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所制的囚车自江海阁下驶过,路旁挤满了人,议论声不绝于耳,周遭投向囚车中女子的目光难掩厌恶与鄙弃。
“就是她用自己亲儿子的神魂滋养吞月花,令花妖在蓬莱郡作祟,害死了不少无辜之人!”
“连亲儿子也不放过,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母亲?!”
“听说澹台家的夫人都险些遭了她毒手……”
因为此事,蓬莱郡中百姓惶惶不安,只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死于非命的人。
而今抓住了幕后黑手,吞月花妖也已除,众人自是连声叫好。
玉书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就在一日前,她还在蓬莱郡三大世家之一的澹台家做客,任谁见了,都要称一句玉书姑娘。
而现在,她不仅一身修为尽失,还被禁锢于囚车中游街示众,受尽唾骂。
澹台寒山没有杀玉书,只是废了她修为,便是要将其罪行昭告郡中,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将其处决。
江海阁上,喻梦丘倚着阑干,轻啧一声:“没想到蓬莱郡为祸的妖物,是因这样一个貌美的姑娘所起,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他手中欢快地撸着狐尾,白狐不堪其扰,挣扎着想跑,可惜喻梦丘有金丹修为,它如何能逃脱。
太上葳蕤从门内走出,停在他身旁:“紫金坊之事可处置好了?”
喻梦丘手一松,得到自由的白狐纵身一跃,踏着阑干远离了他,向太上葳蕤嘤嘤叫了两声。
既然喻梦丘答应了要入小孤山派,自然要随太上葳蕤一起离开,不可能再留在紫金坊。
“我办事怎么会有问题。”喻梦丘扬了扬眉,脸上显出一点得意,“像我这样的符道大师,和紫金坊签的可不是卖身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喻梦丘修为只在金丹,但在符道上的造诣少有人能及,不过他研究简化符文之事,看在旁人眼中,颇有些不务正业。
“师姐,你从何处带回的这只狐狸,我怎么看它妖丹像是缺了一半?”方才撸了那么久狐狸,他当然不会什么也没察觉。
妖兽踏入修行之后,体内将会形成妖丹,若失妖丹,一身修为便会尽数散去,其重要并不输于自身性命。
而眼前这只白狐,喻梦丘方才顺手用神识扫过,体内妖丹竟然缺了一半。
缺了一半妖丹还能修为不散,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只。
“它用自己一半妖丹,救了一个人。”太上葳蕤平静回道,脸上不见什么表情。
谢思浑身气血为吞月花所噬,就算整个蓬莱郡中,大约也找不到一个医修能治这样的伤势。太上葳蕤剖开白狐内丹,将其中一半置于谢思体内,让她转化为了半妖,才救下她一命。
当日太上葳蕤被容玦一箭射杀在天水阁上,便是因为一枚妖丹,才得以转生为妖,拥有另一条命。
只是白狐缺了一半内丹,自此以后便注定道途艰难。
澹台寒山欲奉上重礼酬谢,太上葳蕤没有收。她愿意救谢思,不是因为这位澹台家家主,而是为那只甘愿献出妖丹的白狐。
在她离开澹台家时,这只白狐跟了上来。
在白狐不太聪明的脑子里,如今它欠谢思的恩情还了,却还没有还太上葳蕤救下谢思的恩情。
它要跟,太上葳蕤便也随它。
“救了什么人?怎么救的?”喻梦丘好奇不减,“难道是将妖丹放进那人体内?可如此一来,那人算是人,还是妖?”
太上葳蕤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话音落下,裴行昭自回廊后走来,恭谨地向太上葳蕤一礼:“师姐。”
太上葳蕤见他来了,挥手将白狐送入他怀中。白狐没有挣扎,相比快把它撸秃了的喻梦丘,白狐显然更喜欢裴行昭一些。
“走吧。”太上葳蕤开口。
“去哪里?”
喻梦丘忍不住又问,太上葳蕤却没有回答,看着裴行昭已经抱着白狐跟上,他也连忙跟了上去。
囚车已经走远,人群中的唾骂之声却还没有散去。
谢一言看着这一幕,只觉憋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散了。虽然他还是很讨厌澹台寒山,但不得不说,这件事他干得很漂亮。
阿姐险些就被玉书害死,如今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谢思看着远去的囚车,温声对他道:“我们走吧。”
“阿姐,我们现在回家吗?”
