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众多松溪剑派弟子见到宋括跪得如此轻易, 都觉得十分不齿。如此卑躬屈膝,在人前曲意逢迎的,居然曾是他们心中敬仰过的师兄。
这样的人, 怎么配做松溪剑派弟子!
宋括已经无心在意他们的看法,在太上葳蕤似笑非笑的目光下, 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是想折腾陆云柯, 但这番羞辱最后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在宋括看来, 他送了桑云楚那么大一份功劳,勉强也算得上她半个心腹, 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无预兆地对自己发难。
这位女公子果然如传言一般性情恣睢, 喜怒无常!
就算心中恼怒, 在太上葳蕤面前,宋括也没有胆子说一个不字。他脸色很是难看,但还是起身,向陆云柯走去。
两人目光对上, 陆云柯神色平静,宋括却因此更觉羞恼, 只是不敢在太上葳蕤面前发作。
他接过陆云柯手中琉璃盏,迎着众多轻蔑的视线上前, 蹲下身,恭恭敬敬地将琉璃盏放在桌案上,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女公子请用。”
此时, 众多少年少女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之意,显然十分乐见这一幕,宋括想折辱陆师兄,如今却是自取其辱了!
一直候在太上葳蕤身旁的女子上前, 将琉璃盏揭开,浓重香味溢散,但仔细看来,只见其中只剩鱼骨。
宋括心道不好,方才为女公子的话乱了心神,竟然忘了这件事。
他背后冷汗涔涔,这本也是为陆云柯准备的陷阱,他却自己一脚踩进了其中。
不等他说什么,太上葳蕤已经做出了桑云楚应有的反应,她抬手一把掀翻桌案,怒声对宋括道:“你敢戏弄于我?!”
“女公子息怒,此事与我无关……”宋括慌忙辩白道。
可惜太上葳蕤并不打算听他解释,解下腰间长鞭,挥手就是一鞭。
鞭梢恰好落在宋括正脸,他只觉得鼻尖一酸,顿时面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宋括如今的修为并不如陆云柯,太上葳蕤手中这道长鞭能令陆云柯伤及筋骨,宋括的情形便不可能比他更好。
长鞭如同灵蛇一般先后落在宋括身上,他摔在地上,形容狼狈,口中因为剧痛发出惨嚎。
当日陆云柯受桑云楚十余鞭,却是咬着牙未曾呼痛一声,叫桑云楚甚觉无趣,这才收了手。
同样身受鞭笞,宋括痛呼求饶,姿态狼狈可笑。
“若再有下次,你便自行去领死吧!”太上葳蕤随手收了长鞭,冷声道。
不再理会宋括,她抬步向外走去,没有多看宋括一眼。
陆云柯沉默地将目光投向她的背影,眼神深沉,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厅中松溪剑派弟子没有想那么多,看着宋括那副惨样,很是解气。
追随宋括的几名少年上前将他扶起,也不见之前耀武扬威的模样,灰溜溜地离开了花厅。
深夜,一道人影避过众多看守的天水阁门人耳目,来到狭小的静室之中。
屋内简陋,除了一张床榻别无所有,大长老盘坐在蒲团之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端肃。他手脚都为镣铐所缚,无法运转灵力,只能闭目养神。
“师兄,”陆佑之出现在他面前,见大长老如此情状,不由叹了一声,“天水阁中人皆为虎狼之心,难与之相谋。”
“形势如此,即便与虎谋皮,只要能保住松溪剑派不亡,又有何妨。”大长老睁开眼,并未有所动摇,“你也当知如今苍栖州内违逆天水阁是什么下场,比起所谓的声名与尊严,自然是宗门传承更为重要!”
“为此,便是牺牲几人性命又如何,若有必要,即使你我性命也不足惜!”大长老一字一句道,话中决心不容人错辨。
前世,没有太上葳蕤的出现,他的确是这样做的。
服下姚长安的噬心蛊后,为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大长老选择亲手斩下了陆佑之头颅,取代其成为松溪剑派的掌门,独揽大权。
之后,松溪剑派便成为姚长安麾下势力,得以保全。
大长老并不甘心令松溪剑派始终为天水阁走狗,暗中向镜明宗示好,多次为其传递消息。
因而后来天水阁覆灭,镜明宗清算之时,松溪剑派未曾受到牵连。
前世发生过的事,陆佑之和大长老如今自然是不知的。此时,见大长老决心如此,陆佑之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房中陷入一片沉寂之时,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在其中。
赤红披风加身,兜帽掩住大半头脸,只显出银白面具,这样的形容,陆佑之和大长老都不陌生。
桑云楚?!
这一刻,大长老与陆佑之均是脸色大变,她如何会在这里?!
