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絮阁的地方本就不算大,便是一个小仙门,也多有几十甚至上百弟子,是以安排上三五仙门住进来后,此处顿时便显得很是拥挤。
不过对于底蕴不足,连修行资源都成问题的小仙门而言,这里已然是极好的落脚处。
不说别的,兰絮阁每间屋舍中都雕刻了聚灵阵法,其内灵气浓度远胜外界,修行起来便也事半功倍。除此之外,太上皇族还会每日送来定量灵物,仙门大派对此自是瞧不上眼,但对资源匮乏的小仙门,却可说是一桩意外之喜。
将行装安置在兰絮阁内,濮阳鸾施用法诀,将太上葳蕤择的这一间内室仔细清理过后,燃上荼芜香,香气氤氲而起,清雅温润。
楼玄明站在窗边,抬手接住飞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其上内容,不由皱起了眉。
他回过身,对太上葳蕤道:“师姐,是玄机楼传讯。”
“关于燕师兄的踪迹,玄机楼也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数日前,南域曾有不少修士见过玄龙现身,其气息已在合道之上。”
合道……
太上葳蕤清楚,如果燕愁余的境界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突破了合道,那只能证明,他身上封印已经再次松动。
除了关于燕愁余的事,飞书中也回复了关于顾少雍的问题。
玄机楼关于顾少雍的记载,与褚灵所言并无差别,或许是因他彼时修为与身份都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价值,顾少雍在顾氏族地许多年的记录都被一笔带过。
但知道顾少雍那具身体不过是身外化身,便足以让人肯定,顾氏旁支族人这个身份不过是用于掩人耳目。
再深入查下去,玄机楼也很快发现了许多记录的相悖之处。这世上,要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本就不是易事。
褚灵父亲那个嫁入顾家的堂妹,的确生下过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还未足月便已经夭折,后来夫妻二人于秘境遇险,葬身其中。
顾少雍那具身外化身,便是顶替了那个早夭婴孩儿的身份,在上京行走。
而那段时日,他也未曾表露过什么异常,褚灵父亲念在已逝堂妹的份上,对他多有照拂,视之若子。
之后,褚家因贪渎之罪面临灭门之祸,褚灵父亲乃褚家主支,自然难逃一劫。在他斩首前几日,顾少雍已然离开了上京。
太上葳蕤和楼玄明等人此时已经清楚,顾少雍此行便是带褚灵前往北域,投奔生母夜游城城主银霜。
之后,他没有离开北域,反而选择拜入小孤山门下,用两年时间博得众人信任,甚至做了小孤山医修之首。
也是因为如此,小孤山才会陨落三名元婴,上百金丹弟子。
根据这些线索,根本无法确定顾少雍的真实身份如何。
不过顾家是太上皇朝二十八氏族之一,想要随意冒充其族人,哪怕是旁支族人的身份,也并非那么简单的事。
桌案上,一盏魂灯静默燃烧着,颜色似有些晦暗。
当日顾少雍拜入小孤山时,曾以心头血点亮魂灯,身外化身乃是以本体血脉祭炼,也就是说,这盏魂灯是目前唯一能追索顾少雍位置的东西。
太上葳蕤垂眸看着魂灯,眼中幽深,让人难以分辨其中情绪。
许久,她抬起头,却是问起另一件事:“阿鸾,你应当是第一次来上京?”
濮阳鸾点头,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太上葳蕤望向窗外,黄昏时分,天边斜阳西沉而下,暮色下,楼阁草木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徐徐开口:“上京繁华,既然来这一趟,便不该错过如此盛景。”
趁这几日余暇,他们还可逛一逛上京,再过些时日,大约便不得闲了。
濮阳鸾的眼睛亮了亮,立刻道:“师姐要与我一起去看看上京夜市么?”
