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葳蕤枕在燕愁余腿上,  似是沉沉睡了过去。

    长发垂落,她神情安然,燕愁余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还握着酒坛,夜风吹过,他脸上热意终于渐渐褪去,  得以收起身后龙尾。

    这几年间,燕愁余对自己原形的控制已经掌握得足够得心应手,可惜还是轻易在太上葳蕤面前破了功。

    毕竟他也只是条三百多岁的龙而已。

    耳后还有些微红,  燕愁余喝了口酒,  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曾想过无数次与太上葳蕤重逢时要说些什么,但当真的再次相见时,  他却忘了自己原本计划好的话。

    或许本就不必说什么,  只要她看着自己,  一切就足够了。

    燕愁余勾起唇角,  饮下最后一口酒,他抱起太上葳蕤,  飞身自楼顶落下,  举止中透着洒然少年气,  相貌极盛,  昭昭如日月。

    两人衣袂翻飞,  黑与白纠缠,  密不可分,  显出几分温柔缱绻。

    燕愁余清楚太上葳蕤的弟子居在何处,  以他的修为,只需心念一动便能足以回到小院之中,但他没有。

    抱着怀中少女,  燕愁余缓缓上前,将脚步放得很慢。

    太上葳蕤倚在他怀中,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睡颜安然,全无防备。

    燕愁余忽然想,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便再好不过。

    月色温柔,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推开房门,虽然有月光自窗外投入,屋内光线还是有几分昏暗。燕愁余心念一动,镌刻在墙上的符文如水波一样流动,各处便亮了起来。

    燕愁余小心地将人放在软榻上,一截雪白皓腕自袖中露出,细得好像一折就断。

    狭长的疤痕延伸向上,没入衣袖中,燕愁余不由目光一凝。这应该是近日才受的伤,而且伤得不轻,否则以渡劫修士的身体强度,根本无法留下伤痕。

    这伤从何而来其实也不难猜,金翅大鹏乃是渡劫中期的大妖,太上葳蕤想杀他,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

    之前太上葳蕤身上气息全然如常,未曾透出任何异样,加上燕愁余满心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便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凤池领一行,她伤势如何?除了腕上,其他可还有……

    燕愁余犹豫一瞬,没有叫醒太上葳蕤,只是握住她的手腕,注入一道灵力。

    大约是因为太上葳蕤并未对他设防的缘故,这道来自燕愁余灵力顺利进入她经脉中,并未被排斥。

    灵力游走,不过几息之间,便足以燕愁余清楚她身体情形如何。

    她身上伤口多已痊愈,留下的几处伤痕,或许再过两三日便能完全恢复,不留一点痕迹。唯有右肩上那一处,重伤及骨,金翅大鹏残留的力量不断破坏着伤口,周而复始,以致如今也未能恢复。

    不过再过上数日,以太上葳蕤的身体强度,自然便会恢复。

    她并非医修,想祛除伤口内残留的力量,或许要花上三五日静修养伤,但从布局谋算金翅大鹏到回到小孤山,都没有给她这个余暇。

    燕愁余犹豫一瞬,褪去太上葳蕤衣衫,露出右肩。

    肩上已然不见鲜血渗出,但伤口狰狞可怖,一股暴烈的力量在其中肆虐。

    她身上分明有伤,却不曾提过,反而应了长陵等人在明光殿共饮。这个时候,她理应先闭关疗伤才是!

    就在这一刻,太上葳蕤睁开了眼。

    早在燕愁余以灵力探知自己情形的时候,太上葳蕤便已经醒了过来,她虽不曾防备他,但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

    若是不够谨慎戒备,她或许早就丢了性命,世上也不会有修真界人人闻之色变的妖尊。

    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燕愁余下意识收回了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有些局促地解释道:“我是想看看你的伤……”

    燕愁余说着,看向太上葳蕤右肩,眉头不自觉地紧皱。

    太上葳蕤淡淡道:“只是小伤罢了。”

    燕愁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身上真正的小伤,早已恢复了!”

    太上葳蕤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神色,她偏了偏头,有些奇怪:“你在生气?”

