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车之后。
褚卫本是想等安阳坐下来,而后帮她整理一下头发,将钗环重新安上的,结果被她一摆手拒绝了。
“算了,有点累不弄了。”
安阳一上马车就把帷帽一摘,任由褚卫拿着梳子给自己捋头发。
褚卫:“?”
真的不管了?
安阳摆弄着面前的茶具,漆黑的发丝滑落在他的手心,留下一手旖旎。
他抬起手用带着香气的木梳从头一梳到尾。
“不回宫了,让马车换个方向。”
褚公公手一顿:“殿下想去何方?”
“唔,找个府邸…”安阳半睁着眼,思索了一下,侧过头。
“本宫记得你在玉京之中有一座宅邸?可方便让本宫住一晚?”
褚卫瞳孔一缩。
……!
她是认真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大人物突发奇想微服私访一样,还不提前通知。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这通常是皇族的表面客套。
“奴的小院若能招待殿下,那真是此生有幸,蓬荜生辉。”
她若真不想回宫,自然也不可能去住客栈。
她不在乎,褚卫却不能不心疼。
“容奴稍微吩咐一下。”
他放下东西,身体拉开车帘,招了招手,与赶来的暗卫稍稍吩咐了几句,才又坐回来。
“还有一事。”
安阳顺着往后一倒,褚卫几乎是反射性地将两手一碰,托住了她的腰背。
太近了,近到她发间的花露的淡香溢满了他的鼻腔。
安阳毫不在意地找了个靠着舒服的地方倚着。
她态度自然地仿佛不是靠在一个活人,只是倚靠着一个靠枕一般。
让褚卫一瞬间也产生了“莫非这样很是正常?”的错觉。
但一生好强的褚公公不甘落后,很快就调整过来——主子想靠,你还能反抗不成?
“阮家那个庶女…”
安阳指尖点着嘴唇。
褚公公马上贴心地开口:“她的态度确实异样,可需要奴派人去审问一番?”
安阳一滞。
“本宫还没说,你想审什么?”
褚卫笑容和煦,几乎不假思索。
“那阮家女看起来不过一深闺娇养的女儿罢了,即便不知原因,随便吓一吓什么都能吐得一干二净。”
他毫不陌生,很显然已经做过不少次。
“这等易事,奴今晚便——”能在安阳公主睡觉之后,派人抓人丢进审讯室,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得到一份完整的生平和结果。
若是她需要,早上安阳醒来就能看到画好押的文书了。
安阳:“……”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咳,不是。”她咳嗽一声,正过色,“本宫想要你找个时间把她邀出来一聚,找个安静的的地方。”
褚公公:“是,奴回去便即刻办,邀约之信可要——”
“不必。”安阳不在意道。
他抬手顺着怀中安阳公主的肩颈开始按揉,标准的宫中按摩手法,没有半分偏移。
褚卫即便有些匪夷所思,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如何会有机缘得到安阳公主的单独会见,也未曾说出口。
调转了方向的马车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原本守在褚邸门口的护卫看见这马车的时候也立刻反应过来。
“殿下,注意脚下。”
褚卫扶着戴着帷帽的安阳,半托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本宫曾听得父皇一句,褚公公家中看起来当得起一句清净陋室,今日一看才知算不得真,却也算不上假。”
安阳调侃道。
里面的景致称得上一句素雅,材质和物件却都是百里挑一的东西,且目之所及皆齐整洁净。
或许是他读过书的缘故,虽没得些无病呻吟书生的毛病,却也不喜那暴发土富的行径。
但也是个费钱的讲究人。
“殿下莫要嫌弃,安排的院子已经布置妥当,殿下若是不合心意便与奴说,便是搬空了奴的库房也是奴的荣幸。”
褚卫跟在她身侧偏后一些,温和的絮叨着。
他这宅邸有一股异常的寂静,像是走过的奴仆都刻意压低了脚步和呼吸声。
若是常人来访,少不得心道一句压抑。
“然后发现打开库房,好东西早就堆到了本宫的崇雅宫中?”
安阳眨了眨眼,反问。
褚卫一怔,张嘴又闭上,竟一下不知如何说,最后跟着安阳一起笑了起来。
安阳入房之中,就知他肯定是吩咐着将库房中现存的最好的给她一整套翻过来了。
也是手下多,力气大,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毫无碰撞破损的将东西全部摆放好。
甚至连香都熏上了。
等安阳洗漱完,还等得到这家的家主殷切地过来帮她重新理这头长发。
“本宫现在不困……”
安阳手指点在梳妆台上,指甲浅浅敲击出声。
不然,干脆就现在把那人抓过来问问话吧,也别急着写邀请信了。
问完甚至可以当晚直接丢回去。
不错。
“奴的府上没有伶人,若是殿下不嫌,可将就着听奴的手艺?”
