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流并不多,他们顺利的出了市区。

    陈开专注的操作着方向盘,姜楠坐在副驾,透过车窗眺望沿途不断倒退的风景,在阳光照耀下,拉萨河呈现出清澈透底的湛蓝色,美的不真实。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交谈,车内处于长久的沉默。

    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空档,陈开微微偏头看姜楠。

    她换了一身休闲的装扮,略显宽松的白色长袖,灰色运动裤,头上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简单的黑白灰配色,看起来清爽又慵懒,再多一个色都显得多余。

    车内空间狭小,他离的近,一呼一吸间能闻到姜楠身上独有的清冷味道,像寺庙的香火气混合着一缕极淡的薄荷味,令他着迷。

    这个红灯时间较长,陈开张口唤她的名字。

    “姜楠。”

    听到他叫自己,姜楠嗯了声算作回应。

    陈开轻咳了声:“如果觉得无聊,可以放点音乐听。”

    或许是这会的风过于舒服,她心情很好,难得没有拒绝陈开的建议,连上蓝牙找了个歌单随机播放。

    音乐前奏缓缓响起,车里不再悄无声息,气氛变成了微妙的和谐。

    陈开的嘴角弯起浅浅弧度。

    很快,他们一行人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过林卡的地方叫卓梦乐园,在素有拉萨东大门之称的达孜,从城关区开车过去要一个钟头。

    姜楠二人稍慢,缴过入园费进去时高远已经租好河边的遮阳帐篷,正在把后备箱的物品往帐篷里搬。

    他们上前一起帮忙,分工合作,很快便搬完了。

    临近中午,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先解决午饭。

    帐篷外的烧烤架搭好了,陈开去河边洗完手开始点火,乔雅昀在旁边帮忙串肉串。分给姜楠和高远的任务是清理帐篷,她们擦干净桌椅,拿出备好的食物和水果饮料整齐的摆在长桌上。

    做完这些事,高远拉着姜楠在周边慢悠悠的逛。

    达孜的风景很美,有山有水有草地,河道两边挂了许多五彩经幡,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田野,隐约可见牛羊的影子。

    像一副风景画。

    让人想起《敕勒歌》里那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来这个地方游玩的人挺多,河中央有小孩在家长的陪伴下划着游艇,岸边草地上立着一顶顶帐篷,三五成群的人坐成堆,面前一溜的烧烤架,香气直飘。

    高远问:“喜欢这里吗?”

    姜楠放松的躺倒在草地,仰头看随风晃动的经幡。

    “喜欢。”她说。

    走一圈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两个人都饿了,决定返回帐篷看午饭准备的怎样。

    中途,姜楠手机响了,她没接,不动声色的挂断。

    对方不间断的又打过来,不依不饶,摆明了一副不接这个电话不罢休的姿态。

    第六次响起时,姜楠说有点事让高远先回去。

    她走到另一边摁下接听。

    那边安静几秒,响起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

    “肯接了?”

    时隔近半年,再次听到林宴宁的声音,姜楠思绪有刹那涣散,她用了会儿功夫,集中精神清醒过来:“有话就放。”

    林宴宁问:“在西藏玩的怎么样?”

    “无可奉告。”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与你无关。”

    林宴宁似乎轻笑了下,又好像没有,他喝了口水,耐着性子哄她:“楠楠,我关心你。”

    姜楠冷笑:“林总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太过自以为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关心我?”

    林宴宁嗓音微沉:“楠楠。”

    田野上有风拂过,吹乱姜楠额前的碎发,掩住她眼底涌起的冷漠和嘲弄,她垂眼,语气很淡:“放完了?那我挂了。”

    “姜叔叔住院了。”

    姜楠若无其事哦了声:“怎么?姜明远终于快死了?”

    林宴宁说:“别这样讲话,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

    “我知道啊,这不是在问你吗?他要是快死了,你记得通知我,我好赶回去给他收尸尽孝道,毕竟身上留着他一半的血呢。”

    那边寂静了好长时间,林宴宁叹口气,无意识叫出了她的小名:“小舟你别——”

    “闭嘴。”姜楠脸色瞬间铁青,出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声音比平时高了不止一个度,“你不配叫我这个名字。”

    她冷然一笑,语气充斥着嘲讽:“还有,我这个人向来心善,好心提醒一下,你刚才称呼中出现的错误,对于姜明远,你不应该叫叔叔,而应当称呼他为。”

    “姑父。”

    姜楠掷地有声的吐出这两个字。

    语罢丝毫不给林宴宁出声的机会,迅速把电话挂了。

    远处群山连绵,山峰和飘散的棉花云依偎在一起,周围仍旧热闹,几个拿风筝的小孩在面前叽叽喳喳的来回跑,不断传来欢快的笑声。

    林宴宁的来电,再加上姜明远这个名字,勾起许多姜楠不愿回想的记忆,那些记忆片段来回在脑海交织缠绕,快把她折磨的疯掉。

    她扔掉手机,脸色苍白的靠在树上。

    太阳光芒万丈,一如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

    小洋楼的厅中,小女孩抱着玩具坐在地毯上:“妈妈,我为什么要叫小舟?”

    她身后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在给她梳头发,闻言笑着回答:“因为你是清风吹送给我的一艘小船呀。”

    “那妈妈喜欢吗?”

    “喜欢,你可是妈妈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

    女孩扭头看沙发上的男人:“爸爸也喜欢吗?”

