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天晚上,在北京碰到久违好友的还有陈开。

    他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拦了辆出租去约定的地点,幸好那天路况挺好,没耽搁太久就到了。

    陈开在胡同里找了两圈都没看到宁子渊说的饺子馆,最后折回去问了路边小卖部的老板,在他的指引下才找到地方。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大堂的宁子渊,他正挽着袖子去捞碗里的饺子。

    宁子渊长相偏斯文,身上有种书生气,动作却一点也称不上斯文,他瞧见陈开,招来服务员加餐,又点了两瓶啤酒。

    “别告诉我你是专门跑来北京找我?”

    陈开拉开椅子坐下,闻言嗤笑:“你在想屁吃?”

    宁子渊摸个纸杯,倒满酒推过去:“你丫真是半点没变,说话还是这副德行。”

    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家也离得近。上高中时,宁子渊是班上的学霸,成绩名列前茅,陈开不怎么爱读书,天天跟朋友逃课去网吧通宵打游戏,活得随心所欲,两人互相看不惯对方,见面就互呛,陈开嘲讽宁子渊书呆子,宁子渊骂他堕落不走正道。他们性格南辕北辙,平日的交际也不是同一个圈子,关系却一直很好。

    高考结束宁子渊来了北京读书,毕业后也没回云南选择留在这边发展,算下来他们差不多快五年没见面。

    陈开喝口酒润嗓,调整了神色:“没功夫瞎扯,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他没来过北京,在这座城市只认识宁子渊一个人,想找人帮忙也只能找他。

    宁子渊斜睨他一眼:“就知道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记得你女朋友在电视台工作,交际范围应该挺广,想让她帮我找个人。”陈开说。

    “找谁?”

    陈开简单明了的说:“我女朋友。”

    “这还要找?直接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宁子渊心下奇怪,忽然迟钝的意识到不对劲,“难道你们吵架了?她拉黑你了?要不你试着用我的手机打?”

    陈开:“没有号码。”

    宁子渊惊呼:“女朋友的电话怎么可能没有?”

    陈开眼神幽怨:“不是现在,是未来的女朋友。”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宁子渊没忍住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陈开这厮是追人追到北京来了。

    陈开往旁侧身躲开,没被溅到,他一脸嫌弃的皱眉:“你怎么这么恶心?”

    宁子渊捏着纸巾,不咸不淡的说:“我恶心?还想不想让我帮你?”

    陈开识相的闭了嘴,毕竟他有求于人,气势上自动矮了半截。

    “你那‘未来女朋友’的信息给我。”

    陈开说:“她叫姜楠。”

    他的话到此为止,半天不见下文,宁子渊出言催促:“其他信息呢?”

    “没了。”

    宁子渊简直不敢置信,满脑子问号:“……这就没了?”

    陈开手臂横亘在桌上,睨他一眼反问:“你读书读坏了脑子?拿脚想想都知道,我要是有那么多信息还用来找你?”

    宁子渊深呼吸一口气,劝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那你有她的照片吗?”

    “有张侧脸的。”

    “发我,我转给小于让她平时有空了帮你多注意。”宁子渊对此事心里有数,扣着桌面迟疑了一会儿重新开口,“只是我得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别抱太大希望,你给的信息太少,找到人的可能性很低。”

    陈开拿脚踹他:“你他妈就不能盼我点好?”

    “我说的是事实好吗?你知不知道北京总共有多少人?想在这里面找一个人有多不容易?”

    陈开低头看手心,缓缓张开又握住:“找不到就继续找,总会有找到的那一天。”

    隔着大半张桌子,宁子渊看着此时此刻的陈开,敏锐的感知到他话中的真情实感。

    印象中,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认真过。

    回家途中,姜楠顺路去接三月,昨天离开前她把三月送去了常去的宠物店,和老板约好晚上来拿。

    傅淼淼很长时间没见三月,很想它,一路抱着没松手。

    电梯慢吞吞升上十七层,门一开,傅淼淼抱着三月熟门熟路的拐进走廊,没走多远,她看到房门旁倚墙而站的男人。

    傅淼淼停滞不前,觑了男人好几眼,疑惑开口:“你是谁?”

    这层的声控灯坏了一盏,还没修好,姜楠借着光线在包里翻出钥匙,听到傅淼淼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半明半寐,隐藏在暗影中。

    她的瞳孔有一秒微缩。

    林宴宁没回答傅淼淼,如墨般的瞳孔越过她看向姜楠,他们的目光在昏暗光线里相撞。

    “你拉黑我?”

