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身形纤弱的少女从高处坠落,仰面倒在漫漫黄沙之中。
天地间皆是黄沙漫漫,远远望不见尽头, 风刮过时,耸立在沙漠中的洞窟内传来阵阵回声。
太上葳蕤摔在黄沙中, 白衣沾了沙尘,长发散乱,形容颇有些狼狈。
她杀了桑庭之后, 随即便要躲避天水阁护卫, 无暇顾及伤势。之后又强行开启传送阵法, 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好在太上葳蕤所修功法特殊, 身体远比寻常修士强横,否则若是寻常修士受如此伤势, 就算留得一条命, 根基也必定因为重伤受损。
遍地黄沙中不见有任何活物来往, 只有风吹过洞窟的低沉声响永不停歇。昏迷中的太上葳蕤本能地运转体内功法, 但此处灵气极为稀薄, 伤势好转得也极慢。
在她昏睡之时,一道虚影从远处飘了过来, 口中还念着什么:“小孤山……小孤山……”
老者双目无神,从他脸上, 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隽相貌, 只是表情呆滞,口中一直重复着三个字, 漫无目的地走在万里黄沙中。
在他腰部往下,竟是一片被虚化的透明,如同游魂一般。
许久, 老者停在太上葳蕤身边,无神的目光缓缓向下:“师兄……”
“师兄……”
他从袖中取出素白瓷瓶,一股脑儿地全喂给了太上葳蕤。
丹药入口,化作一阵阵暖流在经脉中游走,腰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灵力作用下,也开始逐渐好转。
老者见她没有醒,立时又取出几个瓷瓶,毫不吝惜地全倒进了太上葳蕤口中。
黄沙中顿时就多了十来个倒空了的白瓷瓶,老者摸了摸袖子,什么也没能掏出来。
他站在原地停留了许久,这才缓缓转身。
一口气服下上百颗丹药的太上葳蕤即使在昏迷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庞大的药力冲刷着她的经脉,在体内往复流转。
狂风吹过,卷起漫天沙尘,不知过了多久,被黄沙盖住半截身体的太上葳蕤终于醒转过来。
她爬起身,咳嗽两声,感受到经脉中充沛的灵力,有些奇怪。
是谁喂她服下的丹药?还一口气喂了上百颗之多。
这上百颗丹药服下,为了化解药力,太上葳蕤昏睡的时间因此又更长了。
她四处扫了一眼,并不见燕愁余的身影。
这是何处?太上葳蕤扫视四周,只见无边无际的黄沙,让人分辨不清方位。
即便是荒僻的北域,灵气也不至稀薄至此。她放出神识,向外延伸而去。
千里远外,竟是不见任何活物。
这里……像是一处意外撕裂的空间裂隙……
与天然生成的秘境空间不同,这样的裂隙随着时间流逝,其中灵气会渐渐变得稀薄,最后甚至彻底消失。
她设下的传送阵分明是去往十万大山,怎么可能落到空间裂隙中。
太上葳蕤以神识查探过纳戒,不多时便发现了其中已经黯淡下去的玉蝉。
她取出玉蝉,对着天光查看。
难道这处空间裂隙,便是作为罗浮教圣女的闻人昭越,想要玉蝉的原因?这里有什么值得她如此费心?
罗浮教虽然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闻人昭越堂堂圣女,还不至落魄到把什么都当做宝贝的地步。
上一世,她也曾经到了容玦身边,但太上葳蕤彼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曾见过这枚玉蝉,自然也不会知道它有什么用。
而这一世,容玦有意试探太上葳蕤,竟然将玉蝉交到了她手中。
不等她想清楚,荒漠中起了狂风,风声愈烈,席卷而来时,竟有摧枯拉朽之势。太上葳蕤收起玉蝉,转身向远处洞窟行去。
一块巨石立在深不见底的洞窟前,太上葳蕤抬手拂去其上沙尘,露出鸣沙窟三个字。
鸣沙窟……太上葳蕤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洞窟,还是步入其中。
这无边无际的荒漠之中,除了这洞窟,再不见其他,若想离开,以常理而言,出口当在洞窟之中。
灵力运转,火焰照亮了暗无光亮的洞窟,其中曲折回环,各处交连。
脚步声在甬道中回荡,安静得像是一处死地,太上葳蕤并未因此放松戒备,不疾不徐地向前行去。
前方分了三条岔路,太上葳蕤随意选了最右一道,才走了不过百步,忽有灵光突兀亮起。
她飞身想退,却已经来不及,眼前昏暗阴森的洞窟在刹那间化作血气浓重的地下牢狱。
浑身灵力都被锁禁,太上葳蕤靠在地牢角落,指尖是常年试毒所致的青紫。
无论怎样的剧毒,被她服下后都会为体内幽冥寒毒吞噬,但所受痛苦不会比旁人少受一分。
这样一来,太上葳蕤便称得上是最好的药人。
脚步声逼近,有人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
一碗深褐色的药汁被端了起来,药修枯瘦的手指掐住太上葳蕤的脸,要将药汁灌下。
比起太上葳蕤第一次在天水阁见他时,药修苍老枯朽了许多,几乎只剩一张皮还挂在身上。
他与人斗毒输了,被体内剧毒蚕食气血,一日虚弱过一日。
若是再制不出解药,他便要被这毒空耗而死。
药修也不是没试过将毒引渡到他人体内,但毒素盘踞在他丹田中,除非废去修为,否则不可能除清。
得他引毒而不死的,唯有太上葳蕤一人。
她是谁?
