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山,  夜色浓稠,太上葳蕤睁开眼,  抬眸便能看见自窗外漏入的月光。

    方才那一场梦……

    她的指尖落在自己额上,  温热的触感好像还有所残留,想起燕愁余小心翼翼的动作,她的神色软了下来。

    真傻……

    不过,  她恰好喜欢。

    只是这场梦境,来得似乎有些诡异,  太上葳蕤若有所思地在床榻上点了点。

    到了她现在境界,  寻常已经无须以入眠来恢复精力,夜里多是运转功法入定。按常理而言,入定之时心神澄明,不会陷入梦境。

    但这一次,她却在是在入定中进入了燕愁余的梦境。

    太上葳蕤知道,  那不是她的梦,而是燕愁余的梦。

    取出放在袖中的那枚鳞片,或许是因为燕愁余当时才出生不久,  鳞片的硬度全然无法与现在相比,  其上闪着淡淡灵光。

    太上葳蕤忽然想起,她和燕愁余之间存有魂契,此番入梦,  是因为魂契作用?

    或许这枚鳞片,  也是媒介。

    虽然如此怀疑,她还是将鳞片收入袖中,  并未打算另存他处。

    燕愁余……

    就算知道总有一日会再见,思念也无法轻易为人所控制。

    起身推门,太上葳蕤走入庭中,  温柔月色洒落身周,像是为她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玉盘挂在天幕之上,抬头望去,一道身影倚坐在高楼上,手中握着酒坛,对影独酌。

    似乎注意到了太上葳蕤的视线,应如是低下头来,见是她,以灵力传音道:“月色正好,可要共饮一杯?”

    太上葳蕤并不好酒,但她从前身中幽冥寒毒,很多时候,要借灵酒暂时驱除体内寒意,是以酒量很是不错。

    或许是因为一时静不下心来,她没有拒绝应如是的邀请,飞身而起,衣袍翩然,轻巧地落在楼顶,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响。

    应如是取出一坛酒,随手向太上葳蕤掷来。

    伸手接住酒坛,太上葳蕤坐在她身旁,揭开酒封,缓缓喝了一口。

    清冽酒液入喉,带来一阵灼烫之意,太上葳蕤脸上浮起淡淡绯色,让她原本冷然的神情多了几分生动。

    两个人没有说话,夜风吹过,一切静谧而安然。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不知过了多久,应如是终于开口。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太上葳蕤顿了顿才道:“已经过去了。”

    见她无意多说,应如是也没有强求,只道:“在你身后,除了小孤山,还有天衍宗。”

    “我们的实力虽然远远比不得霄云师姐,但也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你去。”

    太上葳蕤有些不习惯,沉默一瞬,开口道:“我知。”

    应如是听了这两个字,转头看着少女,最后竟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太上葳蕤的身形僵在原地,她原本想躲,但应如是乃是渡劫修士,她没能避开也是应有之事。

    两辈子加起来,似乎也没有人对她做出过这样动作。

    应如是见她浑身僵硬的模样,勾了勾唇角,这才收回手,轻声道:“若是我们能早些知道你的存在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应如是喝了口酒,提起另一件事:“需不需要我去宰了那只金翅大鹏?”

    杀渡劫期的大妖,在她口中,好像和杀鸡一样简单,不过应如是的确有资格这样说。

    当世之中,应如是可称渡劫之内第一人。

    “他如今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想瓜分他治下势力的大妖,应当不少。”太上葳蕤回道,“比起小孤山,还是金翅大鹏的领地更惹人垂涎。”

    北域的灵气已经较为稀薄,而昆墟更是北域之最,灵气稀薄几近于无,就算小孤山种下许多祝余草,好转的也不过是山门周围万里。

    相比之下,金翅大鹏麾下无数灵脉玉矿更令人觊觎,在得知他重伤的消息后,北域最强的另外四大势力,如今应当正谋划着如何瓜分他的领地。

    趁他病要他命,一向是北域的优良传统。

    “金凤池欠小孤山的血债,我会亲自取。”太上葳蕤望着远方,声音微冷。

    她的仇,更喜欢自己报。

    听了这句话,应如是不由叹了一声:“有些地方,你实在和霄云师姐很像。”

    “不好么?”太上葳蕤反问。

    应如是对上她的目光,笑了起来:“不,很好,再好不过。”

    拿着酒坛与太上葳蕤手中一撞,应如是大口大口地饮下烈酒,姿态洒脱。

    “你应该知道,霄云师姐出自太上皇族吧?”片刻之后,她又道。

    太上葳蕤颔首。

    应如是继续道:“但你要记得,在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前,不要让太上一族知道你是师姐和萧师兄的女儿。”

