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不停,濮阳鸾凭栏而望,只见下方仍有货商披着蓑衣斗笠,冒雨而行。三五行人走过,脚步匆匆,雨声中,天地似乎也寂然下来。
一旁,楼玄明低头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手中执一枚黑子,似乎在思索破局之法。
太上葳蕤卧房外的阵法禁制仍旧未曾撤去,无人可窥探其中情形,濮阳鸾虽然心中奇怪,也不敢贸然传讯搅扰。
“楼玄明,难道师姐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濮阳鸾听着雨声,忍不住转头,对身后的人道。
师姐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闭关。
楼玄明摩挲着那枚黑子,闻言笑道:“这天下,能给师姐带来麻烦的,可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一时兴起,随手拈起几枚棋子扔在桌案上。
玄微命术修行愈深,楼玄明卜命也就不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过程,随意而为便能得一卦。
不过看着桌案上棋子落下的位置,他脸上渐渐失了笑意。
这是……
濮阳鸾注意到他神情变化,顿时觉出几分不安:“怎么了?”
楼玄明喃喃道:“师姐的确是有些麻烦……”
“什么?!”听到这话,濮阳鸾当即变了脸色,她快步走到楼玄明身边,目光扫过卦象,神色不由为之一滞。
在占星卜命一道,她天赋也是极佳,自然看得出卦象所示。
“桃花入命,也是麻烦啊……”
楼玄明讪讪笑道,他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不会被灭口吧……
依照常理,想卜算修为比自己高的人,向来都是难有结果的,楼玄明也没想到,自己这随手一试,竟然能真的得出结果。
“……原来师姐已经寻到燕师兄了。”濮阳鸾红着脸,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她和楼玄明的目光对上,飞快达成了共识。
只见他干咳一声,打乱桌上黑子,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好像也并非什么好事。至少方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坐在这里,也不会觉得芒刺在背。
还好师姐布下了禁制,还好自己没有贸然去搅扰,濮阳鸾心中深深庆幸。
两人无言地望着窗外风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尴尬。
雨势久久没有减弱之势,下方已不见多少人来往,上京楼阁在雨中沉默,远远能望见城墙一角。
便在倾盆大雨之中,一道纤弱身形失魂落魄地向兰絮阁走来。
褚灵浑身湿透,面上神情只见一片空白,唇上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
雨滴接连不停砸在她身上,她却好像失了知觉,全无御起灵力挡雨的打算。终于,她的身体好像不堪重负一般向前倒去,跌进了泥水之中。
衣裙被泥水脏污,向来娇气的褚灵却已经顾不得在意这些。
濮阳鸾记得,昨日褚灵离开之时,是说她要回褚家寻自己的父亲。
发生了什么?
濮阳鸾皱起眉,她对上京情形并不了解,更不会知道褚家早已生了变故。
如今见褚灵这副模样,以濮阳鸾的性情,自是无法置之不理。
身形闪动,她出现在褚灵身旁。
上方风雨被灵力挡下,又过了片刻,褚灵才抬起头,对上了濮阳鸾的目光。
“我爹爹死了……”许久,她颤声开口,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褚灵心心念念回到上京,但上京之中,早已没有褚家了。
早在八年前,褚家因贪渎之罪,满门抄斩,其中便有褚灵的父亲。
褚家虽不是一十八氏族之一,但在上京经营多年,也颇有势力,谁也不曾想到,朝夕之间门,大厦便为之倾颓。
褚家众人的尸首被弃于乱葬岗,八年已过,白骨累累,褚灵连祭拜的坟茔也寻不到。
原来这数年间门,寄去北域的书信都是褚父提前为自己的女儿写下。
从一开始,褚灵前去北域,便不是因为银霜想念这个女儿,而是褚父已经没有旁人能够托付。
也是因褚灵从前身体不佳,少有在人前露面,银霜与褚父也未正式成亲,她的名字便也未能记入褚氏族谱,如此一来,褚父才能顺利将她摘出褚家的祸端中。
他苦心孤诣,保住了女儿的性命,甚至向她隐瞒住了一切真相。
但如今,堪称残忍的真相终于还是在褚灵面前露出狰狞形貌。
对她有求必应的父亲,她最重要的亲人,早在数年前,便已经与她阴阳两隔。
直到被濮阳鸾带回兰絮阁内,换上干净衣物,褚灵的神情仍旧是一片呆滞,再不见往日神气。
她从前总是很骄傲,而现在,她失去了所有为之骄傲的倚仗。
濮阳鸾清楚失去至亲是怎样的痛苦,因为她曾经历过同样的痛苦。没有多说什么,她为褚灵倒了一盏热茶,安静地走出了房中。
房门阖上的那一瞬,屋内有嚎啕哭声骤然响起,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恸。
濮阳鸾站在门外,微微垂下了眸。
楼玄明自一旁走出,停在她身边,没有开口。
他静静地陪着她,一如从前的许多次。
转眼又过了两日,内室之中风雨暂歇,荼芜燃尽,只留一点余香。
纱幔后,燕愁余睁开眼,已然完全恢复了人形,只剩下额上一对龙角还无法收回,面上难掩餍足之色。
在他睁眼之时,昏睡中的太上葳蕤也缓缓转醒,她眼尾飞红,带着几许浅淡疲色。
龙尾缠将上来,燕愁余再次俯身,却被她抬指按住眉心。
“够了。”太上葳蕤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就算她再宠燕愁余,这三天三夜,也该到头了。
何况他在第一日后便恢复了意识,原本可自行压制情潮,但太上葳蕤还是在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纵容了他放肆。
此时,燕愁余顶着一双赤红的瞳眸望着她,似乎带着几分可怜。
可惜这已经难以令太上葳蕤再心软。
人族和龙族的身体差别还是很大,这种时候,她该心疼的是自己,而非这条食髓知味的龙。
早知龙族精力这般旺盛,她果然还是应该将他敲晕放血,刻上几个禁欲的符阵,彻底解决问题。
在她意味不明的目光下,燕愁余莫名觉得有些冷,他眨了眨眼,看向太上葳蕤,讨好地唤了一声:“葳蕤……”
说着,捉住她指尖亲了一口,龙尾再次蠢蠢欲动。
太上葳蕤觑了他一眼,收回手,指尖微动,便换上一身新的法衣。
至于她原本着的那身,早就被燕愁余撕得不成样子。
燕愁余看着被衣裙掩住的暧昧痕迹,颇觉可惜。
“葳蕤……”他眼巴巴地望着太上葳蕤,见她不为所动,有些失落地垂下龙尾。
太上葳蕤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燕愁余将她扑倒在床榻上:“你不生气了?”
“我未曾生气。”太上葳蕤任他将自己圈在怀中,抬手摸了摸他额上那对赤红如玉的角,“不过,你也该起身了。”
他们在上京,还有正事要办。
燕愁余磨磨蹭蹭地将龙尾缠住她,显然不愿轻易将怀中的人放开。
如果这样走出门去,太上葳蕤小孤山大师姐的尊严也就荡然无存了。
她面无表情地在龙尾上重重一掐,燕愁余猝不及防,抱住自己遭受重击的龙尾,神情震惊。
太上葳蕤站起身,见他这副神情,眼底笑意微深。
俯身在燕愁余额前亲了亲,权作安抚,他却得寸进尺地揽住她的腰,又在唇上窃得一点温软。
收好龙尾,燕愁余换上法衣,便又是光风霁月的飞霜君,不过额上那对龙角却是暂时还难以控制。
他随太上葳蕤一道向外走去,看上去再正经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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