    腔调是熟悉的温润,平淡叙述,又平添几分低沉。

    姜楠在看到他的瞬间,习惯性想转身逃离,像以前那样,避开有关他的一切。下一秒,她想起在拉萨做下的决定,手垂落身侧,再未有动作。

    “嗯。”她不紧不慢的说。

    回北京第二天,她从墓园离开时,拉黑了林宴宁所有联系方式。

    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

    傅淼淼觉得这俩人气场透着不寻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姜楠若无其事的拧开门锁,对傅淼淼说:“先进去。”

    傅淼淼听话点头,不放心的又看了眼男人:“姐你小心点,要是有危险立马喊我。”

    “砰”的关门声响起,姜楠收拾好情绪,回身:“找我有事?”

    林宴宁缓慢地站直身体,唇边溢出丝笑:“想见你就来了。”

    其实姜楠回北京当天他就知道,本想第二天来找她,没想到分公司出了点事情,必须他亲自去处理,他一大早飞了上海,直到今天才忙完。

    晚上在飞机上喝了点酒,原想先回家休息,半路接到了许南悠的电话。

    想来找她,便让司机改了道。

    现在看着眼前的她,林宴宁才觉得这半年多以来空荡荡的心被填满。

    注意到姜楠刘海乱了,一缕碎发绕着圈的贴在脸上,他过来给她捋了捋,别在耳后。

    姜楠垂眸不语,良久,她平静开口:“你走吧。”

    简单三个字,如凉水入腹,林宴宁的手慢慢落下,一脚踏回现实。

    他伸手去拉她,姜楠侧身想躲,没躲掉。

    林宴宁把她的手扣在掌心,轻声叹道:“和我们楠楠将近半年没见了。”

    一股焦躁涌上姜楠心头,她蹙起眉:“林宴宁,那句我说过很多次,现在再重复一遍。”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做不到。”

    林宴宁如是说,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的手指关节。

    这是多年前,他们牵手时养成的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刻入骨髓,触感传送到大脑,姜楠心里涌起股悲凉,面上仍维持寡淡。

    “我已经放下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能。”林宴宁的目光穿透力十足,像是要看进她心里,“你放不下。”

    姜楠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放不下?”

    林宴宁黑眸紧紧凝视她:“楠楠,你别再折磨我了好吗?那不是我的错,人生来就没有选择亲缘的能力,你不能不讲道理。”

    姜楠觉得他这话可笑至极,折磨?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呢?

    他们之间,错的不是时间,也不是地点,而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是,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可以选择不招惹我。”姜楠说,“我们之间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林宴宁脸色一路沉了下去,抓着她胳膊的手不自觉用力。

    姜楠痛的五官皱起,咬着嘴唇冷冷的看他。

    两人像壁垒前敌对的人,谁也不肯退一步。

    空气凝固一般的沉默。

    直到一串铃声霍的响起,林宴宁才松开桎梏,走到一旁接听。

    “姑姑——”

    挂了电话,他回来,刚想张口说有事要先走,就看到姜楠嘴角似讽似嘲的弧度。

    夜已深,奔波一天的傅淼淼洗漱完就困了,早早回了房睡觉。

    姜楠没开客厅的灯,抱着膝盖坐在黑暗的角落,像个雕像,好长时间后,她披了件外套出门。

    夜空中缀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小区对面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收银员是位中年妇女,此刻正撑着头昏昏沉沉,差不多要睡过去。

    姜楠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桌面,女人立马惊醒,像一把弓弹起来。发现店里来了客人,她打着哈欠问需要什么东西。

    “拿盒万宝路。”姜楠又从柜台上的盒子里挑了只打火机,“再加上这个,多钱?”

    女人算完报了价格:“还要别的吗?”

    姜楠摇头,不高不低的说了声:“没了。”

    寂寂深夜,宽敞的大道两边商铺均已关门,老旧的路灯亮着,散发出一种含含糊糊的昏黄色光晕,在地上行成一个晦涩不明的圆圈。

    姜楠出了便利店,没急着回去,靠在天桥旁边的墙壁上,打火机咔擦一声,火焰升起。

    烟草的味道充斥整个胸腔。

    头顶悬挂的路灯比其他地方的还要旧,勉强照着这小片区域。

    她抬起头眯着眼瞧,专注又冷漠。

    入目可见灯罩附近有两只飞蛾,它们像感受不到危险似的扑过去又绕回来,不断转着圈。

    姜楠一动不动地盯着,指尖的烟燃尽,烧到手指都察觉不到。

    直到很久之后,其中一只飞蛾扑火般把自己烫死在灼热的灯泡上,而另一只则扇动翅膀立在一旁,毫无波动的旁观。

    像林宴宁一样。

    就那样站在岸边,高高在上的看她沉沦。

    那时候,姜楠是c大的一名学生。

    应该是秋天,在学校的校庆上,她遇见了林宴宁。

    晚会时间挺长,乏味又无聊,流程刚过半室友便耐不住性子偷溜出去找男朋友,姜楠坐在活动室后排,怀中抱着一个笔记本,拿笔在上面随心所欲的涂鸦。

    不经意抬眼,她看到了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的林宴宁,一身正装,从容不迫,浅浅淡淡的微笑。