正想开口相邀的楼玄明闻言,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太上葳蕤察觉到他的动作,勾了勾唇,未曾应下濮阳鸾之请,只道:“我尚且有事要办。”
濮阳鸾有些失落地应了声,她没有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楼玄明在听了这话后,真心地向太上葳蕤抬手谢过。
不过太上葳蕤这番话也并非全是借口,她的确有事要办。而且这件事,她孤身前去会是更好的选择。
夜色中的上京灯火通明,来往行人如织,高声笑谈间,正是一片繁华安乐景象。
魂灯浮在她面前,太上葳蕤手中结印,灯中摇曳的烛火便化作一道道流光向前飞散。
当年她曾以符文重伤顾少雍本体,在那道符文中,还藏了一个追溯的烙印。
那是太上葳蕤前世做了妖尊后琢磨出的小玩意儿,当今之世,不说化解,便是想察觉也不易。
流光缓缓飘向远方,太上葳蕤抬步向前,素白裙袂扬起,其上银线绣出的云纹流光溢彩。她的修为已经压制到不过元婴境界,就算没有刻意改换形貌,所有自身边走过的修士也未曾在她身上投注任何多余的注意。
对于太上葳蕤而言,蒙蔽这些境界远低于自己的修士感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循着流光,她一步步向前。
周遭来往的人渐渐少了许多,这是通往皇城的方向,而靠近皇城的,自然都是权臣贵胄的府邸。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实在不错。在太上非玦承袭帝位后不久,作为他的亲弟弟,太上非白便得封庆王。
而如今的庆王府,就在皇城外。
暗夜中,重重宫阙幽深,太上皇朝倾数百年筑成的皇城,仿佛一只盘踞在此的凶兽。
不必将神识延伸而出,太上葳蕤也能感受到其中存在的数道强大气息。
太上皇朝积累万年的底蕴,的确不容小觑。
她收回目光,看向托庇在皇城阴影下的庆王府。
庆王府占地广阔,大约算是上京中最大的一处王府,就这一点,也能看出太上非玦对这个弟弟的纵容。
流光停留在庆王府外,缓缓散去痕迹,与此同时,顾少雍那盏魂灯也彻底熄灭。
他点亮魂灯的那滴心头血,也只能够支撑到现在。
太上葳蕤抬头看着庆王府的匾额,微微挑了挑眉。
她的确是有些意外的,新仇旧怨,原来都要落在这庆王府中么?
堂堂王府,其外自然布下了一重又一重禁制,让人难以窥探其中情形。便是让太上葳蕤来看,这些禁制也能勉强称得上高深二字。
不过这些禁制想拦下她,还是不够。
太上葳蕤的身形消失在禁制中,未曾引起分毫异动。
自上方望下,可见身披铁甲的护卫四处巡视,只听得一片整齐的脚步声。太上葳蕤落在树梢处,身体像是轻若无物。
抬眸望向庆王府深处,她的神识避过前方禁制,飞快延伸。
不过短短数息,庆王府中情形便尽数落入太上葳蕤感知。
似曾相识的气息闪动着,绵延悠长。光线昏暗的暗室中,青年手脚被缚,盘坐在石台上,闭目修行,身上气息已是洞虚境界。
顾少雍。
太上葳蕤认出了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公子,请服药。”
黑袍人捧着一碗腥臭的血色液体上前,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因为少见阳光而异常苍白的脸。
他似有所觉地向上望去,也就是在这一刻,太上葳蕤将神识尽数撤回。
她不准备打草惊蛇。
未曾觉出异常的青年接过药碗,将腥臭药液一饮而尽,神情漠然。
身形山洞,太上葳蕤退出庆王府外,足尖落地的那一刻,她微微凝眉。
若有似无的气息不过出现一瞬波动,但这已经足够引起太上葳蕤注意,是谁?!
那道气息飞快远去,她未曾迟疑,闪身追去。
一逃一追,以渡劫修士的速度,不过一时半刻,太上葳蕤已经到了上京城郊。
夜色静默,不见星月,唯有树梢风声掠过,发出窸窣之声。
追至城郊之时,窥探太上葳蕤的那道气息终于彻底失了踪迹。
抬头看向四周,太上葳蕤的神情有些冷,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燕愁余。”她开口,叫出了这个名字。
但这一声却未曾得到回应,周围还是一片寂然,静得只听见几声清脆虫鸣,这里好像只剩下太上葳蕤一人。
“燕愁余,你若是再躲,我后日便去明镜天再挑一条龙养。”片刻后,太上葳蕤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语气听上去十分冷酷。
“不行!”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之时,便有一道声音急急响起。
话说出口,燕愁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知道自己已经躲不了了,他垂头丧气地出现在太上葳蕤面前,玄色披风笼住身形,风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越见冷硬的下颌。
不知为何,燕愁余身上气息已经与往日全然不同,这也是太上葳蕤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是他的原因
没有人知道,在见到燕愁余出现的那一刻,太上葳蕤几乎是随之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有些害怕,害怕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他。
“燕愁余。”她再唤了一声。
“葳蕤……”燕愁余低低地回应道,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其中藏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太上葳蕤上前一步,见此,燕愁余竟是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想见我?”太上葳蕤抬头看着他,眼中晦涩不明。
“不……”燕愁余立时回道,他怎么会不想见她。“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太上葳蕤的神色柔和下来,她向他伸出手:“我在这里。”
她现在,就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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