    “没有,我只是……”燕愁余抿了抿唇,在太上葳蕤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好吧,我的确有些生气。”

    “为何?”太上葳蕤是真的不明白。

    “你身上的伤未好,为什么不告诉我?”燕愁余看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

    “这样的伤,便不用治,十余日间自然也能恢复。”太上葳蕤回道,言下之意,这不过是小伤罢了,何须刻意提及。

    对太上葳蕤而言,只要她还动得了,便一律可以算作小伤。以她现在的修为,自愈的速度很快,寻常小伤便不必麻烦旁人。

    太上葳蕤早已习惯了如此。

    习惯了受伤,习惯了孤身一人舔舐伤口。

    “葳蕤,若是你的师弟师妹知道此事,还不知会如何自责。”燕愁余长叹一口气,又道。

    他也在自责,自责为什么他没能在一开始就发现这一点。

    “在我们面前,你原不必再掩饰什么。”

    燕愁余将手覆上太上葳蕤的伤口,丝丝缕缕的灵力先后涌入她体内,缓缓祛除金翅大鹏残留的力量。

    他轻声道:“葳蕤,下次受伤,可以告诉我么?”

    太上葳蕤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生出几分自己也说不分明的异样情绪。她习惯了孤身一人,但燕愁余这样说,她心中却并无不悦。

    怔然许久,她终于开口:“好。”

    或许她也该习惯,自己早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她所有的欢喜与痛苦,都多了一人想帮她分担。

    得到这个答案,燕愁余笑了起来,她对他是不一样的,而他对她,也是如此。

    “睡一会儿吧。”他用另一只手覆上太上葳蕤的双眼,轻声哄道。

    掌心能感受到她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蝴蝶,落在了燕愁余心上。

    太上葳蕤便如他所言阖上了双眼,带着三分醉意,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光一寸寸延伸进房中,攀上少年玄黑色的衣角。

    目光向上,能看见燕愁余半跪在软榻边,一只手与太上葳蕤交握,头就枕在交握的双手旁,竟是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待了一整晚。

    太上葳蕤睁开眼,双目因为骤来的光亮微微一阖,下一刻,她就感受到身边比平常多出的一道气息。

    左手传来不属于自身的温热,她垂眸,只见燕愁余安静地睡在榻边,未曾醒来。

    昨夜为太上葳蕤疗伤,他耗费了不少灵力,

    太上葳蕤没有叫醒他,坐起身,她微微抬手,指尖触到了少年的脸。

    燕愁余的脸一半暴露在天光中,另一半藏在阴影里,四下一片寂然,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一切好像都恰到好处。

    太上葳蕤的指尖沿着他的脸庞往下,描绘出燕愁余的轮廓。

    燕愁余醒了,四目相对,他对太上葳蕤扬起一个笑。

    醒来便能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让他如何不欢喜。

    “葳蕤……”燕愁余开口,身后好像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拼命摇晃着。

    太上葳蕤眼底现出些微笑意,忍不住伸手在燕愁余下巴上摸了摸。这好像成了某种信号,燕愁余当即倾身向她靠了过来。

    天光中,两人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因为这件事,燕愁余走出太上葳蕤的弟子居时,脸上带着比平日更盛几分的笑意。

    此时已经不早,小孤山山门内不少弟子来往,见了燕愁余,俱都抬手行礼,不过看着他来的方向,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燕愁余温和应声,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像是并未注意到他们眼中情绪。

    几名小孤山弟子看着燕愁余的背影,一时都沉默下来。

    终于,少年带着几分自我怀疑开口,打破这片死寂,干巴巴地道:“我没看错吧……燕师兄刚刚,是从大师姐的弟子居出来的……”

    身旁少女提议道:“你可以捏一把自己的脸。”

    少年依言而行,随即捂着脸呼痛。

    少女看着他的表情,点了点头,头上兔耳随之一甩,煞有介事地说道:“看来不是梦。”

    “那燕师兄真是从大师姐的弟子居出来的?”

    他们从刚破晓就待在这里了,可没见过有人进去,难道燕师兄从昨夜就……

    少年迫不及待地拿出网玦联系同门:“没想到燕师兄原来和大师姐是这样的关系!”

    八卦之心,不管是人还是妖都从来不少。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说不定燕师兄是在彻夜和大师姐是在交流修行心得?”顶着狼耳的少年试图找出另一种解释。“我前日就约了师姐,聊了一整夜怎么改良回灵丹。”

    握着网玦的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谈一整夜的修行心得,这是要多不解风情才能做出来的事儿啊!

    燕师兄应该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吧。

    少女拍了拍少年肩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能追到师姐了。”

    狼耳少年脸上闪过惊喜之色:“为什么啊?”

    “因为你用了一晚上,和她谈修行心得。”

    狼耳少年听得满头雾水,茫然道:“难道我应该和她一起炼丹才对?”

    少女叹了口气,抱着几卷书简,摇着头走远了。

    燕师兄绝不会像这小子一样傻,他这样光明正大地从掌门师姐的弟子居走出来,分明是在暗中宣示主权,只怕用不了多久,小孤山上下都能知道大师姐和他的关系了。

    能将大师姐都拐到手,这条龙不容小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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