更让两人觉得意外的是,桑云楚不过筑基修为,他们两个元婴修士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她是如何出现的。
燕愁余从她袖中探出头开,赤红双目看来,让人不觉浑身一寒。
“不必担心。”太上葳蕤恢复了自己原有的声音,缓缓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揭下,“我并非是桑云楚。”
陆佑之脸上戒备之色未消,他不曾见过桑云楚真容,又如何知道太上葳蕤所言是真是假。
“若你不是桑云楚,又是谁?”大长老沉声反问,“桑云楚如今又在何处?”
他问及桑云楚,是因她一旦出事,松溪剑派定然会被天水阁迁怒。
“我是谁不重要。”太上葳蕤微微挑起嘴角,看着他道,“至于桑云楚,已经死在丹枫林中,不过她的魂灯,一时还不会熄。”
陆佑之意识到什么:“今日在丹枫林中杀了一众天水阁弟子的,是你?!”
就算姚长安有心封锁这个消息,但陆佑之身为松溪剑派掌门,在此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丹枫林中赤狐和熊罴两只元婴妖兽能顺利逃脱天水阁追杀,也有陆佑之暗中相助的原因。
太上葳蕤没有否认:“我与天水阁有仇。”
“所以,而今我与你们,勉强能算作朋友。”
陆佑之皱了皱眉:“那道友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太上葳蕤原是因陆云柯而来,不过既然众多天水阁弟子门人在此,她当然不会什么也不做就离开。
“你们打算就在此处谈话?”太上葳蕤反问。
大长老看了太上葳蕤一眼,向陆佑之点了点头。
他心中清楚,太上葳蕤如此说,是不打算让他知道其中详尽。
毕竟,他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处静室。
——
陆佑之乃是松溪剑派掌门,自然知道一二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
不过半刻,后山密室之中,陆云柯看着太上葳蕤,惊道:“前辈?!”
虽然时隔三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太上葳蕤。
“今夜教训宋括的原来是前辈……”陆云柯恍然道,终于想明白‘桑云楚’为何会突然对宋括出手。
见陆佑之看着自己,陆云柯连忙解释道:“父亲,三年前就是得这位前辈指点,我的剑法才能突飞猛进。”
陆佑之一直以为陆云柯是受门中太上长老指点,不想竟是与眼前少女有关。
倘若三年前云柯就与她见过,那她所言可信的程度又多了几分。
“多谢道友指点云柯。”陆佑之向她一礼,问起了正事来,“只是不知,道友前来松溪剑派究竟所为何事?”
太上葳蕤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起另一件事:“天水阁前来松溪剑派,是为有至宝出世,如今情形如何?”
陆佑之犹豫一瞬,还是如实回道:“天水阁此行来了两名化神长老,如今正守在藏宝之地。”
“虽不知藏于地下是何,但隐隐有上古鸿蒙气息泄露。”
上古遗留之物,无论是什么,到了现在,都是能让无数大能出手抢夺的宝物。
太上葳蕤微微勾起了唇角,她不在意将天水阁引来的至宝是什么,如今,她想那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天水阁来此,松溪剑派的结局,不是沦为其附庸,摇尾乞怜而活,便是如无数消失在苍栖州的仙门世家一般,弟子尽灭,传承断绝。”太上葳蕤看向陆佑之,将松溪剑派如今困局徐徐讲来。
陆佑之没有说话,他心中清楚,太上葳蕤说得一点不错。
倘若可以选择,这两条路,他哪一条都不想选。
“苍栖州对天水阁心怀怨怼者不计其数,但天水阁内有七名渡劫大能,门人弟子众多,想令其分崩离析,非数十年不可得。”
前世,容玦联合苍栖州大小势力,又有东域其余两州仙门世家援手,也用了近百年时间,才将天水阁逼入绝境,一举覆灭。
陆佑之心中沉重,如今的松溪剑派对上天水阁,便如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若你不想门下弟子为天水阁肆意践踏,为今之计,便是舍去山门,再图其他。”
松溪剑派于此立宗数百年,如今太上葳蕤却要他们舍去山门,陆佑之失神地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艰涩:“就算此时离开,违逆于天水阁,松溪剑派势必会为之追杀,又如何能保住道统传承。”
太上葳蕤笑了笑:“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有把握为你们解了后患。”
借松溪剑派,她正可向天水阁讨些许利息。
姚长安既然来了这里,就不必走了。
此番天水阁来的两个化神,于太上葳蕤而言也不算什么。她既然要谋算,便要令天水阁伤筋动骨。
太上葳蕤面上噙着淡淡笑意,她要的,是天水阁一个渡劫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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