    姜楠视力极好,没有错过他眉眼之间若隐若现的那抹锋利,像冰冷的潭水。

    那是她在上海读书的第二年,见过校园里穿着白衬衫恃才傲物的校草,也见过朝气蓬勃乐于助人的男生。

    唯独林宴宁这种看似随和却令人难以琢磨的人,她再也没遇到过。

    虽说是晚会,但结束的很早,领导走后,场馆内闹哄哄的,学生争相往外走。姜楠等嘉宾和观众走的差不多了才从座位起身,她没直接回宿舍,出了礼堂向右拐去了隔壁的图书馆。

    在图书馆待了一小时,她走出大楼,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

    早秋的夜晚,寒风泛滥。

    姜楠站在玻璃门后,等雨停。

    结果却越落越大。

    她施施然叹气,觉得怪倒霉的,给室友发了条短信问她在哪里,一低头,看到鞋带开了。她低下身系鞋带的时候,发现了站在楼梯口的林宴宁。

    在这看到他,姜楠有些意外。

    他不是先前礼堂那副正式的装扮,换了身休闲的衣服,手里拿着本书。

    林宴宁踱步过来,停在玻璃门后,和姜楠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应该也是在等雨停。

    姜楠在心里猜测。

    十分钟后,有人骑着自行车来给林宴宁送伞。

    来人走后,林宴宁没急着走,手指一转把伞递给了姜楠:“给你。”

    姜楠惊愕,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的脑子慢了半拍,他们之间并不认识,现下只是第二次见面,还是她单方面的。

    见她没动作,林宴宁又说:“拿着吧,早点回去,女孩子一个人在外不安全。”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姜楠却警惕地往后缩。

    恰好雨在这一刻小了几分,她向林宴宁道谢,没有接他手中的雨伞,把笔记本顶在头顶,佝偻着身体,头也不回的跑进雨里。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见面,没想到却是他们产生交集的开始。

    校庆之后,姜楠开始频繁碰到林宴宁,他的身影好像无处不在,无论校内还是校外,总会莫名其妙遇到他。

    那些阴差阳错的相遇,后来回想仿佛一场梦。

    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歇斯底里。

    但世间情动,或许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有些人注定要在她生命中留下一笔浓重的色彩。

    他们相爱了。

    有过一段很好很幸福的时光。

    毕业前夕,林宴宁从北京赶来上海,问她想要什么毕业礼物,她说想去静安寺烧香,他应了。也是在那天,烧完香拜了佛,他说楠楠,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吧。

    人生在世,无外乎是对权、钱、色这三样东西的追求,无欲无求的人根本不存在,就算再佛系的人也会对某些事存有一定的执念。

    林宴宁就是她的执念。

    姜楠爱他,经过再三思虑终究还是为了他放下一切回来北京。

    她以为等在前方的会是幸福,异想天开的抱有期许,妄想生活能不再□□她,发善心的爱她一次。

    可生活从未对她温柔以待,到头来不过是四大皆空。

    林宴宁骗了她。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和姜明远的关系,也知道她母亲离世的原因。

    可他却不露声色的靠近,眼睁睁看着她被他吸引,一步步爱上他,义无反顾的将自己投入进去,而他就站在岸边,高高在上的看她泥足深陷。

    如今想想,当时的她未免太过愚蠢。

    同一个姓氏,隐隐相似的眉目,她却从未把林宴宁和林景兰两人联系在一起。

    十八岁离开北京时,姜楠曾发誓此生必不会再踏入此地一步。上天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她没有遵守誓言,于是得到了报应。

    爱上林宴宁,就是她的报应。

    这两年,她一直痛苦,像被束缚在半山腰的野兽,不断挣扎,即使鲜血淋漓,精疲力尽,也只能在原地徘徊,由于忘不掉在上海那几年,所以她找不到可以下山的路,做不到潇洒利落地转身,也就登不到山顶。

    她被回忆定格在过去,根本走不出来。

    因此她选择了逃离。

    如今,这座看不到尽头的山似乎终于有了拨开云雾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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