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风行居回廊间画帘低垂,略带湿气的风越过微开的雕窗,绕上床前的账幔。
万籁阒寂,初夏的蝉鸣微叠,衬得室内的响动格外明显。
软软的一团在在鸢尾花色的被褥里钻来钻去,片刻后,一张被憋得通红的小脸露出,眼尾鼻头沾着湿漉漉的汗。
谢知鸢,你可真没出息。
她想起今日最后在表哥面前的怂样,心尖又好似被拧了一下,羞得她止不住想用手头的什么盖住脸,最好叫谁也看不见。
她回想今日表哥与她的种种,慢慢琢磨着,硬生生从中品出些许不同来,好似今夜她吃的那块凤梨糕般甜。
谢知鸢掰着手指头细数,表哥救了她,还一直陪着她,表哥
她嘿嘿笑了下,又把自己的小脑袋钻进被褥里,她从未如今夜般期待入梦,好早些见着表哥。
长夜漫漫,空中的星子隐没在大片乌云中,几乎不可见。
朦胧景象中——
谢知鸢被身上传来的热意灼烧,她睁眼,发现身上的衣物被堆叠至胸前,身子底下的被单似乎被什么浸透得黏腻一片。
痒意自骨里散至全身,渴望着某种触碰。
她迷迷糊糊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从前往日每次在梦中,她所能体会到的只有疼痛与灼热,这还是第一回直面某种足以令她颤抖着哭出声的某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谢知鸢难耐地抬抬脚,腕上一重,哗啦的锁链声照常入耳。
她沁着水的眸子越过拉开的浅红色床幔,落于立在桌前的表哥身上。
男人着一身月白色寝衣,典则俊雅,身姿颀秀挺拔,显出些微有力的轮廓。
他慢条斯理挑着灯芯,噼里啪啦的火光溅出,映得半边面容微亮。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眼望过来,火光跳在他的眸底。
他语调轻轻的,“现在还疼吗?”
他的声音恍若带着勾子,一下一下挠在她的耳廓,足以将一切欲念挖掘得彻底。
谢知鸢耳边听着,心尖的颤动几欲将她折磨得浑身流汗,渴望有什么能重重碾压上她。
她在床榻上蹭蹭,上面潮湿黏腻一片,根本无法消热,甚至连手脚处的锁链都已染上她的体温。。
谢知鸢委屈地一滴一滴往下砸泪,她控制不住呜咽出声,头一回在梦里成功地喊出“表哥”。
陆明钦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女孩闭着眼小声啜泣着,汗夹着泪在微红带怯的脸颊处慢慢滑落,依旧是那个娇气的性子。
他放下手中的银钩,不紧不慢擦了擦手,才朝拔步床上走去。
谢知鸢一边哭,一边眼巴巴看着他靠近。
月白长袖卷起点凉风,白瘦细嫩的双腿受凉不自觉颤颤。
陆明钦坐到塌边,特意离她有些距离。
谢知鸢却下意识寻找凉意,她伸出手想触碰他,却被锁链拉着。
“表哥——”她软乎乎地叫着,声音是沾了泪的缠黏,“我好难受。”
陆明钦视线从她的脸慢慢往下落,眼神慢慢变暗。
他伸手。
谢知鸢好似找着了凉意般,一直蹭着他的指骨,可越蹭,那种渴望却越发浓烈。
陆明钦的手又抽出,他漫不经心看了眼上面的水渍,在谢知鸢的“不要”中问她,
“往后还逃吗?”