    太上葳蕤静静地看向她,等她解释为什么要说上这样说。

    “当日,若非师姐离开,继承太上一族帝位的,必定是她。”应如是眼神幽深。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她飞升了,帝位便被传给了太上非玦。他是当时太上一族中,除师姐之外,天资最高之人。”

    说到这里,她挑了挑眉:“当年烈帝陛下传位太上非玦时有个条件。”

    “——要他过继在师姐名下。”

    太上霄云的父亲被世人称为烈帝,此生只得这一个独女,太上非玦和烈帝一脉的亲缘已远。

    是以,当今太上一族的帝王,应该唤太上葳蕤一声姑姑。

    “太上非玦有个弟弟,生得一副纨绔性情,自视甚高又心胸狭窄,最是记仇。当年萧师兄初入京都,曾折了他的面子,他便一直怀恨在心。”

    “但萧师兄天纵之资,就算是他兄长太上非玦也比不上,任他用什么手段,都不过是自食其果。”

    “直到后来,叶兄为历练行走天下……”

    说到这里,应如是握紧了酒坛,语气中带着森然寒意。

    不用她再多说,太上葳蕤已然猜到,当日令叶不孤丧失神智,屠了一城无辜百姓的,正是太上非玦的弟弟。

    “比起他弟弟,太上非玦还算个人。”应如是冷冷道,“只是,一旦涉及这个弟弟的事,便顾不得是非黑白。”

    在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做过什么后,太上非玦便帮他善后,将一切证据毁得干干净净。

    为了替叶不孤讨一个公道,萧无尘执剑败退十数名太上一族长老,亲手废掉了太上非玦的弟弟。

    若是真让这人死了,太上一族不免颜面扫地,是以烈帝才会出手保住了他一条命。毕竟萧无尘没有证据,若是有,烈帝不介意亲自结果了太上非玦这个不中用的弟弟。

    “太上非玦如今境界,唯有明师兄能与之一战。”应如是冷声道,“若是被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会是件很麻烦的事。”

    太上非玦的弟弟,因他寻来各种延寿的灵丹,虽然没了修为,如今却还好好活着。

    若非天倾之难,应如是早在修为足够时,便已经出手将他宰了。

    但为了天衍宗,她必须收敛自己的脾气。

    “好。”太上葳蕤淡淡地回了一个字。“等境界足够之时,我会去中域一探。”

    “我既是小孤山掌门,便没有令门中弟子任人欺辱的道理。”

    听了她这句话,应如是笑了起来:“葳蕤,我果然很喜欢你。”

    太上葳蕤清楚,如今最紧要的,便是提升境界。

    不仅是因为太上一族之事,在叶不孤失了修为后,小孤山的高阶修士便只剩萧玉虚一人,而他只剩神魂,她必须尽快突破,才能震慑各方势力。

    在处理门中俗务后,她再次闭关。

    而应如是在小孤山留了近两个月,看在太上葳蕤的面子上,她不介意指点众多小孤山弟子一二。

    除了刀法绝伦,应如是在炼器一道上也可称一句宗师,有她指点,小孤山炼器弟子的水平突飞猛进,裴行昭等刀修弟子也多有所获。

    两月时间飞逝,在离开之前,应如是特意去见了濮阳鸾。

    “我听说,葳蕤从前便是你的师姐。”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介意同我聊一聊么?”

    濮阳鸾知道她的身份,此时已经猜到来意,失神一刹后,轻声道:“前辈,请。”

    两人说话的时间不算长,从濮阳鸾的住处出来,应如是迎面遇上了叶不孤。

    “你要走了?”

    应如是点头:“离山这样久,也该回去了。”

    叶不孤说不出挽留的话,最后只能道:“我送你吧。”

    应如是没有拒绝,两人并肩向小孤山山门外行去。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大约会去东域走一遭。”应如是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叶不孤皱了皱眉:“你……”

    应如是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说罢,不等叶不孤再问,她已经腾身而起,刀光划过长空,眨眼间便遁入迷雾之后。

    叶不孤如今没了修为,自然也不可能追上去,只能轻叹一声。

    罢了,以如是现在的境界,天下应当也没有几人能伤了她,她不去找别人的麻烦已是万幸。

    叶不孤猜得一点不错,应如是正是打算去找人麻烦。

    玄机楼中,玉简在她手中化作齑粉,消散在风中,站在她对面的青年几乎要撑不住笑了。

    这枚玉简里记载的并非绝密,毁了也就毁了,但这位大能的气势实在令人害怕,青年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和这枚玉简一个下场。

    应如是想过,太上葳蕤过去二十余年的生活或许并不如意,但不曾想过会是如此不如意。

    葳蕤喜欢自己报仇,但这也不妨碍自己去收些利息。

    燕愁余没告诉过太上葳蕤,他这位五师父,向来最是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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