褚卫压低声音,忐忑地问道。
安阳:“?”
思路险些被打断的她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这个先等会,你把那个阮家的给我抓回来,我很在意她。”
褚卫一迟疑,却还是道了声“是”,而后告辞后迅速离开了房间给她办事。
他不知道这美好的夜晚,为什么要抓一个人到殿下的房里问话。
要知道,他对着崇雅宫总点的几个宫廷乐师心怀意见很久了。
他不说,又不是不在意。
看起来文文雅雅的,褚公公是什么人,光是看那些乐师的眼神便知道,表面风光霁月,一个算盘早打到他家殿下身上去了。
他哪里容得下这些人!
不就是会扒琴吗?!褚公公自认学业能力也不差,即便是琴艺也是学过那么一二的。
算了,早问完话早结束,他倒要看这家人到底什么毛病。
于是柔情似水(没有)进去的褚公公,出房门的那一刻瞬间变脸,杀气澎湃地出来了,叫了人进去伺候,转头就压着人去阮府抓人。
要活的,能说话的,不要闹出动静。
……
安阳坐在房内,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梳妆台里的首饰。
即便是只准备来歇一天,褚公公也尽心尽力的安排着,连这些金银玉石都没落下哪怕一点。
甚至想给她睡前弹琴。
安阳真是被他震慑了一下。
这样的人做什么不成功。
什么太监总管内卷之王。
她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内衫,外面套着一件暮色蝶翼纹的外袍,柔软的发丝乖顺地垂下。
褚卫人走了,琴却还留在她的房内。
她干脆抱到身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无谱自成即兴曲。
褚卫这种人的宅邸两旁肯定不会是无关的人,他哪里忍受得了隔墙有耳的威胁。
多半不是他自己买下来了,就是住着他的手下或者同事。
安阳对此从来不怀疑。
她没想到的是——
没过多久,阮家的三房庶女,阮明樱被几乎五花大绑,带到了她的房里,眼睛被捂住,嘴巴都被贴住,头发散乱,衣服凌乱。
像是遭遇了不测。
安阳:“……”
褚卫这才从外面走进来,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挂上了柔和的表情,在安阳面无表情的凝视之下开口。
“是奴的这些手下动手有些不知轻重,不过您放心,未曾伤到阮小姐分毫。”
反而是战战兢兢,本来有几分挣扎的阮明樱,刚听到这个被刻意压低的尖锐太监嗓,一下子像是冻住了。
阮明樱几乎是绝望地闭着眼。
就,有没有可能,你们可以稍微伪装一下。
“包得像粽子,让人给她松开。”
安阳指了指。
阮明樱:……
欲言又止,缩不出话。
褚卫马上让人拿了剪子,三下五除二给她弄开,唯独剩了个手脚,让她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好了,褚卫,你把这四周的人都撤走。”
安阳抬起手挥了挥,在褚公公正准备施为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本宫是说,所有人。”
“是。殿下小心。”
褚卫扫了阮明樱一眼,而后将他放在梳妆台侧边的细剑放到了安阳公主的身后,而后快速躬着身离开了房内。
虽不解,却依然未露出疑虑,将周围的人都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安静的室内,只余得安阳与阮明樱两人。
被束缚住了四肢的少女僵硬地被绑在椅子上,惊疑不定地看着安阳。
她正坐在一侧,手还搭在古琴之上,只是没出声。
“不要紧张,我只是抓你来问几句话。”
安阳扬起清浅的笑容。
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脑后,未施粉黛的少女脸庞表情柔和,唯独眼神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阮明樱:“……”
从刚刚开始她就想问了。
眼前这个反派身上这股浓烈的“有什么事是不能友好的坐下来砍对方两刀”的既视感,是怎么来的。
“虽然有点突然,但是为了不耽误双方的时间,我就直说了——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
安阳上前了几步,纤细的手指托住了阮明樱的下巴,往上一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反射性地瞳孔一缩。
“今天白日,你看着我的眼神就有些怪,就像是旁观者在看着局内人,你知道些什么?在你的记忆里,有什么‘已知’,但我不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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