,她现在没钱,但以后会有钱的。
只是这话的表达好像有点儿问题,刚说出口,顾夕翎就感觉这意思和吃霸王餐没大差别了。一时找不到问题的她,尴尬在原地。
三秒后,贺知澜好整以暇的目光抛来。
“”好丢人。
顾夕翎没忍住,不好意思低头。
但贺知澜只是垂眸看了眼她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小脑袋,像是一下就看尽那所谓的少女羞赧。
漫不经意地,他摇头笑了下,什么都没说,往前走。
顾夕翎愣了几秒,以为贺知澜是不信。
也不知道这时候哪里来的信心,她快速跟上他脚步,就追在旁边说:“真的!”
贺知澜见她走得吃力,放慢步调走在她身边,“什么真的?”
“就钱”顾夕翎底气不壮但气壮,她格外正经地说,“我以后真的会有的!”
贺知澜笑意更深。
猝不及防间,他停下脚步。
顾夕翎毫无防备间,贺知澜转过身,俯身而下。
霎时被拉近的彼此距离,独属于他的气息几乎一擦而过顾夕翎的鼻尖,她眉眼温热,被他笼罩出浅薄的悸动,她微愣,停住呼吸。
这一秒,周围什么都像是顿时放缓。
顾夕翎紧张地说不出话,只愣愣地被动承受他的目光,盯着映在他眼里的,那个手足无措的自己。
心跳惶然近喧嚣。
“哥哥。”顾夕翎连声音都是抖的。
贺知澜却只是淡淡挑眉,似笑非笑的,嗓音都低沉:“我看上去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顾夕翎摇头。
贺知澜轻描淡写问她:“还是说,是时候该给你改个贺姓了?”
改个贺姓,就不必在意这个钱需要归属的意思。
顾夕翎贺夕翎
顾夕翎绵密的眼睫都在微颤。
贺知澜笑,目光淡淡描摹独属于她的青涩,澄净,无端,躁意的心都沉静下来。
独有的治愈,他靠得极近。
顾夕翎不说话,贺知澜屈指轻弹了下她额头,玩味喊她:“贺夕翎?嗯?”
“”
-
玩项目前的逛店,玲琅满目都是各种配饰。
顾夕翎在一堆纪念手链前挑花了眼,谁想,贺知澜只是走过发饰区,就随手拿了个小精灵发箍走近。
顾夕翎扭头,贺知澜就把发箍往她头上一安。
“”顾夕翎和他大眼瞪小眼,她刚要摘,贺知澜就像是玩性大发,他截住她手,淡淡挑眉,“怎么,不喜欢?”
“”顾夕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都被风吹的泛红,又怕冷穿得像只小企鹅,现在脑门上再一左一右顶个小精灵
好幼稚。
顾夕翎别扭道:“像小孩子。”
贺知澜好笑看她,“你不就是?”
“”顾夕翎心里突然有点儿闷,好像一下子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她抿唇,拘谨说,“我十六岁了。”
贺知澜注意到她不高兴的小表情,轻笑:“所以不是小孩儿了?”
顾夕翎应声点头,又怎么都感觉不好意思。
贺知澜突然觉得她这样稚嫩的陌生,却又莫名的讨人喜欢,说不出的情绪愉悦,他淡笑,很配合地问:“这么想长大?”
顾夕翎没回答。
那他问:“那十六岁该选什么样的?”
顾夕翎讷讷看了圈儿那边的发箍,目光扫过,有定在其中某两个上,一大一小,忽然一个心思闪过。
她指着那边的就说:“那样的。”
故意没指对,贺知澜跟她走过去。
顾夕翎抓起最中心区域那两个独角兽的发箍,小的是自己的,大的嘛
她先拿起小的,换下小精灵发箍,戴在自己脑袋上,问贺知澜:“哥哥,你不选么?”
少女戴的独角兽是粉嫩的颜色,店内灯光靓眼到,将她温软的眉眼衬得更为乖恬,更为惹人喜欢。
贺知澜有一秒的晃神。
顾夕翎就不怀好意把小精灵那款塞进他手里,弯唇:“那就只能我帮你选啦。”
说罢,直接拿起蓝色更大的那款,垫脚,再垫脚,在贺知澜毫不弯腰的情况下,艰难一下戴到了他头上。
贺知澜愣住。
只见落回原地的顾夕翎,顶着粉色独角兽发箍的顾夕翎,歪过脑袋,甜甜笑了起来。
“真好看。”她说。
“突然,就不想长大了。”
-
顾夕翎想,会不会真的是她之前认知感情的方式出了错。
让她总想快点长大,想要快点成年,用清醒又独立的力量去对抗一切与她相反的不顺,可现在,好像又不是这样。
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
顾夕翎表面说她什么都不怕,可每次下来,整张小脸都煞白,贺知澜无奈看她,又一次问:“还想玩儿?”