他的声音沙哑浓密,似是潜伏在夜中的猛兽亟待跃出困笼。
谢知鸢猛地摇头,她都没听清表哥说了什么,可身体的灼热让她下意识做出选择。
第二日,天穹乌云密布,似墨摇摇欲坠。
远处的朱甍碧瓦被层层掩盖,薄薄苍□□露间,一只小手抻开,隔着数百仗,空空盖于其上。
谢知鸢背着小书篓,一只手拿着小骨伞于胸前,另一只手挡在眼前,腕上的珠子莹莹。
她看着自己细细小小的手指,又想起表哥长长粗粗的手指,有些不理解昨夜梦中的那种舒服的快感。
明明自己的时候痛得要死。
她眯眼看着被挡住的日色,叹了口气。
大学府与寻墨坊隔了一条道,每月十八因着大考,街上小商小贩会摆满摊子供考生挑选笔墨。
无数车马堵在街上,将街头巷尾围的水泄不通。
骈肩叠迹之间,谢知鸢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望见不远处熟悉的马车,她眼睛顿时一亮。
长袍广袖的男人手中握着厚厚一叠籍册,才下马车,就看见——
女孩背着小书篓子慢腾腾走在前面,头上的两只小揪揪一颤一颤的,有几根发丝没束进去,轻飘飘荡在空中。
谢知鸢越走越慢,等了半天也没听着表哥叫她,她顿顿脚,装作不经意地往后一瞥。
陆明钦手握着书,身长玉立在马车前看着她,眉目沉寂。
谢知鸢朝他笑笑,软乎乎的手指揪住肩上的书篓带子。
“那日叫你带的,你可带齐全了?”
陆明钦最后一字落地,便已不紧不慢行至她跟前。
他比她高出一头有余,说话时微低头看她,长袖处的清风微扫过她的脸颊。
谢知鸢点点头,脑袋上的小揪揪也跟着晃晃,她轻声说,“都拿了的”
扫到表哥那张清风朗月般的脸,谢知鸢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毕竟昨晚
陆明钦见她只拿小揪揪对着自己,脖子根红了一片。
他没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揪揪,问她,“今日怎换了这个样式。”
倒不像她。
他的表妹自小便爱打扮,那时发丝细软,戴不了簪钗钏,便时常溜进花丛里,出来时头上已顶了好几朵粉嫩的花。
长大些后,也惯爱一些繁复的样式、闪闪精细的发饰,没一日落过。
可今日,爱美的小姑娘只在两端的揪揪处缠了小铃铛,简洁得不像她。
谢知鸢瘪瘪嘴,脸颊肉似被戳出一个小窝,软得不行。
她委屈巴巴地说,“娘说今日戴福禄娃的样式,必能得个绝佳的考核结果。”
陆明钦停在她发上的手微顿,他轻轻笑了下,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
“你娘说的对,不过,若是你将我那日与你说的好好记了,也必能合规。”
听见这话,谢知鸢有些心虚地揪揪手指头。
她长睫不住扑扇着,陆明钦一看便知她这是没备好功课。
他有些无奈,目光调转间落在她的书篓上,淡声问,“重吗?”
