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破晓, 太上葳蕤站在城楼上,晨晖洒落,披风上的金线折射出耀目光芒, 令人不敢直视。
余天仲走到她身边,抬手一礼:“尊上,如今天水阁众人已经尽数被羁押, 青鱼郡众多仙门世家纷纷传讯,请见尊上,效犬马之劳。”
对于众人的转变, 余天仲丝毫不觉意外, 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以预料之事。太上葳蕤是渡劫,还是刚刚斩杀了天水阁渡劫大能的渡劫, 此时此刻, 无论青鱼郡众修士心中作何想, 都必须向太上葳蕤俯首。
想来消息传出, 之前已经被余氏控制的七个郡城亦会是如此情形,修真界向来实力为尊, 这句话再没有错。
听完他如此说, 太上葳蕤只是淡淡道:“你安排便是。”
余天仲躬身应了, 眼中不可抑止地流露出几许喜色, 有太上葳蕤这句话, 足以奠定余氏地位。或许来日, 他余氏就不再只是青鱼势力最大的世家。
太上葳蕤清楚余天仲有私心, 但她并不在意, 只要他能办好自己交代的事,这就是他应得的好处。
做了那么多年妖尊,太上葳蕤自有御下之道。
她指尖微动, 一瓶丹药便落入余天仲手中。
这是……将神识探入,余天仲不由一怔,是七品丹药!
便是以余家势力,族中也未能藏有几枚七品丹药,而太上葳蕤却轻易拿出了一瓶。
身为合道大能,就算萧玉虚如今只剩神魂,要炼制七品丹药也非难事。
“多谢尊上赐药!”余天仲带着几分激动道,有七品丹药在,几位族中老祖的伤势便可尽快恢复。
太上葳蕤立在风中,鸦青长发从脸侧垂落,更显出肤色如雪,她冷声道:“日后,召集人手,攻下悬陵向北,自西而东十郡。”
余天仲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山峦起伏,绵延万里,望不见尽头。青鱼一战后,郡中并其他七郡修士定然有不少向尊上投诚,再拿下十郡应该只是时间门问题。
而如今的悬陵,已经为罗浮教攻下,他失声道:“如此一来,悬陵岂不是……”
太上葳蕤缓缓笑了起来:“这正是本尊送清溪的大礼。”
不必她说太多,余天仲已经猜到了部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这位尊上想要的根本不止青鱼之地,想杀的,也不止一个天水阁渡劫。
难道早在那清溪余氏的小辈来时,她就已经算到了今日?倘若真是如此,这般谋略,便堪称当世罕有!余天仲的身形有些僵硬,以他的年纪和城府,已经少有事情会令其如此失态。
他再次俯下身去:“青鱼余氏,定不负尊上所托!”
余天仲如今最庆幸的,便是自己是效忠于这位尊上,而非与她为敌。
与此同时,悬陵之内,罗浮教中人正于各处巡视,搜捕逃脱的天水阁修士。
没有渡劫坐镇,取下悬陵对闻人颜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之事。镇守于此的天水阁弟子大多为罗浮教众人所俘,仅有极少数见势不对及时逃脱躲藏。
此番悬陵之行,余紫嫣也在其中。大约是因为她从青鱼带回的消息,闻人颜才下令让她和余氏几名族人随行。
悬陵已失,崔意未曾回返,而是继续向青鱼而去,对此,余紫嫣并不意外。崔意并非闻人颜的对手,不如攻下青鱼,得一地暂安,还可与曲河战场的兵力遥相呼应。
这也正是闻人颜的算计,但如此一来,青鱼便陷入危局。以地利而言,悬陵的确比青鱼紧要的多,只是渡劫修士亲临,青鱼余氏的覆灭就只在朝夕之间门,而闻人颜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
余氏一灭,知道其与清溪约定的人便寥寥无几,也不会有人会将此事宣扬,包括余紫嫣,罗浮教的声名也不会因此受损。
不愧是罗浮教教主,思虑实在周全。
只是余紫嫣在佩服之余,又暗暗觉得心惊。
不过一切当真会如她所想么?