谢一言口中的家,自然指的是谢家。
如今谢思已经和澹台寒山没有关系了。
她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澹台寒山和离。
她前半生都不得自由,为了谢家,为了自己父亲的期望,她只能困居于内宅之中,做个华贵温婉摆设,见那方寸天地间的日升月落。
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后,谢思终于能放下了。
谢家也好,澹台寒山也好,她都可以放下了。
对于谢思提出的和离,澹台寒山在沉默一瞬后便应下了。他心中对于谢思有愧,如此简单的请求,自然不会不应。
缘深情浅,终是难得眷侣。
“父亲现在大约是不愿见到我的。”谢思笑了笑,她对自己的父亲还是足够了解的。
若是知道她主动与澹台寒山和离,父亲只怕立刻就会亲自将她送回澹台家,向澹台寒山请罪。
谢一言知道她说得没错,神色有些茫然:“那我们如今该去哪里好?”
“方禹州这般大,从前我都不曾去过几处,如今想四处走一走。”谢思望向碧蓝无垠的天际,日光落在她脸上,现出很久都不曾出现过的真切笑意。
高楼之上,澹台寒山负手而立,青衣侍女从他身后走来,俯身一礼:“家主,夫人和谢家公子,已经离开蓬莱郡了。”
澹台寒山望着高空飞过的云舟,淡淡嗯了一声。
此去山高水远,但愿故人平安。
在谢家姐弟离开蓬莱郡时,太上葳蕤也带着裴行昭,喻梦丘,还有白狐踏上前往北域的云舟。
云舟能日行数万里,从蓬莱郡到北域,也不过需两三日罢了。
裴行昭倚着船舷向下望去,云舟穿行过云雾之间,下方城池湖海逐渐变小,来往行人渺小如蝼蚁。
蹲在他肩上的白狐不自觉地张开了嘴,活像是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狐狸。裴行昭面上神情虽然没有表现得如它这般明显,但眼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泄露出了一点惊叹之色。
神色萎靡的喻梦丘身上贴了好几张符,就连脸上也一左一右贴着两张,可惜还是没能改变自己晕船的状况。
喻梦丘晕一切在高处的工具,包括云舟和飞剑。
“还有多久能到北域?”晕船晕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他苦逼地看向太上葳蕤,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上了贼船。
“两日。”闭目修行的太上葳蕤没有睁眼,淡淡吐出两个字。
喻梦丘哀叹一声,重重向后仰倒。
他们所乘的这艘云舟足有百里长,其上行客过千,太上葳蕤一行在其中并不显眼。随着距北域越来越近,云舟上的人也渐渐减少。
北域荒僻混乱,各大妖族势力林立,魔修横行,前往此处的人族正道修士向来不多。
长百里有余的云舟落在夜游城中的乘云渡内,这是云舟商会在北域的三大据点中,地处最深的的一处。
若是想再深入北域,便只能自行前往。
喻梦丘扶着墙走出乘云渡,双腿还在隐隐发软,要是这云舟再不停,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折寿了。
见他如此,太上葳蕤看了一眼天色,开口道:“今夜便在城中暂歇一日。”
喻梦丘眼含热泪地看向她:“师姐,你真好。”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魔鬼嘛。
虽然喻梦丘的年纪比太上葳蕤大上许多,但这声师姐叫得是越来越顺口了。
不过太上葳蕤在城中暂歇,并非只为他。现下已是黄昏,入夜之后,北域大荒之中妖兽横行,危机四伏。如今已经身处北域,倒不必急于一夜。
衣衫褴褛的乞儿蹲在街口,见有人前来,端着破碗上前。他一只手还是灰狼的利爪,形貌可怖。
妖族想完全化为人形,并不容易。
裴行昭犹豫片刻,还是取出了灵石。
当日若不是沦为乞儿的虎子将他背回破庙,他早就丢了性命,何谈如今踏入修行之路。
就在他躬身之时,乞儿脸上扬起诡异笑容,利爪破空而来。
裴行昭全未想到这般变故,他修行不过数日,如何会是狼妖的对手。
太上葳蕤拂手,一道气浪挥出,狼妖还没来得及近裴行昭的身,便被扔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身,知道自己不敌,飞身逃窜而去。
裴行昭站在原地,有些羞惭:“师姐,对不起,我……”
“这里是北域。”太上葳蕤淡淡道,“大荒弱肉强食,在拥有足够的实力前,多余的善心只会让你丢了性命。”
“是。”裴行昭应声道。
同一时间,燕愁余很是懊恼地穿行在荒野之中。
五师傅让他解开北荒枯冢外的封印,没告诉过他,被封印的这位前辈已经失了神智啊。
多亏他眼疾手快,在这位前辈身上留下了一道追踪符,这才没跟丢了人。
洞虚境界的大能,偏偏还神智混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会生出大麻烦。
五师父当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玄黑城墙屹立在夕阳的余晖下,城门外的巨石刻了三个银钩铁画的赤红大字,夜游城。
燕愁余感知着渐远的气息,在夕阳落下最后一道余晖之前,踏入了夜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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