陆明钦一手捧书,一手拎着表妹的小书篓踏进大学府,背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小一只。
青石板路间,花团锦簇,熙来熙往。
时不时有人停下来朝陆明钦行礼,他一一礼貌颔首回复。
表哥可真忙。
谢知鸢默默看了半天前面男人微长的袖口,手指头蜷了蜷。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稍显空寂的回廊——
她鼓着脸,给自己打气,瞅准个空档,哒哒上前两步,指尖揪住男人织着锦纹的垂袖。
陆明钦脚步只略顿了下,他侧眸看着自己袖子下摆处的小指头。
软软嫩嫩的指尖微微颤了颤,下一瞬,抓默默缩紧了些,指甲壳泛着粉白。
谢知鸢死死垂着脑袋,任凭热度在脸上烧也不松手。
陆明钦没说什么,云纹衣摆下的步伐稍稍放慢了些。
考生都于大学府平日听院长授课时的大堂内汇集,那处已齐齐整整摆了不知多少排檀木桌椅,一眼望去,差点望不着边。
谢知鸢晕乎乎地被表哥提溜着在一处落座,那里正靠着窗,窗外粉白色的牡丹开得正盛。
她默默瞅了两眼,就被笃笃的响声拽回思绪。
陆明钦指尖点了点桌角处的标记,他开口,“考试时勿要盯着窗外看,还有,莫忘了在卷上标个号。”
谢知鸢丢三落四惯了,从前好几回忘标号,最后还得哭着鼻子来找他。
陆明钦已记不清和她一同捞卷子到底经历了多少回。
谢知鸢有些羞赧,她乖乖点头,抬眼正想同表哥道别,可余光却瞄到了一道身影。
是孟瀛。
温润清隽的公子正同白胡子院长说些什么,雾青色长袖下的手中,正拢着一叠卷子。
谢知鸢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表哥的衣袍。
撞色了。
孟瀛侧眸时正好也瞧见了她。
他朝她温柔一笑。
谢知鸢轻轻咬了咬指甲,犹豫着要不要和他打招呼,可又怕表哥发觉如此尴尬之处,正欲偷咪咪收回视线,却发现表哥已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孟瀛。
他们二人互礼貌略行一礼,陆明钦再度调转目光时,发现小姑娘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在他和孟瀛身上不停转悠。
他神色略沉,在小姑娘再次看向孟瀛时指节敲了敲桌角。
谢知鸢不明所以看向他。
陆明钦帮她将书篓里的东西拿出,捏了捏云泷宣纸,又扫了眼墨台,略蹙了蹙眉。
他翻开手中的籍册,将里头的宣纸拎出,放在桌角。
“云泷纸晕澄泥石台的墨,你便用我这几张。”
谢知鸢哪懂这些,他们家纸和砚台数不其数,每次考核随意挑选两件,到如今还未重过样。
陆明钦说完,又补了一句,“别在卷上作豕。”
谢知鸢讷讷点头,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我真的真的不会了的。”
那次她晚间挑灯夜读没睡好,第二日见着密密麻麻的卷子差点睡过去。
为清醒些,她便在纸上画了几只黑面郎,未曾想会被夫子告到陆老夫人那去,害得她被笑话了许久。
周边喧闹声渐起,陆明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提点了她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谢知鸢看着他朝主座行去,才收回目光。她拢好宣纸,手捏着毛笔拜了三拜,一睁眼就听到有人轻声唤她。
“谢知鸢——”
谢知鸢扭头看向叫着自己名字的小胖墩。
小胖墩坐在她旁边的桌案上,离她几步之遥,眉眼满是焦灼。
他往她的左右瞥了两眼,见众人皆紧锣密鼓温习自个儿的,这才滴溜着眼朝她道,
“谢知鸢,你医术不是很好吗?每回卷子都有几道别家之长的,碰到那几道给我抄抄呗。”
谢知鸢抿抿唇,她回他,“这位同窗,我并不认识你。”
小胖墩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圆,是个见之难忘的和善面相,可她没有任何印象。
他焦急开口,“我给你抄别的你给我抄那几道好不好?我上回就卡在那些针灸图上,这回要是再不提名次,我哥又得骂我。”
谢知鸢八风吹不动端坐在椅子上,她正想再次拒绝,可锣鼓声响,
“全场肃静——”
有巡视之人下场收东西,谢知鸢在他们如鹰隼般的目光下向小胖墩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接过卷子和茶壶就开始研墨。
大堂主座上的香一点点燃烬,谢知鸢咬着笔七想八想,上面一道道题极其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如何作答。
她都快被自己蠢哭了,正想偷偷抹点眼泪,反正每次考核都是如此过来的。
袖口才碰着湿润的眼角,她就察觉有什么东西撞了自己的小腿一下。
她低头,一个纸团子静静躺在她脚边。
谢知鸢咯噔一下,欲弯腰偷偷捡起那团纸,可指尖才触碰到,有另一只手也同时到了,正巧盖在她的手上。
雾青色衣袖在她眼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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