“”终于,顾夕翎这次不逞强了。
她强忍着要吐的感觉,趴在旁边路向指示牌上,摇头,“不不了”
这些项目都让她要噩梦了,但贺知澜怎么从头到尾都纹丝不动的淡定。
顾夕翎坚强说:“哥哥,我不玩了,我心情好了。”
是真的好了,好到她原以为自己没事,但很快路过卫生间,她还是逮着机会,冲进去吐了。
再出来,贺知澜已经在旁边的休息处等她。
顾夕翎顶着难受走近,刚坐下,贺知澜就递来自助机上倒的温水,“喝点儿。”
顾夕翎喝了一口,不适稍微压住了。
但突然安静下来,再没有机器运作的声音,负责项目的几个工作人员也陆续离开后,整个游园环境都变得静谧又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快乐过度之后的心空在作祟,顾夕翎坐在贺知澜身边,感知着他的呼吸声,很多抛之脑后的情绪又一下涌了上来。
今晚,似乎也很好谈心。
两人都没说话,还是顾夕翎先小声开的口:“哥哥。”
“嗯?”贺知澜偏头看她。
顾夕翎胆怯还好奇:“第一天见我的那晚,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句话啊?”
“什么话?”贺知澜摘下头上的发箍,放在桌上。
“就别来无恙。”这些天来,任凭怎么绞尽脑汁,顾夕翎都没想到任何有关于他们曾经见过面的画面。
来之前,她对京城贺家的概念也仅存于顾家长辈的对话之间,只知道,那是个背景更为优越的门庭。
可再辉煌,按理也与她无关。
却因为贺知澜随口而出的那四个字,让一切都扭转了交往。
顾夕翎猜不出这四个字背后的更多,只好问贺知澜:“我们明明之前没见过的。”
可真的没见过么?
贺知澜透着稀薄月光,只看到了她清瘦柔软的脸庞,漂亮而有灵气。
他的神色略变复杂,但并未透露太多,只很轻地笑了下,不明意味。
“是不是原先很不想来?”
说的是京城,也是贺家。
顾夕翎没说话。
贺知澜问她:“如果一个选择会让你百分之九十九都失望,为什么一开始,你还要选?”
“”这个问题,像极了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可老师教过的,从小就学会的,人能拿到选择权,是他存在被选择的权利。
但顾夕翎自己都不觉得她有选择权,这样的问题,她自然给不出回答。
夜风簌簌,她迷眼,只问:“那你会后悔认识我么?”
话落,她抬眼,就见今晚到刚刚为止都温柔的贺知澜,终于褪去又回原先淡漠的模样,只是较之平时,还是少了不少锋利。
他目光很静,静到看不出更多。
加剧了顾夕翎的忐忑,但她还是问:“如果我不出现,贺家是不是会”
“不会。”贺知澜很淡的嗓音,微泛起冷。
顾夕翎喝水的动作僵住。
是不会影响贺家,还是不会后悔。
贺知澜眼底鲜少的波澜也悄无声息变冷,是她看不懂的落寞。
他嗓音微沉:“你的存在,只会让贺家最后的那点儿温暖更有存续下去的理由,不是么?”
从没人说过她的重要,也没人说过她存在的意义。
顾夕翎握住杯子的指尖微微发白。
耳边空净,只剩下贺知澜的声音,在徘徊。
“就好像,初见你,”他说,“都会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曾相识,到足以别来无恙,都不会后悔。”
他眼神里藏了太多,都是她看不明白的。
是散漫纨绔,也是恶劣顽戾,更是温柔体贴,多么相冲的一切,几乎让顾夕翎心悸。
普天之下,感情有太多种,亲情、友情、恩情可以存在的名义有很多,可偏偏,她触动了最不该触动的那一份。
只在抬眼瞬间的对视,这一秒,她放任了自己的沉溺。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沉溺?
她的心,已掩饰不住悸颤。
只听几乎是幻觉的轻嗓凭空响起:“贺知澜”
贺知澜眉眼微淡,但眼底流波在浮现。
没有顾家曾经做的那些事,也没有任何一点糜烂的过去,他的话里,只有磁沉微哑的:“谢谢你选了那百分之一的贺家。”
“顾夕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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