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 苍栖州,玉衡宫。
赵立背着手,作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向前行去,口中还不住地叹着气, 一声比一声长。
从前作为幼子, 家中老爹对他也没有太大的期望, 只求不要惹祸,更不要惹清溪赵氏解决不了的祸事。
但自天水阁倾覆后, 情形便有些变了。
赵立不知道余紫嫣同自己父亲说了什么,但结果就是, 这些时日以来, 他不得不天天跟在她身边学习,被迫看些很是无聊的奏报。
不过她的确很厉害, 在余紫嫣身边待得越久, 赵立便越认识到这一点。
就自己, 在她面前, 还不够一只手捏的。
但最厉害的当然还是师姐,赵立想到, 随即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师姐也太厉害了, 就因为他无意中抱上了师姐的大腿,如今他老爹便也异想天开地盼着他做镜明宗掌教。
赵立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只是赵父和余紫嫣已然拿定了主意,便轮不到他来反对。
今日怎么这样安静?赵立回过神来, 忽然觉出一点异样。
时辰虽晚,但往日这时候,应当还有不少向余紫嫣汇报情况的玉衡宫麾下经由此过,今日竟全未见到有人。
赵立皱起眉, 转过回廊,前方便是余紫嫣平日处理玉衡宫诸多事务的偏殿。
烟紫裙袂如同朦胧雾气,少女一步步自殿内走出,裙角染了点点猩红。
“余副使……”赵立有些意外地唤了声,尚未意识到危险。
余紫嫣抬起头,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只见一片看不见底的墨色,让人望之如坠冰窟。
赵立瞳孔微缩,还未来得及动作,余紫嫣已然欺身上前。她的修为本就在赵立之上,此时身法更是堪称诡谲,根本不容赵立闪避。
不过瞬息,素白指尖已然穿透了他心口,鲜血骤然染红衣襟,赵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全未回过神来。
也在这时,他的目光看见她身后大殿之中软倒的几具身体。
余紫嫣裙袂上的猩红,原来是鲜血。
赵立感受到心口传来一阵难言的剧痛,当指尖在他血肉中要再往前贯穿要害之时,一阵刺目灵光亮起。
符文亮起,将异于寻常的余紫嫣逼退,赵立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衣襟已然完全被鲜血浸透。
这是那日,师姐给他留下的符文……
意识涣散之际,赵立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这道符文不过逼退了余紫嫣几息,但就是这几息,便已经够了。
“立儿!”赵父闪身出现于此,如今他还未领赵家子弟离开玉衡宫,是以在感受到赵立有生死之虞时,才能来得这样快。
抬手拦住余紫嫣,对上她墨色涌动的双目,赵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赵父已有化神修为,但元婴境界的余紫嫣面前,竟然全然讨不到便宜。
两股灵力相撞,他脸上渗出细密汗水,余紫嫣却是游刃有余,也是在这时,她眸中墨色忽地闪烁起来。
“余副使?!”赵父试探着唤道。
余紫嫣缓缓收回手,这明明是她的身体,如此简单的动作,做来却好像异常艰难。
掌心重重拍下,余紫嫣受了自己一击,喷出满口鲜血。
赵父见机扶起儿子,为他封住周身大穴。赵立伤势极重,好在有符文护住心脉,留下一点生机。
也是在这时,余紫嫣眼中再次失去神光,飞身袭来,似乎全未受到伤势影响。
好在余家老祖已经收到赵父传讯,渡劫境的大能悍然出手,自背后将她制住。
“紫嫣?!”余家老祖开口,语气惊疑不定。
被她灵力禁锢住的余紫嫣一心挣脱桎梏,面上不见任何表情。
余家老祖手中结印,法诀成形,她心下暗惊。紫嫣如此,竟并非为人操控……
被困于殿前的余紫嫣渐渐现出挣扎之色,牙关相撞,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传讯……尊上……”她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
同一时间,中域上京,行在宽阔宫道之上,脚步声回荡在夜色中,让人听来分外清楚。
四周悬的灯火照亮去路,太上葳蕤沉声开口:“上京安稳,将军不必再送。”
斛律闻言,笑了一声道:“如今阁下是天武卫主人,护送左右,乃是本将应尽之责。”
太上葳蕤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我拔出地阙不过意外,当日太上霄云留下此刀,想来,也不是为天武卫择主。”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斛律身上。
斛律络腮胡下扬起一抹笑意:“你很聪明。”
“不过地阙既然被你拔了出来,那么天武卫就理应尊你为主,否则,帝女的话岂非落了空,为天下非议。”
太上葳蕤琥珀色的瞳眸看向他,其中不带多少情绪:“哪怕,我要与太上皇族为敌?”
站在太上皇朝的都城中说出这话来,未免狂妄,不过更狂妄的事,太上葳蕤也不是没做过。
“天武卫效忠的从来不是太上皇族。”斛律的神色有些沉。
他们效忠的,自始至终,也只有太上霄云一人。
“只要你不是想倾覆这个帝女苦心统一的皇朝,天武卫便理应追随于你。”
但她有没有资格令天武卫追随,坐稳这个主上之位,尚未可知。
活着时,她理应是天武卫的主人,但若是死了,天武卫便没有主人。
这些话不必斛律说,太上葳蕤也清楚。
她没有多言,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便没有意思了。
“将军该回去了。”太上葳蕤只是淡淡道。
既是尊她为主,那么她所言,他们理应从命。
斛律挑了挑眉,随即依言止住了脚步:“既是主上有命,本将自应遵从。”
“不过这十五名卫士,还是跟随主上左右为好。”他意味深长道,“如此,会少许多麻烦。”
这上京之中,大约是没有人希望太上葳蕤成为天武卫的主人,可偏偏就是她做了天武卫的主人。
于是这上京城中,想杀她的人绝不会少。
甚至就在今夜,应当便会有许多人忍不住动手。
斛律带在身边的数名卫士都有化神至洞虚境界,有他们跟随左右,足以护得太上葳蕤平安。毕竟,这上京渡劫修为以上的人,数也数得清楚,若是亲自动手,便是打算彻底与天武卫撕破脸。
夜色中,夜枭发出一声嘶鸣,从枝头振翅。
庆王府内。
幽暗地室之中,瘦削青年坐起身,内衫被血和汗浸湿,那双眼抬起,莫名让人觉出一股阴寒之意。
侍女上前为他换上干净衣物,只见心脏处鼓起血红经络,看起来极是狰狞可怖。
仆从躬身自门外走入,始终恭敬地低着头,口中道:“王上,今夜祭典,有人拔出了地阙。”
太上非白盘坐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如一只盯住猎物的毒蛇:“是谁。”
自太上霄云离开这些年,太上族中尝试过无数次,也未能有人拔出地阙,今日竟有人做到了?
“是南域沧澜门门下女弟子,名萧沧流,额心现霜纹坠,当是太上一族血脉,不知为何流落在外。有族老猜测,她应当是当今陛下遗落在外的血脉。”仆从寥寥几句便将事情说明。
“太上殷还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太上非白双目阴冷,话中对太上殷并无什么敬意。
拔出地阙是小事,令天武卫认主却是一桩值得重视的大事。
出身南域,背后尚无势力,若是能将其拉拢扶持,倒是比太上殷现在那二十几个儿女更有称帝的资本。
“本王寿辰将至,你亲携拜帖,邀其前来。”太上非白沉声吩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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