余紫嫣不期然地想起自己在青鱼余氏中见到的那个少女,那双眼中像是有雾气弥漫,让人窥不见其中真实。
抬头望着有些阴沉的天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一切不会那般简单。
马蹄声声,罗浮教弟子纵马踏入城池之中,神情透着隐隐急色。
不多时,楼阁之中,闻人颜阅毕属下奉上的消息,握在手中的玉简缓缓化作齑粉,从她指间门漏下。
她脸上神色分明如常,但屋内所有陈设都在这一刻震颤起来,隐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
便是闻人昭越也不禁为此感到一阵心悸,那玉简中送来了什么消息,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阿娘如此盛怒。
连她都如此,其他罗浮教弟子心中畏惧便更甚,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渡劫大能的怒火实在不是常人能够承受。
“都出去。”闻人颜强压住怒意,沉声开口。
得了她这句话,屋内众人如蒙大赦,放轻脚步退出门外,不敢发出一点杂音。还有胆子留在房中的,也只有作为闻人颜亲女儿的闻人昭越了。
“阿娘,怎么了?”闻人昭越见自己的母亲平静下来,试探着问道。
闻人颜自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话中满是压抑的情绪:“崔意已然陨落了。”
“什么?!”闻人昭越当即变了脸色,失声呼道。
她当然知道崔意是谁,天水阁七位渡劫之一,刚从悬陵离去,将这里拱手送给了罗浮教。
闻人昭越急急发问:“她不是前去攻打青鱼了么?为什么会突然陨落?”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陨落。”闻人颜望向窗外,不知想到什么,双目只见一片幽深。
闻人昭越犹自不敢相信:“阿娘是说,她是在与青鱼一战中陨落的?可青鱼余氏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那洞虚境界的余氏老祖,若无渡劫,怎么可能……”
她忽然停住了话头,喃喃道:“难道,青鱼有……”
闻人颜颔首,侧脸的线条看起来透着几分冷硬:“不错,青鱼余氏背后,原来有个渡劫修士。”
她原打算牺牲青鱼占据悬陵,切断曲河战场上天水阁的补给,之后苏长秋唯有令人回返青鱼,而今这般打算却是落空了。
崔意之死虽然算得好事,但青鱼崛起,苍栖州内骤然多了第方势力,涉及罗浮教利益,闻人颜如何不怒。
何况青鱼余氏的隐瞒,让她觉得自己为其愚弄,怒火便更甚。
“是那余氏老祖侥幸突破了境界?”闻人昭越又问,心中隐隐觉得不可能,她分明记得,余氏老祖自晋升洞虚中期后,这数百年修为都未能有所寸进。
“不是她。”闻人颜回道,“看消息,是个不知来历的女子。”
一时之间门,罗浮教也无法查证太上葳蕤的身份。
“难道这一次,青鱼是刻意将天水阁引去,截杀崔意……”闻人昭越忍不住生出了这般念头。
闻人颜声音微冷:“大约是如此。”
“青鱼未灭,背后又多了个渡劫修士,她岂不是想据青鱼之地,瓜分苍栖州与我罗浮教争锋么?!”
闻人颜冷笑一声:“那本尊倒要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罗浮教韬光养晦数百年才得了如今机会,绝不容任何人破坏,这苍栖州,定然是罗浮教的!
不用几日,青鱼一战的情形便在悬陵传开,闻听此事,余紫嫣手中一松,符笔落下,在宣纸上晕开浓重墨色。
“渡劫……”她喃喃开口,再次想起那个脸覆银面的少女。
余紫嫣的直觉告诉自己,青鱼一战中出现的渡劫,就是她。
罗浮教教主自以为算计了青鱼,却原来她的行事也已落入旁人局中。
——或许从自己见那个少女开始,就是一场局。
余紫嫣再次忆起了那个夜晚,她觉得,那个少女想要的,绝不只是天水阁一个渡劫的命。
她的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顾不得桌上凌乱,取出玉简,将灵力注入其中,苍栖州的疆域便投在半空中。
悬陵,青鱼,曲河……
余紫嫣的指尖依次划过这几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骤然生出的想法令她喉中干涩,崔意已然陨落,天水阁只剩两名渡劫,而清溪和青鱼加起来有名渡劫大能,如此情形下,天水阁未必还有再战之心,及时撤离才更稳妥。
但……这或许也是个绝佳的时机,余紫嫣尽力将自己放在青鱼的位置思考,天水阁的优势已经转为劣势……
但罗浮教教主不会与天水阁死战,一旦她出事,罗浮教重归苍栖州之主的谋划便会落空。
除非……
这一刻,连余紫嫣自己也不由觉得自己的念头几近荒谬。
但这并非全无可能——
她在原地踌躇许久,忽地大步迈出房门。
她要见罗浮教教主,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该放过。
可惜,她的要求未曾得到罗浮教守卫允准,余紫嫣被拦在了闻人颜所居楼阁外。
以她如今的身份,一个清溪余氏的少主,实在不够资格入罗浮教修士的眼,而一个寻常元婴修士,也没有资格请见罗浮教教主。
余紫嫣在楼阁外站了片刻,更深露重,她衣角似乎微微有些润湿。最后,她没有再加纠缠,转身离去。
清溪余氏,难道一定要投于镜明宗或罗浮教门下么?
余紫嫣翻身上马,领着族人向城外而去,夜色中,她神情坚毅。
而今苍栖州内,她已经有了第个选择。
青鱼——
这或许是一场豪赌,但若是不赌,又怎么知道能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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