    男人弯腰摸她的脸:“当然了。”

    记忆飞速掠过,像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

    很多年后,还是那座洋楼。

    女人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

    长大成人的女孩呆呆的站在床边,抓着女人的手不间断的喊着妈妈,想唤醒对方,直到喊哑了嗓子也再得不到半点回应。

    她不停拨打男人的电话,回应给她的永远都只是机械的关机声。

    女孩从希望等到绝望,她站在冰冷空荡的房间里,放声大哭。

    等很久等不到姜楠回来,陈开绕过帐篷来后方找人,离得不远,他没走多久就找到了人。

    只见她双眼紧闭斜靠在一人宽的树上,眼角有泪,脆弱又落寞。

    陈开眉头紧锁,视线牢牢的落在姜楠身上,很久没挪开。

    此刻明明晴空万里,她却像身处阴天,平地而起一层屏障,将她和外界隔开。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不愿出来。

    霎时间,陈开的心脏毫无预兆的被拽了下。

    是心疼。

    “呦,您是搁这站军姿呢?”

    乍然而起的声音落进耳中,姜楠如梦初醒般从往事抽离,她若无其事的擦掉眼泪,抬起头,陈开站在面前,手里捏着她的手机。

    她没接话,别过头看向别处。

    陈开不以为意,跟着她的视线移动:“心情不好?”

    姜楠抿唇:“没有。”

    “别口是心非了,我可不瞎啊。”陈开拖长尾音,不知道从哪掏出颗糖果,对她说,“据说女孩子吃糖心情会变好,要不试试?”

    姜楠思虑后接了下来。

    认识她以来,头一次这样好说话,陈开脸上浮现出笑意。

    姜楠捏了捏糖纸,心里感到意外,这人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会随身带糖果的人。

    说起来挺神奇,此刻的陈开福至心灵般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好笑:“有时需要用它来哄小朋友。”

    他在小朋友三个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

    姜楠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淡淡瞟他。

    陈开张嘴还想说话,被横插进来的小孩声音打断。

    “大哥哥我们的风筝挂树上了,你能不能帮帮忙?”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跑来,焦急的拽着陈开的裤子,如同见了救星。

    陈开问:“在哪?”

    小女孩急忙指了个方向:“那里。”

    陈开对姜楠说去去就回,牵着小女孩走了。

    姜楠在原地想了想,鬼使神差的上前跟在他们身后。

    风筝悬挂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陈开站在树荫下瞅了瞅,瞄准方位,搓搓手,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枝桠晃动唰唰作响,落下不少残叶。

    过了几分钟,他拿着风筝用帅气的姿势从树杈一跃而下,这个行为收获了孩子们大大的夸赞。

    “哇,大哥哥好厉害。”

    小朋友噼里啪啦的鼓掌。

    陈开将风筝递给小女孩:“接着。”

    “谢谢大哥哥。”小女孩笑的开心极了,嘴巴很甜,夸人的话不带停顿的往外蹦,“哥哥你真厉害,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陈开失笑,拍了拍她的脑袋:“那你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知道吗?”

    “嗯嗯,哥哥你要等我,我会快点长大的。”

    陈开说:“去玩吧。”

    “大哥哥再见。”小女孩扭头,兴高采烈的朝姜楠挥手,“姐姐也再见。”

    姜楠颔首:“再见。”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身影跑远了,陈开蹲在原地没动,瞥了眼刚才脚底打滑,左脚踝擦在树上留下的伤口,他心头一动,装模作样的嘶了声。

    “怎么了?”

    姜楠听到动静随口问了句。

    陈开:“刚跳下来没站稳,脚扭了。”

    姜楠无语:“蠢。”

    “啧,这是个意外。”

    姜楠问他:“没什么事吧?”

    陈开说:“肿了,有点疼。”

    “我包里有药。”姜楠又问,“你能走回去吗?”

    “应该可以。”

    陈开站起来试着迈脚,走了两步停下来直吸气,痛苦难忍的叫她名字。

    “姜楠。”他可怜兮兮的说,“我走不了。”

    姜楠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劲,挪了挪视线扫过他的脚踝,那处被裤子挡住看不清楚情况,她见陈开一瘸一拐的可怜样,再想到他给的糖果还躺在口袋,本着有来有往不欠人的原则,开口说:“我扶你回去。”

    “那麻烦你了。”

    陈开勾起嘴角,心满意足的凑过来,抬起胳膊搭上她的肩膀。他比姜楠高出一个头,这时候稍稍垂眸,能看到她头顶翘着的一撮头发,又黑又亮,夹杂着好闻的香气。

    他心中鬼迷心窍的冒出一个念头,希望这条路再远点,他们走的再慢点。

    帐篷外,乔雅昀在烤玉米,高远搬着小板凳坐旁边玩游戏,时不时指挥一下,看到陈开好好的出去,跛着腿回来,担心的围上来问怎么回事,得知只是意外扭伤,顿时松了口气。

    姜楠包里有便携医药包,她找出酒精和云南白药拿给陈开,让他自个清理。

    陈开没伸手接,往前倾了倾身体:“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助。”

    姜楠的目光在他脸上梭巡,呛了句:“你是脚扭,难不成手也跟着废了?”

    “……”陈开被噎的一阵失语,他不信邪的问,“我可是伤员,你真这么狠心?”

    姜楠把药丢在桌面,直接转身。

    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陈开还是有种期待落空的沮丧和烦躁,或许是先前的事情给了他错觉,以至于忘记了她的冷淡疏离。

    陈开侧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郁闷的抽烟。

    指尖的烟燃烧过半,他还是没忍住从帐篷里探头。

    姜楠坐在草坪一侧的小马扎,小学生般的坐姿与性格完全不符,手里捧着高远给的烤玉米,小口啃起来的样子,瞧着怪可爱的,像个小松鼠。

    看着看着,他烦躁的心情就这么得到了舒缓。

    陈开意识到这点,忽然很不开心,觉得自己可真他妈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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