她是……容少虞……
不,不对。
容少虞早就死了,她的名字,是——
太上葳蕤抬起头,青丝绕破空而出,穿透了药修脖颈。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她脸上,枯瘦老者倒了下去,像是截彻底失了气息的朽木,不可置信的眼神始终死死盯着太上葳蕤。
眼前景象与前世记忆重合在一处,太上葳蕤的眸中只见一片漠然。
在她出手的那一刻,窥探她记忆的幻境便破碎开。
上一世,太上葳蕤随容洵学琴,以一把破霄琴为本命法器。后来为了杀药修,她取下破霄琴弦,等了无数日夜,终于找到了杀他的机会。
只是那时候,她想杀人,远不如幻境这般容易得手。
在她杀了药修后,天水阁并未怪罪,因为药修本就快死了,而她,尚且有利用价值。太上葳蕤被送去了玄阴,和无数被抓来这里的少年少女一起,争夺一个活命的机缘。
她活了下来,也成了为玄阴控制的牵线傀儡。
太上葳蕤带着一身血煞之气向前走去,幻境重叠,却都在她脚下一一碎裂开。这样的幻境,只能困住她半刻,再多些许,她都白活了两世。
甬道尽头,忽然出现一座孤悬在裂谷上的石桥。
桥下深不见底,太上葳蕤不曾犹豫,抬步踏上石桥。便是在这一瞬,无形的灵压自四面八方袭来,逼得人将要弯下腰去。
她心中已经大约有了猜测,这所谓的鸣沙窟,像是一处试炼之地,之前幻境是在问心,而这座石桥,想是在考验弟子的身体强度。随着太上葳蕤一步步向前,身周所受的阻力也就越来越大。
太上葳蕤脸上神情未变,她挺直着腰背,不紧不慢地向前行去。
不过三百余丈的石桥,她花了足足两刻钟才能越过。
前方石门紧闭,微弱火焰燃起,照亮了上方‘九宫’二字。不知道这处机关,考验的又是什么。
在太上葳蕤上前之时,石门缓缓洞开,露出其中一片迷雾。
“入九宫迷阵者,以一个时辰为记,遍取阵中飞花。”
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响在迷阵中,太上葳蕤走入雾气的刹那,便有剑光破开迷雾,向她落下。
青丝绕缠住剑刃,她以灵力一震,长剑便化作齑粉,但危机远远没有结束,下一刻,无数道剑影铺天盖地而来。
太上葳蕤抬手,手中御使灵力在虚空中画下符文,符文亮起的瞬间,便将数道剑影消弭。
只是凭这一道符文,尚且不足以将所有剑影化解,于是一道又一道符文从她手中成形,在半空与剑影相撞,一齐消散。
在最后一道剑影消失的时候,一朵娇艳桃花飘飘摇摇,自空中坠落。
九宫分为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此为乾。
太上葳蕤向左侧行去,想要破这九宫阵,便要循序而去。
在踏入坎宫那一刻,无数道金色符文亮起,如锁链一般向她缠绕而来。
太上葳蕤抬指,将所有符文强行止在空中,她看着符文,并不急于破解。
这九宫阵中的符文与她从前所见颇有不同,倒是值得好好研究一二。
她将符文完整拓下,随即才出手破解,粉白色的桃花飘落,再度向左行去。
九宫之中,每一宫所面考验都不同,通过之时,便可得一朵桃花。
古琴之前并无人,但却传来阵阵琴音,如高山巍巍,又如山泉汩汩,明月相照。
但就是这样悦耳的琴声,掀起一重重音浪,锋锐更胜刀剑。
太上葳蕤从无数音刃之间穿行而过,在越近之时,以青丝绕缠绕住琴弦,手中用力,一切琴音便戛然而止。
一个时辰并不算长,时间只剩最后一刻,太上葳蕤站在兑宫之上,随后侧身向前,在她眼中,九宫迷阵的阵纹已经全然明晰。
截断阵纹要紧之处,周身迷雾迭起,掩藏着不可知的危险。太上葳蕤面上并无惧色,脚下未停,一步也不曾错,最后以全身灵力向迷阵中拍下。
随着一声脆响,阵中迷雾尽数散去,阵法也一点点崩碎,太上葳蕤站在阵中,突兀而起的风掀起染血的裙袂,她神情平静,安然站在原地。
在迷阵崩解之时,灵光汇聚,化作一朵殷红梅花。
原来九宫阵中,还藏着一朵花。
颜色灼灼的红梅落在太上葳蕤掌心,数百年间,进入这九宫迷阵的不止一人,但唯有太上葳蕤得到了阵中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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